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口浪尖
車子急速駛了法租界的入口,穿過一條銀灰色鋼鐵大橋,這座橋架在北安法租界外的河水上,河流穿城而過,將北安分成兩半。車輪壓過橋上的木板,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黑色的車子行駛在靜夜裏如同一個遊盪在長橋上的幽靈。
“我們真的不用管他們嗎?”文清轉過身,試圖從後車窗望向法租界,期盼着楊建時也能從中脫身。
“他們有自己撤退的路數。”言則鴆一邊開車一邊輕描淡寫的回答。
“可是他們還有旗袍店,綢緞莊的生意,劉昭兮的人不會放過那裏。”話音似投石入海,文清見言則鴆似乎沒有興趣解釋自己的疑問,便悻悻的轉過身來,望向車窗外朗朗星空,靜謐的夜裏,街上的人很少,除了街頭乞丐就是少見的幾個疾走的行人。
言則鴆向衛文清望了一眼,似望見一個年幼的孩子,他笑道:“旗袍店和綢緞莊都不過是提前安插在法租界裏的聯絡點,今晚的槍聲一響,這兩處就會人去樓空,一把大火燒的乾乾淨淨。他們自然會去另外的聯絡點,變換身份暫避風頭。”
“哦。”文清輕聲應了一句,言則鴆的道行似乎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在一個高手面前問出這樣的問題,顯得有些愚蠢,她點點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該拿的東西都拿到了嗎?”言則鴆一手把這方向盤,是不是的側過臉來看她。
文清點點頭,指尖下意識的觸及內藏微型照相機的口袋,但下一秒她就有意識克制住自己的手指。
言則鴆的心思細膩,善於察言觀色,文清的舉動雖然細微到不易察覺,但卻逃不過言則鴆的眼睛:“局座說,從你身上看到了言玉卿的影子,果然一點兒都不錯。”
“誰是言玉卿?”察覺到言則鴆的窺視,文清有些不安,她不喜歡被人當做觀察的目標。一個人心中一旦隱藏了秘密,也就有了防備的念頭,如果你的秘密落入心懷叵測的人的手中,就可能成為某種勢力利用的對象。
“是我父親。”言則鴆說起這裏,嘆了口氣,惆悵,卻也自豪:“他和我的母親都死在了劉昭兮的手中,這就是我今天來接你的理由。”他說著不覺吃吃笑道:“不過,你倒真是個天才,我的眼光果然不錯,一個新人做到今晚這一步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着實不容易,我記得楊建時那傢伙,初出茅廬時見了一次死人,嚇得三天吃不下飯。”
死人?文清的眼前浮現了一個鬢髮花白的男人,他仰面躺在一張躺椅上,心口插着匕首,到處都是血,那是她的父親。
車子開進北安隸屬藍衣社分支的特務處時,鐘錶已經指向十一點整,王雲羽已經在辦公室等候了許久。言則鴆替文清拉開車門:“走吧。”
“報告!”
“進來。”王雲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不論今晚的情況如何,他的內心都沒有半點起伏。
言則鴆來着文清走進了王雲羽的辦公室,立在他面前,言則鴆的眼中閃爍着異樣興奮的神采。
“哼,言少校,你玩兒的可高興啊?”王雲羽深邃的眸子裏散發出的混濁的寵溺,似乎是對言則鴆身份地位的一種界定:“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跑到法租界去搶人。”雖是在斥責,卻絲毫沒有一分嚴厲。
“我是去把文清帶回來,”言則鴆似有意替文清請功,特意閃身到王雲羽辦公桌旁,指着文清道:“把你拿到的給局座看看。”
文清應聲從口袋裏去拿東西,一個微型照相機外,還有那個年輕人的軍官證,文清正要把軍官證收起來,卻被王雲羽攔住:“這是什麼?”
文清雙手將軍官證遞給王雲羽:“撤退的時候,遭遇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這是從他身上找到的。”
王雲羽接過來,打開那張紅色磨砂皮的薄證件,裏面有一張黑白照片,一個穿着日本軍服的半身照的清秀年輕人,王雲羽的神情愈發凝重,眉心擰成一個川字,他舉着那張證件,鄭重其事的問道:“你看過裏面的內容嗎?”
“還沒,”文清搖搖頭:“當時急着撤退,就沒有注意。”
“這幾天你哪兒都不要去,先避避風頭。”王雲羽將軍官證握在手裏,直接鎖進了自己的抽屜:“你先出去候着。”文清沒有多問,轉身出了辦公室。
“老師,怎麼回事?”言則鴆望見文清有些惶惑的目光,也想打聽清楚。王雲羽卻轉而笑笑:“你去用顯影液把照片洗出來,按照上面的名單,一個都不留。”
“那文清?”言則鴆有些躊躇:“總得給她些什麼表彰才算妥當吧?”
王雲羽冷笑一聲,從右側抽屜取出一張白色信封,裏面抽出一張沒有寫名字的獎章,和一個繫着紅綬帶的軍功章,一張報紙新聞的草稿,簽發者正是燕齋全:“這件事情,恐怕不是我們的職權範圍了,看着吧,過不了多久,北安城第一殺手的名號就是她的了,燕齋全最喜歡搞這種典型。”
言則鴆從十二歲就跟着王雲羽,五年來從來沒見燕齋全越級簽發嘉獎令。燕齋全賞識衛文清表面上是一件好事,但對年僅十六歲的衛文清來說卻是未必,做他們這一行,有幾個能有好結果呢?一旦被上峰發掘,便是越陷越深,最後想要抽身都是一件難事。
言則鴆想到這裏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從桌上拿起那隻微型照相機塞進口袋:“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王雲羽咧咧嘴,伸手將桌上的蘸水鋼筆拿來:“誰能想到呢?或許這孩子命該如此。”他擰開鋼筆,在那張沒有注名的嘉獎令上,工工整整用隸書寫上三個大字“衛文清”。
劉昭兮的死對於北安來說無疑是平地炸起一聲雷,第二天大大小小的報紙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他遇刺的消息,更有甚者,對劉昭兮的死亡過程大加渲染。
文清站在北安街頭的一座漢白玉噴泉旁,帶着墨鏡,用陽傘把自己的臉頰遮在陰影里,聽着耳邊的流言蜚語,一時也慌了神,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將會如何,正在出神,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臉上帶着一架圓鏡片的墨鏡,頭上帶着紳士禮帽,身穿一身深藍色天鵝絨鑲邊西裝,紅褐色領帶上別著一根鑲鑽石金別針,手中住着文明棍。
“衛小姐,我們老老闆想見見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