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得救
無從知曉時間的流逝,只是意識到時,世界像這樣保持着無聲無息的狀態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雲姝輕輕地呼吸,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會在這黑暗中引來什麼不測。
突然之間,一隻手將她輕輕牽起,抬頭時看不見那人的臉。
然後眼前出現了一道明亮的光。
他們就那樣向著那道光,緩緩地走,緩緩地走……
白光淡去,一派朦朧的景象似霧散去,漸漸浮現,漸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圓拱形的房梁,但似乎矮了一些,傘狀的結構也與記憶里的大相逕庭,其上還繪有許多陌生的圖案。
發生了什麼事?她在哪兒?
雲姝動了動,試着將身子撐起,這時,一個女子走進來,看見雲姝坐起來又驚又喜道:“姑娘醒了?”
雲姝眯眼細細瞧她,這女子大概十五六歲,長得濃眉大眼的可算是一個大美人了。
她穿着袖長而寬的紫色袍子,腳蹬棕色布靴,一頭及膝的長發束成兩股長辮,以辮嵌裝飾。
這種服飾……
不會吧!?北疆人!?
雲姝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臉也變得慘白,但她剛醒,面色本就不好,精神狀態也不佳,因此那女子並未注意到她的驚恐,見雲姝看着自己不說話,還以為她是怕生,於是走過來坐在床邊很和善地說:“姑娘別怕,我不是壞人。這兒是北疆王庭,幾日前你在河邊被人發現,一直昏迷不醒,我們都以為你醒不來了呢。”
不僅來了北疆,竟然還在王庭!她覺得自己會被救起來真的有些不可思議,或許他們認為她是女子不會造成很大傷害,而且容易控制吧。
話說回來,那夜她與魔息落入鬼怵手中插翅難逃,便雙雙決絕地選擇了跳崖。
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沒想到她竟大難不死活了下來。
可魔息呢?他在哪裏?
雲姝不敢多問。
天朝與北疆幾百年來戰戰和和,加上天朝勢力漸大,北疆人會些漢語已經不稀奇了,但像這女子的漢語說得這般標準的可很少。
估計雲姝漢人的身份早被看穿了,況且她天朝的口音也改變不了,心中一計量,她於是很乾脆地開口:“多謝姐姐。”
女子笑道:“謝我做什麼?是我們王子殿下救你回來的,你要謝便謝他吧。”
王子殿下?
慕雲崢說呼拜伢的幾個兒子幾乎都隨他上了戰場,會留在這兒的估計並不得寵。
但不論如何,她都如同身在虎穴,這些北疆蠻人若是知道自己救的是天朝驃騎將軍的親妹妹,那麼她必死無疑!而這個王子會為了博父王歡心,將她獻給呼拜伢……
那女子忽然握住雲姝冰涼的手,雲姝嚇得險些抽回手,驚疑地看着她,見她仍很親切地微笑問:“我叫塔塔爾,你叫什麼?是哪裏人?”
