7.虞楠裳的細心
“妹妹,你去開門,和他這麼說……”虞楠裳吩咐了蘇子一通。
蘇子點點頭,應一聲來了,出去了。
門外是一個半大孩子樣的小夥計,身上只一件薄薄棉袍,給凍的瑟瑟發抖。蘇子也不讓人進去,只疑惑看他:“咦,你是仁和當鋪的?怎以前沒見過?”
“我才到柜上半個月。”小夥計抽抽鼻子賠笑道:“掌柜的叫我給您府上虞大姑娘送當票來了。”
“哦,可我們姑娘跟着老爺出去了。說晚上才着家呢。”蘇子照着虞楠裳教的說。
“啊?那,那就請您先收了吧?”小夥計說著把當票雙手遞給蘇子。
“這可不行!”蘇子直擺手:“這麼要緊的東西,沒有主家吩咐,我一個做丫鬟的可不敢收!”她說著就關門:“你還是晚上送過來吧——哦,你們當鋪的規矩是晚上不許上人家門的,那就明天送過來吧。”
小夥計原是懸着一顆心的來的。昨兒個禮泉和掌柜的的爭吵他都聽見了,他知道今兒這送當票上門肯定免不了一場爭吵——聽師兄說這家老爺還是個有功名的,那給打上三兩巴掌少不得也得受着。奈何柜上他的資歷最輕,被指了這差事也不敢推諉,只得苦哈哈的來了。原打定主意不管這虞家說什麼他都不接話,只叫他們去柜上分辨就好了,豈料正主兒不在家。小夥計眼珠子一轉:這樣也好!等明兒個他多留點神躲開這破事兒……
“姐姐,人走啦!”蘇子回去告訴虞楠裳。
“知道了。”虞楠裳已經給傅晏喂完葯,此時又坐到了綉架旁,聞言頭也不抬。
蘇子看她忙活的緊,便道:“姐姐且綉着,中飯我來做吧。昨天的羊肉還有剩,做個酸辣湯。再用醋溜個白菜,可好?”
“嗯。”虞楠裳道:“再熬一鍋米粥,煮兩個雞蛋——餑餑就不用蒸了。”
蘇子應一聲去了。
屋子裏一時又安靜下來了,只聽見絲線穿過綉布嘶嘶作響。傅晏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他看看虞楠裳:這半天又是一碗粥一碗葯……他本就等着她做中飯時離開片刻,他好解決水火之急。豈料她如老僧坐定般不挪窩……要說傅晏是臉皮薄倒也不盡然,他就是在這種小事上,牛筋角性,不喜歡開口。
那就忍着吧,反正這些年,比這難受多少倍的時候都忍過來了。傅晏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虞楠裳在做活計的時候,慣來是全神貫注,別的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的。可是眼下,莫名其妙地她覺着有些心緒不寧,空氣中似乎隱隱傳來緊張不適的訊息……她放下針線,揉揉手腕,無意識地就看向了一邊的傅晏——他怎麼又把自己埋進被子裏了?
虞楠裳輕輕爬過去,掀起一小角被子往裏看。
傅晏沒注意她的接近,被突如其來的光亮下了一大跳,一抬頭,就和虞楠裳臉對臉,幾乎貼到一起去。
“燕娘你沒睡啊?你有沒有不舒服啊?”虞楠裳問他。隔的這麼近,她的氣息無比清晰鮮活,自幼生長宮廷,傅晏見過許許多多的女子,可她們的氣息,在傅晏的印象中,是名貴香料熏蒸出來的蒼白冷弱。而虞楠裳不一樣,虞楠裳的氣息,活潑又清新。這氣息撲入鼻中,勾引的人也變活潑許多——他的心臟跳動的就比以往快速……
“臉怎麼這麼紅?是發熱了嗎?”偏虞楠裳還往前一湊,用她的額頭抵住他的。
傅晏火燒似的卷着被子打個滾兒遠離她。“我沒事。”
“不對,你明明很難受。”虞楠裳相信自己的直覺:“哪裏不舒服?你跟我講啊。”
“沒事。”他也搞不懂自己,明明她主動問了,他還是不想說。
“你不要害羞啊,”虞楠裳這才察覺他的確是有虞老爺所說的固執強拗:“你比我大不了兩歲,有什麼不好跟我說的。”
她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看着那捲成一個繭的身形,虞楠裳又是莫名其妙沒由來的,覺着現在讓他一個人獃著比較好。
“我去看看中飯。你想說了就叫我。”她說著下炕離開了。
傅晏趕緊起身——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勢傅晏怕是會一個跟頭跳起,直撲屏風后馬桶。
一時中飯好了,虞楠裳喂傅晏喝米油的時候,傅晏卻死活不肯喝了。“我不餓。”他說。
虞楠裳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會子事兒!這燕娘,臉皮也忒薄了……她想了一想,先不管他自己跟蘇子吃飯。吃飯間道:“難得今天這麼好太陽,好久沒給大黑洗澡了,一會兒我綉活弄完咱們一起給大黑洗澡。”
“哎!”蘇子興高采烈地應下了,又道:“姐姐你那壽禮要綉好了?”
