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虞楠裳的五姨母
“月頭上,我們鋪子不是盤給了個新東家、換了個新掌柜的嗎。這個新來的路掌柜,簡直不是個東西!行當里的規矩,一點不放在眼裏,坑蒙拐騙,就沒啥他不敢幹的!”
被讓進堂屋裏坐定,禮泉憤憤地訴說著:“昨兒個我把大姑娘的鳳釵拿回柜上,取了銀兩打發了那龜公,立時就想補了當票給送過來的。結果路掌柜的一聽說是貴府上的東西,死活要我寫成死當。我再三跟他講了,貴府上是我們的老主顧了,慣例是當活當的,不過三兩天就要贖回去的。豈料他完全不聽,說即沒當面言明了就是當死當,說我不依着他就滾蛋!虞老爺,您和我師父是老相識,您是知道他的,最講究誠信、仁義。我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來的,我怎麼能壞了他的規矩!當下我就說,得啦,爺不伺候你!我昨晚就從鋪子裏搬出來啦!在朋友家湊合了一夜。今兒一早,我就趕緊過來送信,且巧路上就遇上虞老爺了。”
他迫不及待地訴說,直到前因後果全部說完才停下,一氣喝了一盞茶,站起來再次跟虞氏父女作揖賠罪:“是禮泉沒給大姑娘把事兒辦好,您罵我吧!”
“怎麼能這樣啊!你們新掌柜的真是個大奸商!”蘇子先氣的跳起腳來:“老爺小姐,咱們叫宣二哥去抓他!”
虞楠裳以眼神示意蘇子不得放肆。然而她心中其實也煩悶:虞老爺中隱於市,虞楠裳和這些商賈之流打交道不管少,然而一則這周圍民風尚佳,二則虞老爺聲望好,人多敬讓她家。所以她吃這種虧還真是頭一次。她看看自己爹爹,卻見虞老爺平心靜氣的很。於是虞楠裳也把躁氣壓了一壓,請禮泉坐下,又給他續上一杯茶,想了想問:“你們的新東家,是什麼來頭?”
“說起來也奇怪。”禮泉道:“這新東家從沒露過面,路掌柜也不肯說——像是故意遮掩着不肯讓人知道身份。不過倒是時不時有個婆子來找路掌柜,路掌柜對她奉承的很,想來是新東家的人。看那打扮談吐,像是個高門大戶的下人。所以我琢磨着,這新東家,許是哪個貴人家的太太奶奶罷!”
這便對的上了。許正是那太太奶奶想尋摸什麼好首飾,所以路掌柜的才這麼急迫地要黑了自己的鳳釵去奉承……虞楠裳到底年紀小,忍不住還是流露出了惱色:如果新東家當真勢大,如果路掌柜一口咬死自己當的是死當,那自己鳳釵完璧歸趙的可能性還真是微乎其微!
卧室里一直支着耳朵聽的傅晏倒覺着這事兒好辦:派個暗衛輕而易舉就解決掉——不過前提是他還有暗衛可用……想到那擋在自己身前受了一箭、從宮牆上墜落的暗衛玄初,傅晏又感覺胸口疼的喘不過氣。
“你說路掌柜聽說是我府上的東西,才讓寫成死當。”一直在沉思的虞老爺發了話:“你細想想,他是否是故意針對我府上,還是說以往這種事兒也有過的?”
“以前倒沒有過。”經他一提點禮泉面露驚醒之色:“咦,是了是了,當時他原本守着爐子打盹兒來着,聽我交代小夥計入庫說是虞老爺家的東西千萬仔細,他一下子就不打盹兒了,那眼睛睜的賊亮,就跟那見着魚腥的貓似的……沒錯,他就是故意針對您府上的!”
“你再想想,”虞老爺又道:“那高門大戶的婆子,她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比如口音帶外地口音,衣飾不似京中風行……”
“有的有的!”禮泉驚喜道:“她應該是京城人士,不過言語間扭扭捏捏地帶着江南那邊兒的口音,滿口的好地呀,可以地,應該是在江南地界住過的樣子。虞老爺您怎麼會知道?您老簡直神了!”
虞老爺高深莫測地一笑:“我有數了,這兒沒你事兒了。西城新開一家福成當,東家掌柜皆是可靠的,你可想去?……”
禮泉帶着滿肚子驚奇不解離開了。蘇子纏着虞老爺問:“老爺,你什麼有數了?姐姐的釵還能拿回來嗎?”
“能!”虞老爺捋着美須,繼續高深莫測:“老爺我掐指一算啊,那鳳釵,三日之內必當回來!”
“哦?!”蘇子瞪圓了眼。
而虞楠裳則期期艾艾搖了虞老爺衣袖:“爹,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給您惹麻煩了?”
