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苦縣很苦 王衍被俘
話音剛落,太弟已經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在床上翻滾的皇帝劉聰和自己的母親單氏。他火冒三丈,隨手把牆角的花架、花盆摔了個粉碎,氣憤地“哼”了一聲,掉頭走了。
不久,宮裏傳來單氏慚愧弔死的訊息。
愛屋及烏的劉聰,慢慢對太弟劉義的寵信減弱了。但因為單氏的緣故,還沒有廢黜他。因為漢太后單氏去世,漢主劉聰尊奉母親張氏為皇太后。
皇后呼延氏對劉聰說:“父親死後由兒子繼承,是古今通常的道理。陛下繼承高祖劉淵的事業,太弟算幹什麼的?陛下百年之後,如果你讓太弟即位,咱們的兒子劉粲兄弟幾個一定不會有後代存世了。”
劉聰說:“嗯,確實有道理,容我慢慢考慮這個問題吧。”
呼延氏說:“事情久拖不決,就會發生變故。太弟看到劉粲兄弟逐步長大,內心一定會感到不安,萬一有小人在其中挑撥離間,禍患說不定就會在今天發生。”
劉聰似乎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
看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劉義的舅父光祿大夫單沖大概聽到了什麼風聲,他哭着對劉義說:“關係疏遠的人不能替代關係親近的。皇上有讓河內王劉粲當太子的心思,而現在名義上的儲君卻是你,殿下為什麼不躲避呢?”
劉義被表面的現象所迷惑,他說:“當初劉聰即位時,他考慮到嫡、庶的區別,想把大位辭讓給我,我因為皇上年長,所以推奉他即位。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哥哥死了弟弟來繼承,有什麼不可以的?等劉粲兄弟長大,還應該像今天這樣,再說父子和兄弟之間,難道還有什麼親疏?皇上難道真的有這個意思嗎?”
人生如夢,總是在夢中不願醒來就危險了。
由於王彌、劉曜、劉粲和石勒在外圍四處攻伐,京城洛陽飢餓困頓的情況日益嚴重,控制朝政的太傅司馬越派遣使者帶着插羽毛的檄文徵召全國軍隊,讓他們來救援京城。
京城洛陽危在旦夕!
懷帝對使者說:“替我告訴各州、郡,今天還可以援救,遲了就來不及了!”但後來終究沒有軍隊到達。
其實也不是沒有軍隊響應,征南將軍山簡就曾派遣督護王萬帶兵前來救援,先在涅陽駐軍,結果被王如搞了個突然襲擊,吃了個敗仗,王萬帶着軍隊便掉頭回去了。王如於是在沔水、漢水地區大肆搶掠,進逼襄陽,山簡只能圍繞城牆進行防守。
懷帝因為王彌、石勒進犯逼臨京城地區,就下詔令讓苟晞、苟純率領州郡的軍隊去討伐他們。正遇上王彌的部下曹嶷攻陷琅邪,向北攻佔齊郡地區,兵勢非常強盛,苟純只能關閉城門防守。苟晞也只好回師救援青州。苟晞出馬與曹嶷接連交戰,才打敗了曹嶷。
荊州刺史王澄親自帶兵,也想來救援京城,走到半路上,聽到山簡的軍隊失敗的消息,部眾潰散,也只好回師,優哉游哉地到長江上釣魚去了。
危機時刻,沒有軍隊一心一意前來護駕,都是“地方保護主義”盛行,首先保護自己的固有地盤為上策。
於是晉朝君臣惶惶不可終日,在朝堂之上,大臣們爭的是面紅耳赤——多數朝臣都建議遷都逃難,但是只有王衍似乎穩如泰山,胸有成竹。
他力排眾議,慷慨陳詞:“那樣做絕對不行,京城乃一國之根本,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可輕舉妄動。必須首先安定民心,穩定軍心。這個時候首先要沉穩鎮定,不能失了君臣的儀態,亂了心志。”
一番話,讓大家無話可說——還是人家王衍,不愧士族領袖、名士風流啊,堪稱朝臣表率、中流砥柱啊!
人家不但在朝堂上鶴立雞群,在市井人群中也是十足另類……
王衍讓他的“駕駛員”“開”着他的唯一“座駕”——牛車一輛,帶着一幫子家僕,在繁華鬧市區大張旗鼓大造聲勢,喊着“王太尉賣牛車了!”“太尉賣牛車了!”
大街上的人紛紛聚攏過來,看個熱鬧。
“哪個王太尉啊?”
“就是才被皇帝任命為大都督和太尉的王衍王夷甫。”
“不是很多大臣都想逃跑嗎?聽說要遷都了。”
“賣掉牛車還怎麼逃跑啊?”