雲姝愣了愣,方才回答:“我叫秦歡,本住在天朝邊界的小村落,幾個月前為躲避戰亂,我們一家人不得不逃到北疆,卻在路上遇到了強盜。我獨自落入河中,竟被姐姐你們救了僥倖活下來,也不知道爹娘他們如何了!”說著她掩面哭泣起來。
塔塔爾眸光閃了閃,又憐惜地說:“又是被戰爭害的可憐人。你別擔心,就先在這兒住下吧。”
“可我是個天朝人……”
她拍拍雲姝的肩說:“既然我們王子殿下救了你,自然就不會介意你的身份了,你且不必擔心了。”
塔塔爾回得很隱晦,雲姝猜測這是那個王子授意的,塔塔爾表現得再熱情,心中估計還是介意雲姝的身份的。
不知塔塔爾和這個王子殿下是什麼關係,似乎很得他的信任。
如今天朝與北疆開戰,即使她裝作無辜受害的平民,民族的恩怨根深蒂固,不是輕易能改變的,她一個漢人在北疆畢竟不合適。
姑且認為那個王子救她是因為宅心仁厚好了,她還是儘早離開為妙。
而且她還要去找溫嵩,去找慕雲崢。
去找魔息……
塔塔爾還留着雲姝原來的衣服,雲姝一看那絳紅袍子幾乎成了幾片破布,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根本看不出來是天朝的軍袍,心中不覺一陣慶幸。
塔塔爾打了熱水給雲姝梳洗,又準備了貼身衣物。北疆的服飾雲姝自然是不大會穿戴,塔塔爾便親自給她更衣。
七日滴水未進,雲姝不敢吃得太多,只想喝點茶水,在塔塔爾的堅持下,只好又吃了點烤肉和烤餅。第一次吃北疆的飯食她很不習慣,但實在有些餓了,她就多吃了一點。
塔塔爾出門一會兒,雲姝自顧打量起這座氈房。
陽光自天窗投射下來,將室內照得敞亮,屋子打理得很整潔,狩獵用具、炊具等都規矩擺放,塔塔爾不僅人美心善,持家也很有一手。
雲姝又在角落發現幾罐葯,幾卷畫著草藥的羊皮紙,她暗嘆塔塔爾不會還會醫術吧?
塔塔爾端回來一碗干奶酪,催促雲姝快吃,熱情得叫雲姝不知如何拒絕。
雲姝好奇地問她草藥的事,她有些靦腆地說:“我學過醫術,看過幾年病。大夫們雖然是老前輩,但是照顧你畢竟不合適,所以殿下就讓我來啦。”
雲姝下意識摩挲手臂上癒合的傷口,只希望塔塔爾年輕經驗少,不認得這些刀傷劍傷才好,否則她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不久,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門一開,走進來兩個高大的男子。
塔塔爾連忙起身,雙手交錯放於胸前,朝走在前面的男子鞠躬道:“塔塔爾拜見王子殿下。”
雲姝連忙也跟她一起,但下意識就行了福身的禮,她很尷尬地垂頭站着。
面前踏上來一雙精緻的黑色皮靴,這個角度雲姝只能撇見對方藍色的袍袂裝飾着花邊,腰挎的銀灰短刀上紅寶石閃耀着火焰似的光。
雲姝大膽地抬頭,一種晴空似的藍色猛地撞入眼中,那人竟長着一雙極為清澈明朗的藍色眼睛!
他的長相也叫雲姝一驚。
印象中北疆的男人都是十分粗獷野蠻,皮膚黝黑的壯漢,但他卻顛覆了雲姝這一看法。
他的身材不僅修長如竹,皮膚竟也十分白皙,顴骨很高,鼻樑高而窄,雙唇纖薄幾近無色,五官立體,好看得根本挑不出一點毛病。
他沒有像身後的侍衛那樣帶着氈帽,任一頭微卷的黑髮披散在肩,好像海浪一般,只在腦後用藍色辮圈稍稍束了一點,隨意中透着愜意,愜意中透着性感。
雲姝失神了很久,只是獃獃地望着他。
塔塔爾及那侍衛似乎早已習慣別人對他們家主子產生的這種反應,在一旁得意地竊笑。
雲姝回過神來,只覺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塔塔爾道:“歡歡,這就是我們王子殿下,是他在河邊發現你帶你回來的。”
“我還以為姑娘醒不過來了呢。”他的漢話說得不如塔塔爾好,但聲線很柔美,極易讓人產生好感,吐字節奏輕緩,不急不躁,好似水一樣用自然的姿態流淌入心田。
觀念之中,北疆人說話總是粗聲粗氣,像山中莽漢似的粗魯草率,如今這也一道被打破了。
雲姝抬眼看見他的微笑,像春風拂柳那樣溫柔,臉上不由自主又浮上兩朵紅暈:“殿下救命之恩秦歡無以為報,請受秦歡一拜。”
她說著就要行個大禮,他連忙扶住她說:“你才剛醒,身子還虛着呢,就不必拜了。”
“多謝殿下。”
雲姝退後一步,心中狂跳不止。
為什麼方才那一觸會感覺似曾相識?但他們之前從未見過吧?