“亂想什麼呢,有爹爹在,什麼事兒也沒有!”虞老爺點點她額頭:“只是你這孩子,家裏沒銀錢了跟爹爹說啊,哪裏就到典當你嫁妝的地步了!”
“不過是一時銀錢不湊手,應急而已。誰知道這個新來的路掌柜這麼壞啊。”虞楠裳摟着他胳膊道:“爹,你說鳳釵三天之內回來是什麼意思?你知道路掌柜的意欲何為?”
虞老爺歪着頭逗她:“給的提示已經足夠多了,我家囡囡最聰明,一定能想明白。”
這還考上自己了。虞楠裳皺眉苦思:“三天,三天之後是外祖母的壽辰,這鳳釵又是娘的東西,莫非,這事兒和侯府有關係?”
裏面的傅晏聽到侯府二字轉動了下眼眸。他自然知道,虞老爺之妻虞楠裳之母馮昕出身不凡。當今朝堂自開國之時傳下四大國公八大侯府。而馮昕,正是是八大侯府之一的宏化侯府的嫡出大小姐,現在的宏化侯的親生妹妹。
宏化侯府,是有一位姑娘,做了他二哥的正妃的……
虞老爺還在逗虞楠裳:“孺子可教也。然後呢?”
“然後……”虞楠裳眼波流淌:“那東家婆子有南邊口音,月頭上轉的鋪子——月頭的時候,因被選為皇商,五姨母家合家從南邊搬來了京城!是五姨母?!”
“哈哈,就說囡囡一定能猜到!”虞老爺從袖兜里掏掏,竟掏出一塊飴糖塞進虞楠裳嘴裏。
這位庶出的五姨母和虞楠裳母親年紀差不多大,在虞母成親次年遠嫁江南。虞楠裳只在好幾年前她回來省親的時候見過一回。不過當時這位姨母的表現給虞楠裳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現在虞楠裳還記得她打量自己衣着時那種得意洋洋的眼神。結合這位姨母的品行,虞楠裳很快就想通了今次這事兒的原委:“她這一回京城立刻在我們家附近盤下一家當鋪,還吩咐若是有我們家的東西立刻上報。然後她就好到侯府里,展示她嫡姐家過的多麼落魄、奚落外祖母是多麼的識人不明……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聊透頂又惡毒的婦人啊!”
“所以我的囡囡一定不要成為這樣的婦人!”虞老爺揉揉她的頭。
“決不能讓她這樣明晃晃地戳外祖母的心窩子!”虞楠裳急切地道:“爹爹,我們怎麼辦啊?!”
“放心。”虞老爺胸有成竹地道:“爹爹自有妙計。你且待如此這般……”
到底是何等妙計?傅晏好奇的很,想着等晚上問問他。
交代完了,虞老爺又出去了:“中飯我不在家吃。別忘了給燕娘煎藥。”
按虞老爺的方子,傅晏現在一天得喝兩次葯,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可是等虞楠裳把葯端來之時,傅晏皺了眉。
“是怕苦嗎?”虞楠裳道:“不苦的……”她說著自己喝下半小勺,然而卻被苦的歪牙咧嘴。“好吧是有點苦……蘇子你去把那罐蜜棗拿來。”
“嗯嗯!”蘇子一聽蜜棗二字,兩隻小眼兒都發光了。
那蜜棗一顆顆圓潤晶瑩,委實可愛。虞楠裳兩隻手指捏着,喂到傅晏唇邊:“吃下去就不苦了。”
“嗯嗯!姐姐做的蜜棗,最好吃了!”蘇子在一邊咽着口水直點頭。
我不是嫌苦啊,我最討厭甜食……可是傅晏畢竟不會拒絕人,只好張嘴。
偏在此時,虞楠裳看不得蘇子口水要流下的樣子,反手先把那顆棗子餵了蘇子。
喂喂,說好的我的蜜棗呢?傅晏不禁面露急切之色。
“啊,沒事兒,你看棗子有很多的。”虞楠裳平時哄蘇子哄慣了,此時下意識就用了哄蘇子的語氣和傅晏說話。
傅晏又窘上了。
不過下一顆棗子喂到嘴邊的時候,傅晏立刻張嘴吃下。
吃的有點急,唇微微掃過她的指尖,品到一點酥酥麻麻的涼。
虞楠裳絲毫沒在意,又趕緊餵了一勺子葯給他——可是這是她剛用過的勺子——可是傅晏畢竟不會拒絕人。
……
蘇子捧着臉看着,突然發現,姨娘的耳垂怎麼是紅的,紅的像春天的櫻桃一樣呢!
便在此時,外面又響起敲門聲:“虞大姑娘在家嗎?小的是仁和當鋪的夥計,給您送當票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