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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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趙長寧的爹趙承義回來吃法了。
屋裏已經點起了豆油燈,擺好了飯。
趙承義是家中嫡出老大。他穿了件藍色杭綢圓領長袍,也不年輕了,鬢邊有些白絲。因為官場案牘所累,趙承義顯得比正常年齡還要老一些。依舊還是看得出長得清俊好看的,坐下來吃過了飯,他跟趙長寧說起春闈的事。
“我聽你祖父說了,你們開年就要春闈,你二叔還特意給長松請了個老師,你祖父則直接帶着長淮讀書。倒是我耽誤了你讀書。”
趙承義天資不如二弟,做官也沒有成就,十多年都在熬主事。所以對趙長寧總是有些愧疚。柔和地看着孩子說:“當年我也是和你二叔一同進的考場,你二叔是二甲第六,我卻不過是個同進士。如今差別越來越大了,他是四品的官老爺,我只能在工部管些文書。以後要是分了家,咱們可會越來越不如人家。所以寧哥兒,這會試一關不可放鬆,你若是中了進士,以後父親也算是臉上有光了。”
他們這些讀書人,若是功名低了人家一等,好像就矮了人家一截似的。
趙長寧也知道進士出身的重要性,在古代進士才是做官的正經出身。若考不上進士,這官頂破天就是六品,想往上升絕無可能。而且在官場上論輩分資歷,也會被人看不起。
如今長房的頹敗,她自然想中進士了。
她頓了頓說:“孩兒知道這事的要緊,父親不用擔心。我今天也看着長淮了,他在祖父那裏挺好的。”
趙承義聞言苦笑:“他還是對你不好吧?你們本來是親兄弟,總該比那堂兄弟親近的。偏偏淮兒不聽我的話,還為原來的事記恨我。對你這哥哥也不親近。被你祖父養着,竟然和我們不再往來了……算了,不提他!”
趙承義從袖中拿出一些銀票,看樣子都是十兩、二十兩的小面額,竟似一點點攢出來的。塞在一個小荷包里遞給了趙長寧:“爹怕你日常的銀子不夠用,給你些錢私用,讀書最是耗費紙筆了。要是你和你二弟、三弟他們外出拜師游山什麼的,倒也有個花銷。”
公中給每房的銀錢雖然不少,但也不是太多。趙長寧上頭還有三個已經出嫁了的姐姐,大姐還好,二姐卻因為無子被夫家嫌棄,丈夫接連娶了好幾房妾室。三姐嫁的那家秀才多年舉業無成,這窮酸腐不會經營生計,家裏的田產、地產是揮霍了個乾淨,所以長房的銀子還要去貼補這兩個姐姐,又要供養趙長寧。其實還是很窘迫的。
趙長寧沒有拒絕,的確她身上沒有些銀錢是很麻煩的。
她捏着這個小小的荷包,不由得想起三弟身上那件灰鼠皮的大氅。
光是那件大氅的花銷,就不止這個小荷包的數了。
若是她能中進士,自然可以改變長房的窘迫。特別是她的兩個姐姐,姐姐們自小疼愛她,她是不忍心看她們過得苦的。
見兩父子說完了話,趙玉嬋也被兩個丫頭尋回來了,竇氏才讓下人上了菜。
趙長寧的這個嫡妹玉嬋年十三,梳了垂髫分心髮髻,穿了件茜紅色綉海棠花壓襟的褙子,梳洗好了出來。嘴巴就撅起來:“怎麼都是些清淡的菜,我不愛吃的。”說罷叫自己的婢女,“春綉,我今晚只要半碗飯。”
竇氏瞪她一眼:“你還有臉提,你哥哥被你牽連跪祠堂,人得病了不舒服,便只能吃清淡些。”
趙玉嬋聽到這裏,只撇了撇嘴,不敢再說話。
趙長寧見她似乎不高興的樣子,她今日跪祠堂可還沒說這位妹妹半句的。她輕輕放下筷子,抬頭問玉嬋:“你可知道錯了?”
趙玉嬋看到兄長面色嚴肅,就小聲地道:“大不了日後不用你的東西就是了。我又不知道……”
趙長寧聽她這話根本就毫無悔改之意,被她一堵,冷冷地道:“你還不知道你究竟哪裏錯了?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如此莽撞行事。家裏本來就不好,我在外頭辛辛苦苦,你在家裏都做的什麼蠢事!”
趙玉嬋被她這麼厲聲指責,眼眶頓時一紅:“哥哥,你是男孩,本來就該做這些的……”
趙長寧氣得說不出話來。
竇氏見兒子女兒又吵上了,頓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趙承義卻是拍下筷子:“嬋姐兒,你還是嫡出,這像什麼樣子?你二叔家的婉姐兒跟你一樣的年紀,都知道給家人綉些荷包鞋襪,你能做什麼?”