“嗯,只差一點點了。”虞楠裳道。
果然再問傅晏要不要喝的時候,傅晏便默默張嘴了。
大黑是一匹馬,一匹馱了虞老爺快二十年的老馬。它身壯腿長,提步間威嚴又優雅,便是已經上了年紀,依舊能夠馱着虞老爺和虞楠裳倆人從蘆葦巷一口氣飛奔到城外玉山。這委實是一匹好馬。
虞楠裳把大黑從馬廄里牽到後院中央,蘇子已經取來了大黑專屬的刷子、梳子、手巾。虞楠裳刷馬身上,蘇子梳馬尾巴,倆人一前一後忙活起來。大汪聽到動靜也從前院跑來,在大黑四蹄下撒着歡兒地竄來竄去,不時還躍起撲大黑一下。大黑只仰起頭傲慢地打個響鼻,根本就懶得理它。蘇子喝它:“大汪,不許搗亂!一會兒也給你洗個澡!”
大汪最不喜歡洗澡了。聞言啊嗚一聲逃走了。
“跑也沒有用!多少天沒洗澡了?身上臟死了!”蘇子朝它喊。
虞楠裳卻想到,燕娘是不是要洗澡的,在青樓里給大罵折磨應該是沒有好好洗過澡的。雖然身上受了傷大冬天的不好碰水,可是女子私密之處幾天不清洗得多難受……她即活動不便,臉皮又這麼薄,定是不好意思求助自己爹的……
大汪又汪汪叫起來。很快就聽到又有人敲門:“大姑娘,蘇子,在家吧?我來了。”
是紅娘子。
紅娘子是個可憐人。她今年不過二十餘許,先頭夫君早早去了,只給她留了兩個小女兒。她的惡毒婆婆便以她沒兒子的由頭,大冬天的把娘仨趕出了家門——不說給些銀錢,便是一身棉衣也給從身上扒下來!紅娘子原是隨夫家孤身離了原籍,在京中半個親友也無。當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流落於街頭,差點沒凍餓死。好在讓虞老爺撞見,救回了蘆葦巷,慢慢幫她們安定下來。紅娘子感激涕零,原是想給虞家做下人報答的,但是虞老爺不肯用女僕。這紅娘子便攬下了為虞家漿洗洒掃一些粗活兒。不過虞楠裳和蘇子兩個勤快,她也沒多少事兒,便隔三差五來一趟。
“娘子來啦,我們刷馬呢。”蘇子給她開門。紅娘子跟她壓低聲音咬耳朵:“新納的姨娘可是好伺候的?”
“還病着呢,病的起不了床呢,沒什麼好伺候不好伺候的。”蘇子道。
紅娘子往正房瞅瞅,又道:“我可是要去拜見的?”
“不用不用,老爺說了,姨娘得好生將養,誰也不見。”蘇子擺手:“如今不方便,就不留您耍了,倒有幾件漿洗衣服,你等等我去給你拿。”
“哦,哦。”紅娘子應承着,眼睛可還是不甘不願地看着正房,彷彿想看穿那層窗戶紙看看裏面躺着的是怎樣一個狐狸精似的。
乘着蘇子去搜羅舊衣服,紅娘子到後院給虞楠裳請安。也跟虞楠裳說:“若是這姨娘膽敢使奸耍滑,你跟我講,看我不撕了她的臉!”
哈哈,怎麼每個人都覺着燕娘好兇狠。虞楠裳笑笑不說話。
“這些就勞煩娘子了。”蘇子用個藤框裝了臟衣服來。
紅娘子當著她們的面,先把衣服整理了一遍。這是她精細的地方,免得主人家有夾雜銀錢在換洗衣服里,以後說不清。
一件綉着大紅牡丹的肚兜兒露了出來,明晃晃地刺的人的眼疼。
“喲!”虞楠裳蘇子的貼身小衣向來不用紅娘子洗的,紅娘子就知道這是那位新來的姨娘的。她兩隻手指捏起看看,感覺那絲綢柔的怕是自己長了老繭的手摸摸都得給勾了絲兒。“這花草,嘖嘖,一看就是那地方的……”
“娘子!”虞楠裳臉一冷,沉了聲兒。
“啊,我,我先走了啊!”紅娘子自知失言,紅了臉抱了衣服快步離去了。
虞楠裳卻又想到一事:燕娘卧病在床,這中衣不替換大冬天的倒也罷了,這小衣可不行……
於是下午的陽光里,傅晏就見虞楠裳拿了一物展示在自己眼前咫尺之距:“這是我新做的肚兜兒,還未曾上過身。你看看,你可能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