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三月，鶯飛草長，隨着氣溫漸升，樹木愈發蔥蘢，絨草漸密，逐漸將枯黃的草根掩蓋了去，錦官城外，清水河畔，綠意漸濃。
位於城東的東川節度使的宅邸修繕工程也按時完成，錦官城中的達官貴人悉數前來祝賀喬遷之喜。初七這天一早，這處宅院便門庭若市，賓客如織。
為了避人耳目，小止在入夜時分才同陳煥一起驅車來到了府上。眼下正是非常時期，三皇子府中無故多出來一位來路不明的姑娘，定會引起深藏在暗處的居心叵測之人的算計。所以小止入府的由頭也依舊只能是個被賣入節度使府中的丫鬟。
想着又干回了老本行，小止並未抗拒。反而是在危難時刻能夠陪在孟青彧的身邊，她覺得一切也便都值得了。令她感到萬分驚喜的是玉竹也已經提前入了府，隨她一起前來的，自然還有已經恢復了滾圓體態的小貓，看來玉竹一直將她照料得很好。
玉竹一見到小止，心中更是歡喜得不得了，忙拉着她告狀，說是小白自從入了府，就徹底地將她撇下來，整日裏就窩在三皇子的房間不肯出來，絲毫不理睬她。小止早就料到如此，畢竟孟青彧才是小白的正經主子嘛，看來這饞貓還蠻念舊情的，她便笑着勸玉竹看開些。
大多數時間裏孟青彧都不在府中，又加上咱們這位三皇子至今仍未婚配，連侍妾也不曾有一個，所以府里的家丁丫鬟們也落得清閑。
這節度使府邸雖是由之前的一座三進舊宅翻新而成，面積比着城中好些富貴商賈的豪宅來說算不得大，但院落中的亭台樓閣，小池芙蕖，假山拱橋卻是一樣都不曾少，風格溫婉綽約卻又不失莊重氣派，工匠們的巧思由此可見一斑。
時光如流水，尤其是這清閑無事的暖春時節，連日來的春困更是讓整個人疲乏慵懶，不覺好時節將盡。眼看着小止在府中已居住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府中內外一切看起來均相安無事。她心中想着也許之前客棧行刺之事看樣子是不會再發生了，孟青彧如今高官厚祿，也無需她記掛。想儘快趕往洛陽探查真相的想法又冒了出來，她打算看何時方便找個時間針對這件事和陳煥好好談談。
忽然，院子裏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小止滿心好奇忙起身去看。誰知房門一下子便被撞開來，兩位身穿甲胄的侍衛闖了進來，不問青紅皂白地開始在房間中四處亂翻起來。
小止跑出房門一看，院子裏幾十名持刀侍衛正在挨個清查房間，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狼藉。
“發生什麼事了？”小止眼尖逮到了抱頭鼠竄的李管家。
“宮中出了大事，皇上中了毒，懷疑是三皇子所為，已經將人下了獄，宮裏的太監帶人來搜查證據，你說這可怎麼是好啊？”老管家急得一臉抓瞎。
“什麼！”小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青彧毒害皇子，這怎麼可能？
“找到了！”這時，一名侍衛從前院迴廊處奔了過來，大聲呼喊着跑向了站在院子中間的一位太監模樣的人。
“在哪裏尋到的？”那人接過侍衛奉上的一個黑色玉瓶，一開口便是陰陽怪氣的味道。
“書房。”
“好，傳皇后命令，節度使府所有人不得外出，違令者斬。”那太監說完，一甩長袖氣勢洶洶地向外走去。
小止想到了陳煥，現在必須有人通風報信才行。她藉著混亂的人群作掩護，遛向了後門。
她幾乎是一路大步流星地跑到了陳府，還好看門的小廝之前對她印象頗深，見她有急事，未經通報便將她放了進去。
“陳煥，三皇子出大事了！”小止推開書房的門，大聲喊着。
等她看到書房正中站着的正在掩面哭泣的婦人時，一下子愣住了。
“乾娘，你怎麼在這裏？”
“小止，你乾爹，他，他……”面前的李老太老淚縱痕，哽噎到說不出話來。
“乾爹他怎麼了？”一種不好的念頭一下子浮上腦海，她忍不住緊緊抓着了李老太的雙臂。
“他被處以極刑了。”旁邊站着的趙平喃喃地說道，面上一片哀涼。
“極刑？”小止的腦子一下子懵了，他乾爹一個老老實實的平民百姓，怎麼會被處以極刑。她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趙平，壓根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兩個月前，當今皇上身染重病，我向三皇子諫言，由他引見李老爹入宮為皇上治病。之後皇上的病情稍有好轉，但不知為何昨日出現了咳血昏迷，經宮中御醫診斷是中了毒。皇后斷定此事李老爹脫不了干係，當下就被拉出去處以極刑。三皇子一早上朝就被關進了天牢，皇后又派人去他的府宅搜查罪證。”站在書案前的陳煥一直陰着臉，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他們已經搜到了。”小止感到一顆心跌到了谷底，她惡狠狠地看向陳煥，奔上前去揪住了他的衣襟，一雙眼睛幾欲噴出火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哈，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空行。這就是你的承諾嗎。你不僅害死了乾爹，還害了空行，你個騙子，混蛋！”小止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淚水將視線模糊。她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陳煥堅硬的胸膛上，心中宛若是撕裂般的疼痛。