趙玉嬋也被父親說氣了。
自己當真不是成心的,怎麼就……就來指責她呢?她都說過她錯了。還有哥哥也是的,不就是一篇文章么,至於這麼小氣嗎!
趙玉嬋因為是最小的孩子,竇氏最寵愛,平日裏很少被人指責,今天被這麼一說。淚水就在眼眶裏滴溜溜打轉。“我這個樣子不好,你們不要我就好了,去把婉姐兒拉回來當你們的閨女妹妹吧!”說罷抬起袖子擦眼淚,就這麼沖了出去。
趙長寧對自己這位妹妹的脾氣是徹底服了,她這膝蓋上的傷還疼,只能叫身邊的丫頭:“去把七小姐尋回來!”
免得她到處亂跑又出了什麼事,畢竟是親妹妹。
因為玉嬋的不懂事,這飯吃得也不痛快。趙承義一向不管女孩子教養的事,這是內宅女眷應該管的。他覺得竇氏教養得玉嬋沒有規矩,一時對竇氏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竇氏恭順地給丈夫、兒子添了茶水,才說起一件好事:“大姐兒叫人送了親手做的冬衣回來,你們父子倆一人一件。她還估摸着長寧要春闈了,給他做了件護膝。叮囑長寧要好生考試。”這話是告訴丈夫,自己還是養過很出眾的女兒的。
趙承義的臉色終於鬆了些:“大姐兒是個懂事的。三姐兒那邊怎樣了,許清懷那物無能,別虧待了姐兒?”
許清懷就是趙長寧的三姐夫,敗光了祖產後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吃飯,越吃越窮。
竇氏就答:“大姐兒出的主意,讓三姐兒捏着她手裏那四百畝田產不放手,無論如何都不能動,也不能讓親家母拿去。那四百畝田產今年收成好,過年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說是二姐兒那裏不太好,二姑爺總是想着納妾,不把她放在眼裏。”
趙承義就嘆氣,二女兒生不齣兒子,被夫家看不起是正常的。
“二姐兒在家裏當閨女的時候,咱們都是嬌寵着,現在可吃了苦頭了。”趙承義道,“卻也怪我,要我是二弟那樣的官,家業又興旺,保不齊徐永昌那東西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也不敢不看着我們二姐兒了。現在咱們這個樣子,他是沒把咱們放在眼裏的。”
趙長寧聽他這話不好,安慰父親:“您可別提這話,沒有你哪來的我和幾個姐姐。”
趙承義就欣慰地道:“你是個懂事的,只能盼着你哪天能高中當官,好給你的幾個姐姐撐腰了。”
趙家族學裏不僅有本家的子弟,還有些沾邊的表親堂親的子弟。當然,先生真正教學的只有馬上要入場的學生。在他們考中舉人前呢,古先生開辦的是舉人衝刺班,現在就臨時改成了進士衝刺班。
距離會試只有三個月了,所以古先生很緊張,把要考進士的四個放到前面來教,調到第一排。
趙長寧坐在靠隔扇的第一排,面前堆了好幾本《狀元通鑒》,選取的都是最近兩年的進士文章。她看着吐沫飛濺,鬍子顫悠悠的老先生,正拿篇文章給大家講,以分析高考滿分作文的精神分段落講大意,講文章結構。這一瞬間,趙長寧竟然覺得古先生跟她高中階段的語文老師差不多,徒然生了幾分親切。
但是古先生可沒有這麼親切,發現趙長寧聽得不太認真,戒尺就在她桌前敲了敲,看了她一眼。
這是示意她別走神,不然就得挨打了。
趙長寧立刻收斂精神仔細聽,她讀書的時候專攻行政法,非常枯燥,她自己學的時候都痛不欲生。幸好是有這個底子,學起八股文來竟然也遊刃有餘,七年的時間不能磨鍊了她的性格,而且讓她能迅速找准文章的精髓。
會試內容雖然都是四書五經,但國家選撥的是做官的人才,考最多的當然是治國。關於治國的案例,沒有人比趙長寧懂得很多,這個她很有信心,她當年的論文就是《論行政關係與國家興衰》,研究了古今中外的四十多個政權。案例和政治模型的儲備量非常豐富。
不過是平時她都不會突出地表現而已。她為人謹慎,家中環境又複雜,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古先生雖然嚴厲,卻懂得因材施教這個道理,對於不同的學生有不同的**,不同的教法。
對於趙長寧,趙長淮,打沒有作用,不如用眼神來震懾。而趙長松一走神,則絕對會被打,所以大家課上都是很認真的。其他人都是給他們陪練用的背景,不提也罷。
今天新入的學生杜少陵,古先生就特地關照了一番,考考他的學問怎麼樣。一問竟然是對答如流,便嘖嘖稱奇地道:“學問不錯,可以和子為一比了。”趙長寧聽到后對杜少陵為之側目。
因為對於古先生來說,夸人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也就是經魁趙長淮才被他誇獎過“學問火候夠了,可以入場了。”就這句話,喜得趙老太爺送了五十兩銀子的束脩給古先生,然後把趙長淮送下場,果然就得了經魁。
古先生是老酸腐,老酸腐的好處就是視金錢如糞土,對於長房、二房,甚至是庶出的另外三房都一視同仁。
但是別的先生就不一樣了。
族學裏有兩個先生,古先生講的是經義,另一個蔣先生講的是四書。這個先生為人圓滑,因是二叔請來的,授課的對象只有一個——趙長松。
這次更牛的是,杜少陵竟然也帶了個講四書的先生過來,姓周,聽說手底下出過很多進士的,大概就是個金牌講師吧。
趙長寧聽到的時候差點噴出一口茶。這位仁兄當真是牛人,上學院竟然自帶老師。
古先生只講上午的場,下午交給這兩位先生,兩位先生講起來豈不是要打架了?
