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四、自欺欺人
魏毓感覺自己的畫面碎成了雪花,她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臉頰一痛。一睜眼,陳晨宸的臉就在眼前放大。
她覺得特別的抽離,分明前一秒在她眼前的,還是申屠葉朗那張無奈又苦澀的笑臉。
魏毓捂着頭側過了身,她覺得自己頭疼欲裂,腦子裏像是扎滿了針一般。
“你還好吧。”陳晨宸問了一句。
魏毓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腦子裏卻突然電閃雷鳴般浮現出了一個鏡頭,滿目的鮮血和剎車的刺耳聲。
魏毓一咕嚕從床上坐了起來,陳晨宸攔住她,說:“你不要這麼急。”
魏毓抓着他的手,問:“他呢?”
陳晨宸的表情有瞬間滯凝,這讓魏毓感到全身冰冷。
她撩開被子往下走,陳晨宸追在她身後,說:“現在還在搶救,你去了也無濟於事。”
魏毓充耳不聞,只顧着往前走,到後來幾乎是跑了起來,引得走廊上的人紛紛側目。
等到到達手術室門口時,那裏已經聚了很多人。魏毓一眼就看到了申屠葉朗的父母以及韓行川陳虛林等人。
韓行川看見她,皺着眉頭朝她走來,問:“怎麼連鞋子都不穿。”
陳晨宸氣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後,蹲下來給她穿鞋,小聲說:“禍害遺千年,你放心。他們家有國內最齊全最龐大的醫療集團,他進醫院的第一秒鐘就有各個科室的權威醫生趕來了,不會有事的。”
魏毓找了一個角落的長凳坐下,韓行川坐在她身邊,說:“警察已經來過了,肇事的司機已經去了警局,我看過出事地的監控錄像,申屠葉朗的車禍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太自責。”
魏毓抬頭看她,眼裏又驚又怒,她說:“怎麼會跟我沒有關係呢?他是追在我的車后啊,怎麼會跟我沒有關係?”
說著已經哭了起來。
韓行川看了她一會兒,才問:“他為什麼要追在你的車后?魏毓我再問你一遍,你和申屠葉朗是什麼關係?”
魏毓別過臉,只留下一行清淚。
陳晨宸在旁邊說:“現在重要的是申屠葉朗沒事,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韓行川嘆了口氣,把魏毓的手抓在了自己手裏,說:“你看你,手怎麼那麼涼。”
魏毓垂着頭,只覺得全身發顫,她拚命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一些別的事情,可眼睛總是忍不住看向那個手術進行中的指示牌。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打開,身着手術服的醫生出現在大家面前。魏毓幾乎是瞬間從椅子上彈起沖了過去。
申屠葉朗的母親,魏毓心裏那個永遠端莊優雅的高貴女人好像在瞬間蒼老了十歲,她含淚死死抓住醫生的手,可嘴唇哆嗦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但眼裏透出了她此刻的忐忑和期望。
這個醫生是個外國人,他反握住了申屠葉朗母親的手,輕聲說了一句英文。
只見申屠葉朗母親的腳一軟,當即就倒在了申屠葉朗父親的懷裏。
魏毓僵在當場,她身後的韓行川和陳晨宸都不明所以,但是看申屠葉朗父母的反應都知道情況不大好。
魏毓卻是聽得清楚,那個醫生用悲憫又無可奈何的口吻說:
“我儘力了。”
魏毓站在原地,不敢過去,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全陷進了皮肉里,鑽心蝕骨的疼,可她覺得還不夠,這樣的疼痛還不足以把她從這個噩夢裏喚醒。
那個醫生接著說:“節哀,申屠先生對麻藥不敏感,現在已經清醒過來了,但是情況很不好,他全身多處骨折,顱腦也有損傷,我們已經儘力了。”
申屠葉朗的母親哭得泣不成聲,申屠葉朗的父親,平時一個運籌帷幄的男人,此時也佝僂了脊背,問醫生:“我們可以進去看他嗎?”