“小止，小止。”趙平上前來將她拉離了書案，將她的手束在胸前，沖她大聲喊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肯定是有人從中作梗，陷害三皇子。他還在牢中等着我們去搭救，我們不能這樣自亂陣腳。”
趙平的吼叫聲將小止的意識喚回了一些，她停止了掙扎。是的，孟青彧還等着他們去營救，可是乾爹，乾爹再也回不來了。她掙脫開趙平的束縛，上前和李老太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等到兩人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陳煥便帶着李老太先離開了房間，他們需要去處理李老漢的後事。陳煥知若是自己在場，小止是完全冷靜不下來的，便托趙平留下來和她說明當前的形態以及之後的營救計劃。
“你是說節度使府中有內鬼？”小止感到後背一陣發涼，不曾想原來加害孟青彧的竟是他身邊之人。
“毒藥極有可能是府中之人偷着放進去的，眼下的情況，抓住這個人至關重要。但是我們又不能打草驚蛇，所以還需你回到節度使府宅，不動聲色，暗中調查。皇子犯案與常人不同，要軍部開堂會審，所以你還有三天的時間來調查此事。根據我們的分析，不出意外的話，這件案子估計和之前你們在蒙頂山遇刺幕後主使相同，無外乎就是雅王和瑾王之流，這幾天我和少爺會對這兩人多加調查，希望能得到些有利的線索。”看來趙平早已經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如指掌，分析起來才能如此鞭辟入裏，切中要害。
“節度使府中的下人，大多是什麼來路，你知道嗎？”小止想要獲得更多的消息，以至於能夠鎖定幾個首要的嫌疑人。
“三皇子一向的吃穿用度多是由董貴妃親自操持，他府中的丫鬟也均是由貴妃宮裏直接指派而來，想必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至於那幾名小廝嫌疑可能會大些，你若是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找府中的管家商量，他是我們的人。”
“李管家？”小止又一次驚愕了，陳煥還真是無孔不入，竟然在孟青彧府中也安插了眼線。
“對，他和我們單線聯繫，可以協助你調查。你也要擔心自己的安全，稍後我會安排你悄悄潛回去，盡量不要讓他們發覺你已經出了府，知道嗎？”
“嗯。”小止用力地點了點頭，一下子覺得肩上負着千金重責，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的府宅，此時卻變得危機四伏。但是為了孟青彧，即使是火坑，她也是要跳下去的。
“趙管家，可以求你件事嗎？”小止想到慘死的乾爹，不禁又淚眼婆娑。
“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李老太。少爺已將她接到府上來了。畢竟是我們有愧於她老人家，我們定會侍奉她頤養天年的。”趙平猜到了小止的顧慮。
“嗯。”這或許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她心中感到一陣陣的酸楚。好不容易上天賜予了她一對疼愛自己的雙親，到頭來還卻是一場空。小止眼前不斷浮現昔日乾爹慈善的笑容，他那寬厚粗糙的手掌牽着自己的小手，暖意能將整個身心都融化掉。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消失不見了，她不禁懷疑起了是否是自己命中多災，反倒是害了身邊的親人接連遭遇不幸。一輩子勤勤懇懇的兩位老人，若不是收留了她，也就不會卷進這場爭端中來，也不至於落得個天人永隔的凄慘結局。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命薄，才牽扯到了做了一輩子好事的乾爹卻不得善終。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想要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