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遇

第三章:重遇

叄:重遇

路旁雜草叢生,蘇州賭氣地走着,時不時踢一腳野生的梧桐,那昨夜甫經雨淋的梧桐,被他一踢,豆大的水珠便噼里啪啦掉了下來,一顆一顆,砸在蘇州臉上。

蘇州恨恨地抹了一把臉,他想恨師父,恨師父的絕情,卻發現他恨不起來。於是他便又換了一種方式,改回想起師父的壞處來,但壞處沒想起來,師父的好他卻是一件件想起來了。

昏黃燭光下,師父眯着眼替他補穿破的鞋。

淋了雨,師父板著臉端進來的薑湯。

起風了,師父在窗外認真關上的窗。

昨夜裏放在床頭的茶,今兒早的粥和包子。

還有兩年前師父將他從一群野孩子裏帶回來。

兩年的朝夕相處。

正式拜師時師父為他取的名兒。

落花愁。

對,落花愁,落花愁什麼呢?

蘇州歪着頭想了半天,他好像有點明白師父的苦心了。其實他也不那麼討厭唱戲,又或者他其實也想濃墨重彩地在那燈火輝映的台上唱幾句,台下,坐着他依舊嚴厲的師父。

嗓子雖然還疼着,但還是能開口唱的。

蘇州突然驚出一身冷汗。

九老太爺!

師父說過帶他去九老太爺府上的!這勢必是他們府上有人來請了!蘇州有些後知後覺。

那九老太爺可不好惹,據說他是滿清後裔,還是正八旗,地方勢力大着呢,雖然如今已是民國十四年,但九老太爺的地位,那可還是穩穩地高着。

如今他自己負氣離開,剩師父一人去那九老太爺府中,不知那老頭子又會怎樣為難他的師父。

蘇州的心提起來了,他愣神地走着路,完全心不在焉。

刺耳的馬嘶忽然響起,蘇州本能地躲閃,剛打了一個趔趄,便聽見一聲怒氣沖沖的喝罵:“臭小子!走路都不長眼嗎!”

蘇州心裏正窩火兒,當即一口還回去,“是你的馬走路不長眼!”

馬上的人似乎還想再罵,一道低沉的男聲適時阻止了他,“算了,小孩子而已,和他計較什麼?”

“軍爺,這臭小子……”

“行了,人沒事就好了。”

蘇州本來不想正視那馬上的主兒,但聽到那低沉的聲音,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抬頭望去,眸中不覺一沉。

軍官模樣的人目光觸到蘇州,也不禁眉頭一緊,“是你?”

蘇州點了點頭。

那方才呵斥過蘇州的大漢狐疑道,“軍爺,您認識這臭小子?”

那人點頭,“昨天認識的一個小後生。”

大漢道,“這臭小子脾氣還挺倔,驚了您的馬,嘴上還不肯消停。”

“這小孩脾氣沒你說得那麼壞,”那人笑了笑,“是你惹到他了。”

大漢爭辯,“哎喲奶奶個腿兒,怎麼成我惹他了?”

蘇州狠狠白了一眼那大漢,轉身拔腿就跑,身後塵煙激蕩。

大漢嘆道,“小兔崽子跑得還挺快,剛剛下過雨的地生生叫他激出灰來了……”

軍官模樣的人笑道,“得了。這小孩挺不錯的,你也別抱怨了。那老頭子還在府里等着呢,走吧!”

兩匹馬一先一后,揚長而去。

蘇州鼓足了勁兒跑着,露水濡濕他鞋襪,他的腳步也絲毫未停。

不多時,蘇州已跑回那條岔路口,他覺出些疲累,便停了下來,佝僂着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微微地喘,幾滴晶瑩的汗珠掛在他俊秀的修眉上,透着一點兒光。

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只是不見他的師父。

蘇州忽然鼻子一酸,就要掉淚,到底男兒心性,那淚意硬是叫他生生忍住了。

他緩了緩,正要直起身時,便聽到噠噠的的馬蹄,他不禁回頭去看。

男子年輕俊朗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筆挺的軍裝更襯得他俱是風流意氣。

蘇州愣了愣。

可那人卻好像沒有看見蘇州一樣,徑直從他旁邊過去了,留下一串馬蹄聲。

蘇州盯着那人背影,出神了好久。

何時我也能像他一樣,怒馬鮮衣,就好了,蘇州想。

雨又稀稀疏疏地下了起來,蘇州吸了口氣,向那人遠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跑了一會兒,蘇州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那人竟和他同一個方向!