醫生突然說:“哪位是魏毓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魏毓襲來,那個醫生看着她,說:“申屠先生想要見你。”
魏毓點點頭,跟着醫生去了手術室,換了衣服,走到了手術台旁邊。
申屠葉朗就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帶着呼吸器,魏毓幾乎看不見他喘息的浮動,只有旁邊各種儀器上的數據顯示,他還活着。
申屠葉朗的手指動了動,魏毓會意,上前去握住了這隻手。
剛觸碰到這隻手,她的眼淚就停不下來。
她害怕極了,她沒法想像這個世界沒有申屠葉朗這個人會怎樣,他才20多歲,他剛拿了影帝,正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時候。
申屠葉朗好像想要說話,魏毓把耳朵湊到了他的嘴邊,可隔着呼吸器,她什麼都聽不明白,只能胡亂地點頭。
申屠葉朗掙開了她的手,在魏毓的阻止下扯掉了呼吸器。
“顧子庭,我現在特別疼。”
他說得第一句話就讓魏毓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撕裂了。
她不是沒有怨恨過這個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在上輩子瀕死的時候,她也怨恨過,怨恨這個人的薄情和自己的愚蠢。
可是她就算再絕望再痛苦,她也從沒有過那麼一秒鐘想過申屠葉朗會得到什麼懲罰。
她打心眼裏,是希望這個人,這個她曾經愛到骨髓里去的人,一生平安喜樂幸福健康的。她始終希望,這個人永遠都是她第一次見到時,那個被陽光眷顧,身上罩着暖光的少年。
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是她最不希望見到的。
魏毓在心裏像上天乞求,乞求申屠葉朗現在的痛苦由她來代為承受,她已經死過一次又重活一次,她夠了,她不怕。
“你死得時候,是不是也像我這樣疼?”儘管沒了呼吸器,申屠葉朗的聲音還是十分虛弱,需要魏毓湊得很近才能聽見。
魏毓急速地搖頭,說:“我不疼,我一點都不疼!”
“你……撒謊!”申屠葉朗咳嗽了一聲,接著說:“我看過報道,你的手臂被生生撕扯了下來,你也說過,你是疼得不行了,才咬舌自盡的。”
魏毓抹着眼淚搖頭,說:“沒有,沒有,都是我騙你的,是我騙你的,我一點都不疼,真的!”
申屠葉朗的手搭在了她的臉上,擦去了她的眼淚,說:“哭什麼。”
魏毓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想把眼淚逼回去,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一向引以為豪的自控力突然變得不堪一擊,她還是哭得厲害,眼淚浸濕了申屠葉朗搭在她臉上的手。
“顧子庭,我其實有件事一直想要告訴你。”
魏毓捂着耳朵,說:“我不聽!等你好了再說給我聽。我現在不聽!”
“別傻了!”申屠葉朗說:“我家裏世代為醫,我知道我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有些話我現在不說,就來不及說了。”
魏毓死死抓着他的手,叫嚷着說他胡說八道。
“顧子庭,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我後悔了。”
申屠葉朗沒有顧及魏毓現在幾近崩潰的精神狀態,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眼睛看着頭頂有些刺眼的手術燈,一閉眼,眼淚就沿着眼角滾落。
“有些話我一直都在騙自己,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離了誰都能活的。”
申屠葉朗咳嗽一聲,說:“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騙我自己說,離開你我也能活得很好,可是我錯了。”
申屠葉朗無力地抓着魏毓的手,說:“我錯了,離開你之後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一直再等你求我回去,我原本都想好了,只要你來求我,我就裝作不情願的樣子,逼着你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跟我提分手,然後我就回去好了。”
申屠葉朗閉着眼睛,眼淚不間斷地滾落。
“可是我等不到了。”
魏毓趴在他手裏哭得不能自已,她說:“我現在求你,求你回到我身邊,我們好好的,以後再也不分開不吵架了。”
申屠葉朗搖搖頭,說:“不,你是魏毓!我的顧子庭,我的小庭,已經死了。”
他說:“死在了那個下雨的夜裏,再也回不來了。”
“不!我現在不是回來了,阿朗,你看看我,我回來了。”魏毓哭得說不清一句囫圇話。
申屠葉朗側過頭來看了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我知道的,你不是她,你不愛我了,而我的小庭眼裏只有我一個人。”
申屠葉朗接著說:“顧子庭,我一直都在騙你也騙我自己,直到你死了之後我才知道,離開你的申屠葉朗根本什麼都不是,我一直不敢承認,承認我喜歡你,我總覺得是你愛我多一些,其實不是的,你死了之後我一點都不好。”
申屠葉朗說話的聲音也開始哽咽:“我一點都不好,我每次呆在我們住過的房子裏只能想到我們的過去,我那時候發誓,只要你回來,我再也不罵你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前年去國外的時候看中了一個教堂,我想到那裏去跟你結婚。”
“好!我們去結婚!”魏毓抽泣着答應。
“戒指我也買好了,早在我們分手前我就買好了,就是不知道要怎麼給你。我把它藏在了書架的一個顯眼處,就盼着你哪天能自己找到,可是你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