他問雲姝為何會落難,雲姝將在塔塔爾面前編的說辭又說了一遍,他安慰了雲姝幾句便離開了。
塔塔爾陪着雲姝,硬要她喝了些奶,吃了好些奶酪,一遍一遍說如果不吃,北疆的大風就要將她的身子骨吹斷了。
雲姝裝作若無其事地問起那位王子,倒不是秘密的事,塔塔爾沒有什麼猶豫就說出來了。
“我們王子殿下是大汗最小的兒子,因為近來身子有些不適,就未隨大汗上戰場了。”
塔塔爾又趕忙維護起自己的主子:“但他的功夫很不錯的,騎馬射箭樣樣精通,若上陣殺敵,不要說其他王子了,就是那個什麼戰神溫嵩肯定都不是他的對手!哼!”
溫嵩……
那一晚她為了向況亓交換解藥而去救魔息,將意識不清的溫嵩交給了況亓,如今她沒將魔息帶回去,也不知道況亓會怎麼處置他。
當時她是不是太衝動了?和魔教之人做交易本就是個錯誤,她是不是害死老將軍了?
見雲姝突然沉默不語,塔塔爾以為雲姝是不高興自己拿溫嵩做對比,畢竟溫嵩是天朝人的英雄,當即低聲說:“抱歉,我沒有詆毀溫將軍的意思。”
雲姝忙強扯出一抹笑:“我沒有在意這個,只是突然想起家人罷了。”她咀嚼着干奶酪,又斟酌着問,“說來,你們殿下長得似乎有所不同呢。”
塔塔爾說:“我們王妃是外族人,金髮藍眼的很是漂亮。但王妃脾氣古怪,大汗百般寵愛她,她總十分冷淡。當年王子殿下出生時,王妃硬要給殿下取個漢式的名字,大汗發了好大的脾氣,此後她基本就閉門不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漢式的名字?”
“我們王子叫顧欽玦,但大汗只承認他黎恆陀這個名字。”塔塔爾撅撅嘴。
似乎提及了一些忌諱,雲姝適時轉移話題,問塔塔爾一些他們這兒的風俗習慣,塔塔爾興緻一下高漲起來,口若懸河地向她介紹。
在穹廬休息了一會兒,雲姝想出去透透氣,塔塔爾便取了件披風給她披上。
出了穹廬,頓時一股濃郁的泥土和青草的自然氣息撲面而來,其中混雜着遠方牛羊和其他一些說不清的氣味。
頭頂湛藍的天空宛若一整塊藍寶石,腳下豐饒的草原碧綠連綿到天邊,一個個白色的氈房錯落分佈,牧民們來回走動,互相慰問,又各自忙碌。
青山遙遠而蒼翠,成群的牛羊奔騰似一片片涌動的雲,河流玉帶般在草原蜿蜒而過,不時有天鵝結隊展翅高飛,妝點這壯美之景。
在飛檐翹角雕樑畫棟的長安城是絕對難以感受到這種廣闊和蒼茫的,在這裏,一陣風似乎都能讓靈魂感受到極度的自由!
塔塔爾扶着雲姝漫步在氈房之間,不時和牧民們打招呼,他們有的說漢語,有的又是北疆語,雖然都很熱情親切,但他們沒有走過來,只是遠遠打量着她們兩人,尤其是雲姝,好像有什麼髒東西不便靠近似的。
但終究不是全部人,幾個婦女忍不住好奇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雲姝的名字和來歷,雲姝都禮貌地一一答了。
塔塔爾借口說雲姝身體不適,才讓她們各自散了,而後帶着雲姝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