又或者,也只是巧合。

蘇州也來不及細想,只是一心求快,跑了個幾分鐘,他的目的地也便到了。

飛檐流丹,碧瓦生煙。

這九老太爺的府上還真是氣派,蘇州暗暗地想。

正要踏上台階時,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攔住了蘇州,“哪裏來的小孩兒?”

蘇州也不含糊,當即報道,“城北竹影堂。”

那兩人愣了愣道,“竹影堂的先生不是都到了么?你是……”

蘇州點頭,“竹影堂的先生是我的師父。”

“這倒是,”其中一人道,“既是先生的弟子,那便隨我來罷。”

蘇州乖巧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家丁似乎對蘇州的懂事很是讚賞,“你這小孩倒伶俐,今年幾歲?”

“十歲。”蘇州仍是乖巧答道。

家丁暗自吃驚,十歲竟已有這樣的眉眼身段及靈秀!他忽地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你的嗓子……”

蘇州垂下眼去,“上了些小火。”

家丁點頭,“唱戲人的嗓子,可一定要注意了。”

蘇州稱是,二人也不廢話,當即穿過麴院迴廊,一路上奇花異草,蘇州雖覺好奇,但行為舉止皆規規矩矩的,家丁不禁感嘆,“常先生教導有方啊!”

蘇州只靜靜聽着,也不過分歡喜,但這卻叫他打心底里佩服起他的師父來了。

師父姓常,年輕時是蘇州城有名的戲班子的主,台上功夫極深,毫不誇張地說,師父一根破竹竿能舞出幾十種花樣來,這些招式不僅在檯面兒上用着,還落實到了台下,蘇州城幸見師父伸展身手抓賊的人,提起師父來,那可都是一臉的欽佩。

師父做了個幾年班主,便開始廣招弟子。幾十年間,經過他手的弟子不計其數,只要是能吃得了苦的,稍稍帶點兒靈性的,那到了台上,可不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說起來,師父也低調,戲班子沒過幾年就被他解散了,他自己在城北蓋了一座宅子,自名“竹影堂”,仍是帶着弟子,也樂得自在。

曾有人同師父開玩笑,問師父圖個啥。

師父軟鞭一抖,便開始唱了,“我大男兒志在四方,行遍天涯……”未了還補上一句,戲是消遣,也是藝術,更是一門學問。做人就好比唱戲,頭面兒再光鮮華麗,也頂不上啥大用,內在才是最重要的。

難得在那個思想僵化的年代,師父能把被人看不起的行業做得風生水起,還提出藝術一說。算起來,師父也算半個先進分子。

這人生苦短,急景流年,月光灑在長溝里,一晃也就大半輩子了。師父老了,但那顆倨傲的心卻仍是如少時一般,熾熱依然。那股凌厲勁兒,也絲毫未減。或許是走的路多,看過的風物也多,師父的身上總有一種氣質,積澱了大半生的風霜。師父閱人無數,只一眼,便能將一個人看得八九不離十了。因而那些年紀輕的,大都懼怕師父,同師父說起話來,也都是戰戰兢兢,連師父正眼都不敢瞧。

師父,也是一身的傲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身份卑賤了,可心不能賤。其實唱戲也不能算什麼卑賤之事,但困於這樣的時代,再珠圓玉潤風華絕代的唱腔,又能怎麼樣呢?大抵,也只能這般委曲於亂世風煙中了罷。

蘇州忽然一陣悲戚,師父,師父還能再帶他多少年?

以後,以後太遠,蘇州不敢去想。

那家丁忽然出聲打斷蘇州思路,“就到了。”

蘇州回神,默然點頭。

“老太爺就在正堂,諸位藝人也到齊了,你只管大方進去,講明來意即可。老太爺也不會認真計較這一時半會兒。”家丁道。

蘇州很是吃驚,他可不知道九老太爺何時變得如此通情達理,然而這疑問也自是只可在心中問一問,講不得,於是蘇州便也不再把這當回事兒。

無須多話,蘇州很快看到了正堂,那氣派也自是不用多講。

蘇州垂了頭,悄無聲息地進了來,正要找個立腳地兒,便被一個人大力扯了過去,一把摁在在了一張椅子上。

蘇州心一驚,抬眼看去,一個長相硬氣頗有英姿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軍爺吩咐你坐這兒。”還順手朝某個方向指了指。

蘇州下意識去看,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臉的主人朝他點了點頭。

蘇州的心仍是提着,他轉正了臉,不想看到那人身旁還坐着一個人,灰色長衫,花白短髮,不正是他的師父?

師父卻好像沒有注意到蘇州一樣,只是低了頭喝茶。蘇州一陣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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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軍官不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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