果然下午開講的時候出了問題,周先生在一旁看蔣先生授課,見蔣先生基本只對趙長松講,別人提的問題基本不答。趙長寧其實都習慣了這位蔣先生的風格,他不過慣是個勢利眼的而已。
而周先生喝了口茶,開始講自己的。
他對於一開始那個古先生倒還比較欣賞,對這個蔣先生全無好感,什麼東西,這副樣子還敢來誤人子弟。他專門跟蔣先生對着干,除了趙長松的問題,別人的他都會回答。
然後周先生提了個問題,《中庸》中的一句話“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兩位老師的講解出了點問題,蔣先生說‘其位’應當指的是其位置身份,周先生說這個解釋狹隘了,應當所指的是環境。
蔣先生年紀大,覺得自己資歷足,周先生則是個金牌講師,覺得自己身份擺在那兒。讀書人的脾氣直,講着講着竟然當堂辯論起來,面紅耳赤的,言辭激烈,連學生都不管了。
第一天授課的時候還好,就是吵吵內容。第二天更過分了,上升到人身攻擊了。
周先生說蔣先生是:“你這小人勢利,別帶壞了我家的公子。”
而蔣先生則跳起來罵周先生:“你是哪個地里來的蔥?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還多,你哪門子的底氣說我?”
蔣先生人品不怎麼樣,但是罵人竟然有兩把刷子。周先生也毫不相讓,一時間學堂里的學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趙長寧有點頭疼,但這兩個她怎麼管得住。兩位老師背後可都是祖宗,沒見趙長松和杜少陵都在旁邊冷笑着看對方呢。
趙長松在家裏受慣了寵愛,他雖然看起來紈絝,但能中舉的他又不是蠢貨。這位蔣先生本來就是只教他的,別人怎麼學管他什麼事,至於這杜少陵,他才不管他是哪路神仙,犯到他頭上他就不會客氣了。
杜少陵本來想勸的,看到趙長松坐在那裏不動如山,他也不動了。他看着兩位先生吵架,臉上還帶着笑容。跟趙長松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剛才的狗屁情誼煙消雲散。這趙長松就是個霸王,仗着自己爹在趙家一枝獨秀,怕沒把別人放在眼裏的。
這老師也跟着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他也看不慣,什麼東西!
趙長淮對於吵架不感興趣,他跟趙長松的關係一般,所以問杜少陵:“你真的不管?”
杜少陵就低聲跟他說:“我在家裏讀書只有一個人,悶都要悶死了,你們這裏這麼熱鬧,吵吵多好啊。”
趙長淮聽了就笑罵他:“你果真是閑散無聊!”
但是趙長寧看了會兒,卻覺得不可不管,她是嫡長孫,保不齊最後要怪到她的頭上來,於是把自己的書童四安叫過來,讓他悄悄地去請古先生。
等趙老太爺身邊的齊管事帶人趕到的時候,屋內已經是一團亂,幾位爺立刻被拉開,跟着一起來的長輩是三叔趙承守,見兒子鬧出這麼大的陣仗,冷冷地瞪了趙長旭一眼。隨後去給杜少陵賠了不是:“是我家小子們對不住,他們一個個都是該打的。杜家少爺先回蘆山館休息吧,一會兒我帶着這幾個沒臉的去給你道歉。”
那邊額角都被打青的趙長松立刻冷笑:“三叔,這話你自己記得。誰愛跟他道歉誰去,我可不去!”
趙承守更氣,把這幾個鬧事的,連同趙長寧都統統壓去了正房。
趙長寧一路上捂着手,手肘一抽一抽地疼。若是普通的力道,自然不至於這麼疼,怕趙長淮就是故意的。
她閉了閉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氣。早該知道趙長淮對她狠,沒想竟然有這麼狠。
趙長淮難道會對玉嬋這麼狠?難道會對三個姐姐這麼狠?他不會,趙長淮對趙玉嬋反倒挺客氣的,未必他能和一個女孩過不去?跟男的計較是算計,跟女孩計較就是小人,他們同是長房子孫,共同繼承長房。趙長淮不過是覺得她這個嫡長孫太弱了,擔不起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