“那肯定是謠傳了——要不王衍太尉會賣掉牛車嗎?”
“哦,也就是說,保住保不住洛陽城,全靠他了。他是咱全城的主心骨和希望啊!”
“上兩次叛軍攻打洛陽,聽說都是這個王衍指揮的,打退了十多萬攻城部隊呢!”
“大家不用人心惶惶,也不用急着逃跑了。”
“回家吧,別逃難了。”
“窮家難捨,誰願意逃難啊?去哪裏都沒準兒,聽說到處都在打仗。”
“是啊是啊,朝廷主要人物都不走,咱着什麼急啊?”
“對了,人家就是咱老百姓的主心骨啊。”
“他把牛車都處理了,說明他要誓死保衛洛陽城了。”
“對,與洛陽城共存亡!”
“人家太尉都下決心了,咱們還有啥猶豫的呢?大家眾志成城,堅決不讓匈奴打進來。”
牛車可能沒賣出去,但是聲勢造出去了。
……
永嘉三年(309年)以來,司馬越專擅朝政,卻又懷疑朝臣背叛自己,疑心病越來越厲害,憑感覺斷定皇帝的舅舅王延等人作亂,派遣將軍王景率甲士三千人入宮收押王延等人,交給廷尉將王延等人殺死。
這樣無端殺死大臣,非常不得人心,造成朝野離心離德、怨聲載道。散騎侍郎高韜在朝堂發了一番牢騷,說“王延等大臣死的不明不白,以後大臣們還有敢做事敢說話的嗎……”便遭到司馬越誣諂,以訕謗時政罪將他殺害,但是司馬越心裏卻越來越不安起來。
朝政之事讓司馬越惴惴不安的同時,外敵胡人日益強盛,且加緊了對京城洛陽的騷擾和攻擊,司馬越越加感到惶恐。況且他知道,京城洛陽是對手稱帝的最大障礙和第一攻擊目標。
於是他穿上戎裝進宮拜見皇帝,請求討伐石勒,並且屯兵鎮守到兗州、豫州一帶。
懷帝說:“京城洛陽是咱晉朝的根本啊。現在胡人強盜侵入,逼臨京城郊外,軍人百姓都沒有了堅守的心思,朝廷社稷依賴於你,怎麼能遠征而遠離根本呢?”
司馬越回答說:“我出戰,如果能僥倖打敗賊寇,就可以振奮國威,這比在都城坐以待斃不強嗎?”
懷帝知道自己是傀儡,多說無益,也就不再多言。
公元310年十一月,司馬越率領四萬兵士向許昌進發,留下妃子裴氏、長子司馬毗以及龍驤將軍李惲、右衛將軍何倫守衛京城,防衛察看宮廷,以潘滔任河南尹,總管留守事務。司馬越上奏表讓朝廷以行尚書台跟隨自己,任用太尉王衍為軍司,朝廷中享有聲望的賢臣,都用作佐吏,名將勇士,全部納入自己官署。
那個在鬧市作秀賣牛車的王衍,竟然也在這“逃跑”大軍之中!
還是那輛牛車,既能在繁華街市上作秀,也能在主人逃跑的時候,載着主人在土路上顛沛流離。
這樣,宮廷中實際再沒有什麼守衛,飢餓日益嚴重,宮殿中死人橫七豎八,盜賊公然搶劫,各府、寺、營、署,都挖掘壕塹自衛。司馬越向東駐紮在項縣,以馮嵩為左司馬,自己兼任豫州牧。
揚州都督周馥因為洛陽孤單危險,上書請求遷都壽春。太傅司馬越因為周馥不先通過自己而直接上書皇帝,勃然大怒,宣召周馥與淮南太守裴碩。周馥不肯去,讓裴碩率兵先去。裴碩假稱得到司馬越的密令,襲擊周馥。結果被周馥打敗,裴碩退到東城縣防守。
不僅僅是各地州、郡不來支援京城,不服從調遣,而且君臣、大臣之間早就勾心鬥角、貌合神離了。
司馬越與苟晞產生怨恨后,河南尹潘滔、尚書劉望等人又附和司馬越並挑撥他與苟晞的關係。
後來苟晞知道了,氣沖斗牛,向朝廷公然上表索求潘滔等人的頭顱,揚言說道:“司馬元超身為宰相而不公正,造成天下混亂,我難道能夠不堅持正義而聽任他宰割嗎?”
