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八、沒有不透風的牆(3)
章柳將車熄火,隨她進家裏,保姆閑話道:“今天小爪住你家打擾了,小孩子吵吵鬧鬧的,很麻煩。”
章柳道:“看來你不喜歡小孩子。”
保姆道:“我是喜歡的,我是保姆嘛,照顧孩子是我的工作,你們不同,你們工作忙,小孩子鬧起來,容易耽誤你們的事情。”
她講話的口氣似曾相識,周旋而周到,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沐琦捧着杯子走到客廳里,他看一眼,便懂了。
給他泡了劉澹泊珍藏的名貴茶葉,保姆端來自己做的點心,熱情的邀他們品嘗。沐琦不敢吃,章柳怕因謹慎而露出破綻,直說:“我來嘗嘗。”
他津津有味的邊吃邊誇,沐琦在心裏感嘆不虧是有名的“大狀”,這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不是吹的,趁保姆不注意,往衣袋裏順了一塊點心。過了十多分鐘,吃了也喝了,章柳覺得戲演的到位了,借口林睿在家等的着急,和沐琦出了門。
車剛駛出小區,沐琦叫道:“姐夫,我要去廁所!”
章柳莫名其妙的道:“你怎麼了?”
“嚇的我快尿褲子了!”
“不至於吧,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沐琦。”
“我早就說過,我們兩家的保姆長的跟選美選出來似的,哪有一點保姆的樣子,果然應證了吧,她們另有目的,做保姆只是一個幌子。”
章柳不言語,明晃晃的月亮掛在馬路的中央,像一張貼在車窗上的白色剪紙,在綠樹紅花黝黑的陰影里顯得白的刺眼。無數個問題盤旋在腦海里,他曾在意的問題,林睿曾向他提過的問題,沐琦在耳邊的嘰嘰喳喳,所有的疑惑和猜想擰成一股長繩勒緊脖子,快壓迫的腦部供血不足。
他胡思亂想着,並希望結果能打破他的胡思亂想,紛雜的影像和信息在眼前來回晃動,唯獨有一個人的模樣清晰的刻在腦海里,如同附在車窗上的月亮,那即是他的哥哥,商陸。
檢驗報告出來了,在沐琦喝的奶粉里發現了避孕藥成分,在點心裏發現了安眠藥,估計這位保姆在製作食物時,已經習慣性的將藥物當成了佐料,避孕藥、安眠藥,平時吃的飯菜里還會被加進什麼藥物,老鼠藥?敵敵畏?
沐琦全身抓狂,乾嘔不止,當初她決定嫁給劉澹泊,很大程度上是寄希望於讓自己的孩子過上舒適的日子,為了讓下一代衣食無憂,享盡富貴的生活。她那麼渴望想要一個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長期服用避孕藥,怪不得並不缺乏夫妻生活,排卵試紙用掉一堆,卻一直沒懷上孩子,卻隔三差五的想吐。
最壞的預感石破天驚的成為了現實,不管對誰都是當頭一棒,林睿躲避開母親和妹妹的鬼哭狼嚎,對章柳道:“接下來怎麼辦?要報警嗎?”
章柳倚在門框上,正因為有了心理準備,痛苦才來的更加強烈。他清楚的認識到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如果經過調查證據確鑿,可能會被認定的罪名相當驚人,不可思議,也不敢相信,更無法把保姆和他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親人聯繫到一塊。
林睿繼續道:“我想不通她為什麼讓沐琦吃避孕藥。”
章柳低頭,像是對自己說:“如果她的目的不是為了本本分分做保姆,那麼家裏多一個孩子,對她而言而也多了一個麻煩。”
“她涉嫌故意……”
章柳無意識的迫不及待的打斷她,“我知道。”
林睿似乎滿腔充斥着怒火,說:“章柳,我們報警吧。”
其實她已經有了打算,徵詢章柳的意見不過是出於尊重,然而他猶豫了,從未有過的,和他的執業理念相悖的猶豫。一個律師,一個把法律奉為信仰的人,一個天天指導別人舉起法律武器的專業人士,不合時宜的陷入矛盾中,仍未從在奮力抵抗的驚夢中醒來。
他道:“等劉律師回來再說,行嗎?”
語氣里含着哀求,林睿有些錯愕,呢喃道:“好啊。”
他失落的,複雜的,不知所措的道了聲,“謝謝”。
商陸很快接起電話,一如既往的歡快的招呼聲飄出來,“章柳,在幹嘛呢?”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聽了三十多年,這次聽着卻格外五味雜陳。章柳頓了頓,醞釀好的劈頭蓋臉的詢問說不出口,簡短的應着,“哥,我想請你幫我打聽件事。”
商陸爽朗的笑起來,“打聽事情找劉澹泊啊,老劉不是認識‘包打聽’嗎,你不好意思跟他說,我來跟他講。”
“是劉律師家出事了。”
“你說什麼!劉澹泊家出事了!”商陸失去理智的咆哮道,椅子沉重的摔到地上。
“劉律師家的保姆暗地裏讓小爪和沐琦吃安眠藥、避孕藥,小爪因服用安眠藥過量被送到醫院搶救。”
商陸手一抖,他是何等聰明的商人,章柳給他指出了一角,他即看穿了整座冰山,事已至此,不必再多問,只道:“那老劉呢?他還好嗎?”
“老劉正巧出差了,即使在笠州,他也難得在家裏吃飯,倒是逃過了一劫。”
“你想讓我打聽什麼?”
章柳一字一字道:“哥,我想請你打聽一下這位保姆的身份。”
商陸獃滯的向後退,腳踩到了椅子腿,椅子便在和地板的摩挲中發出“咯吱咯吱”的尖銳聲響,像一件貌似堅不可摧的物品被鋸斷了似的。打聽保姆的身份?弟弟說的多含蓄,他在努力給哥哥一個面子,他在等商陸主動道出真相。
三十多年,境地好時相依為命,境地差時也相依為命,人生的江湖自古是風雨交加,沒有章柳就沒有商陸,沒有商陸就沒有章柳。從未出現過任何一個隔閡能阻礙到他們的兄弟之情,金錢也罷,愛情也罷,但眼下卻不對了,章柳的職業敏感和商陸的難言之隱狹路相逢,陌生感,讓他們彼此都尷尬和悲傷的陌生悄然而出。
商陸難過,一秒鐘后他想通了,該來的總歸是來了,享受過的終於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刻,可他又非常的難受,他沒辦法給章柳一個交代,
他啞了嗓子,“行,我來打聽。”
章柳即將電話掛了,實在不願哥哥為難,商陸對着聽筒“喂”了一聲,想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而電話已經掛了。
商陸長久的立在辦公室里,然後叫來保潔來打掃衛生,掃地機在地板上旋轉,濕抹布從桌子、椅子、柜子、沙發上一樣樣抹過,犄角旮旯里的灰塵一寸寸清理。
抹布在臉盆里的嘩嘩聲,掃地機的嗡嗡聲,拖把和傢俱碰撞的咚咚聲,兩位保潔聊天的喳喳聲混合交融,屋子裏升起一股塵埃被消滅的戰敗的刺鼻氣味,這世間的任何戰爭都是帶着氣味的,也總有一方會輸。
他本可以不輸的,抹平賬面,金蟬脫殼,將所有和李暮雲相關的後果推脫的神不知鬼不覺。可如今她已着手傷害他的家人和朋友,他不能袖手旁觀,裝作一無所知,靠犧牲他們來維持表面風光的假象,他做不到。
他熟知李暮雲的心狠手辣,為了利益殘忍至極,按照狼的生存法則,一個群體裏只能有一個領導者,狼群對頭狼忠誠,專註目標,團結一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商陸不冷血,做不了頭狼,可他也不願受任何人的擺佈。
本該料到她會對他的身邊人下手,至少在他們之間的勾當出現裂痕時,他應該對她提高警惕,意識到她就是那種擅長捆綁利益團體,崇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女人。
如果他再不站出來,那麼她下一步會用親人和朋友的安危來要挾他,與其像傀儡似的受她控制,不如只毀滅他一個人。
早該料到的,他在心裏一遍遍重複,早一點金盆洗手就好了,早一點擺脫對這個花花世界的迷戀就好了,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一顆真心。窗戶開了,暖風吹動百葉窗打在牆壁上,每一下都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半開的百葉窗,窗里的人能看得見外面,窗外的人卻看不見裏面。
商陸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在後悔,更詫異於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後悔,因為誰呢,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吧,那個女人是誰呢,好像快念起她的名字,哪怕念起她的名字也令他激動萬分。他對她的渴望也僅僅如此了,然而瞬息間,他逼迫自己停止向靈魂深處的索問,連想都不允許再想。
這種感覺就像用瓶蓋緊緊壓住氣泡扶搖而上的汽水,每次待汽水平靜,瓶子裏總要少掉一些,再次平靜,再少一些,直到所有的汽水順着瓶體流乾耗盡,瓶中空空如也,他的心已經空了,瓶子裏殘存着她的氣味。
這是和戰爭截然不同的氣味,有的女人,你看她一眼,整個生命里都抹不掉她的影子。
保潔問:“老闆,吊頂要掃塵嗎?”
商陸道:“要。”
“老闆,這不年不節的,里裡外外大掃除,是有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