而且苟晞還向各州傳布檄文,稱頌自己的功績,列舉司馬越的罪狀。兩人一下子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懷帝對司馬越專權,多次違抗詔書旨意,也感到厭惡,並且得知司馬越留下來的部將兵士何倫等人,竟敢搶掠公卿大臣,逼迫污辱公主,對司馬越已經忍無可忍。
懷帝秘密賜給苟晞親筆詔書,讓苟晞征討司馬越。苟晞多次與懷帝有文書往來,司馬越對此也起了疑心,便派遊動的騎兵在成皋地區監視,果然查獲了苟晞的使者以及詔書。
於是司馬越也下達檄文公佈苟晞的罪狀,以從事中郎楊瑁擔任兗州刺史,讓他與徐州刺史裴盾一同征討苟晞。苟晞派騎兵拘捕潘滔,潘滔連夜逃跑,得以逃脫。苟晞抓住尚書劉曾、侍中程延,把他們都殺了。
於是司馬越憂憤成疾,把後事託付給王衍。
公元311年三月(十九日),司馬越在項縣病死,但大家根據當前的形勢,決定秘不發喪。大家共同推舉王衍為元帥,王衍不敢接受,因為他認為這時戰事非常吃緊,懼怕因而不敢擔當。
王衍推辭說:“我年少時就沒有做官的願望,然而積年累月,升遷到現在的地位。今天這樣的大事,這樣危機的時刻,怎能讓我這樣一個沒有才能的人來擔任統帥呢?”
王衍辭讓給襄陽王司馬范,司馬范也不接受。於是王衍等人一起侍奉司馬越的靈柩送往東海郡安葬。
何倫、李惲等人聽說司馬越去世,就侍奉着司馬越的裴妃以及長子司馬毗從洛陽向東行進。城中士人百姓爭相跟隨他們。
懷帝追貶司馬越為縣王,以苟晞擔任大將軍、大都督及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
很顯然,京都洛陽的防衛力量更加虛弱了。
王衍為首的“逃跑禁衛軍”逶迤東行,沿路除了接受了一些前來支援的各地軍隊十幾萬人外,還增加了幾萬逃難的百姓。他們的目標是司馬越的封地東海郡,不料想他們正在向著死亡一步步靠近。
公元311年正月,石勒圖謀佔據江、漢地區,說:“最近我們接連打了多次勝仗,在這一帶沒有對手,讓劉聰他們在北邊折騰去吧,咱們把這裏好好經營一下,作為我們的基地。”
張賓說:“這樣做恐怕行不通。咱們多數都是北方人,氣候不太適應,水土也不服,雖然一路上的晉軍都不是咱們的對手,但是我們在這裏未必能夠站穩腳跟。現在咱們是孤軍深入,潛藏着風險。我勸主公應該早作決斷,早日北歸,繼續跟劉曜、劉粲、王彌協同作戰,相互照應比較好。”
石勒說:“怎麼咱們就不能長久駐紮呢?已經一個多月了,也沒見有多大問題啊。咱們怕誰啊?”於是沒有採納張賓的意見。
但是石勒仍然升任張賓擔任參軍都尉,領記室,職位比司馬低一點兒,此時張賓基本成為石勒大軍的謀主。
沒過多久,軍中既缺乏糧食又流行瘟疫,軍士有一大半都死了,並且琅邪王司馬睿又派兵前來抗擊。石勒只好依謀主張賓之策,渡過沔水,進犯江夏,並攻克江夏。
二月,石勒攻打新蔡,在南頓殺掉新蔡王司馬確,又進兵攻克許昌,殺了平東將軍王康。
四月,石勒得知晉朝精銳大軍十多萬,正在王衍等人的帶領下向司馬越的封地東海郡前進。於是馬上率輕裝騎兵進行追擊,在苦縣寧平城追上太傅司馬越的靈車。王衍派出將軍錢端率軍抵抗石勒的進攻。石勒把錢端大軍殺得大敗。錢端被夔安殺死。
晉兵在將軍錢端戰敗死亡后四散潰逃。石勒派兵追擊,放開騎兵把晉兵團團包圍並用弓箭射擊,十多萬晉朝官兵成了石勒鐵騎的活靶子,他們互相踐踏堆積如山,無一人倖免。
王彌的弟弟、大將王璋更加殘忍。他命令士兵把剩下的活着的士兵百姓,活生生燒死,然後吃了一頓燒烤。
在這次苦縣戰役中,死亡的晉朝士兵、百姓達二十多萬人。
石勒活捉了太尉王衍、襄陽王司馬范、任城王司馬濟、武陵庄王司馬澹、西河王司馬喜、梁懷王司馬禧、齊王司馬超、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庾等人,讓他們在中軍大帳中坐下,詢問晉朝內亂、衰敗的原因。
石勒、王衍,這兩個很早就結下不解之緣的人就這樣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