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守弱攻強

第五十三章 守弱攻強

正是喜氣洋洋,元宵佳節,塗宴樓的宴席講究個有頭有尾,得當體面,大年三十除夕的年夜飯既然擺下了宴席,這正月十五的元宵節自然也要擺下一桌收尾。屠佛每年賺的的大洋不計其數,一年下來,擺上兩場宴席也算不得什麼,正好趁着佳節,人人喜慶闔家團圓,大家一起湊在一起熱鬧熱鬧。

這世道不好,一年過去,又各自謀生,好些的一年裏也就是過年的這些日子可以相見敘舊,那差些的說不定流落他鄉,不得歸家,更甚者就可能糟了什麼倒霉,剋死他鄉,正像那列車上那些歸鄉客們,昏迷之中就被奪了性命,卻也是無處說理的事情。

虞小樓這些日子也學了些手藝,不至於在塗宴樓里當個閑人了,先前除夕夜年夜飯他百無聊賴的在後院裏喝酒,這十幾天過去了,他就在沒有這般的清閑了。如今這元宵節的宴席,虞小樓也要出份力,忙的他是手忙腳亂的,既要傳菜上桌,還要手碗收碟。虞小樓看來這都罷了,最累的是,他還得做上一兩個力所能及的小菜。

而元宵佳節,重中之重的,就是這麼一碗簡簡單單的元宵。屠佛嘴裏說著簡單,虞小樓可就不這麼覺得了,別的也不需要他做,他唯獨就要做一碗專門給吳晴吃的元宵。

看似簡簡單單,清湯寡水的一碗元宵,要是想做好,裏面藏着的手藝倒也是真的難住了虞小樓。這做元宵有五個訣竅:輕輕捏、開水下、文火煮、點冷水、勤換湯,短短十五字,可是讓虞小樓練了好幾天。

這裏面還有個名堂,屠佛不說虞小樓恐怕都不知道,這元宵和湯圓雖然煮出鍋來看着沒什麼區別,都是糯米糰子包着餡兒,但是做法上的大不相同,北方人吃元宵,南方人吃湯圓。這滿堂的賓客,南北兼具,好在都是熟人,屠佛也自然能夠知道他們吃什麼,也就有知道該做多少元宵,做多少湯圓了。

吳崇吳老闆雖然是南京城的大富豪,但追本溯源他是在山西發的家,後來才來了南京這麼個好地方。知道這事兒虞小樓可算是明白了,輪財富吳家不輸陳家,可是那幫子富家子都唯陳英傑馬首是瞻,誰叫那陳家是祖祖輩輩都是南京城的大戶,留下的不止是錢財,還有那盤根錯節的人情關係。

所以虞小樓給吳晴做的,得是元宵,而不是湯圓。餡料得是上好的黑芝麻,摻着白糖,提前捏成大小均勻相同的小球,這碗是端給吳晴吃,那虞小樓還得在這兒餡兒里摻幾滴他的血。然後放在那干糯米粉的籮筐里不停的搖,一邊兒搖還得一邊兒加入清晨採集好的露水,餡料上不斷的沾着糯米粉,直到大小適中。

光是這一件準備的活,虞小樓就累的胳膊也酸是手也酸,不過他還是打心眼裏樂意的,給吳晴做元宵吃,總比對付金不渙和他那層出不窮的花樣好。

虞小樓放下了搖好的元宵,等着鍋里的水燒開這麼個空檔,他想着今天好歹也是元宵佳節,那金不渙不會挑今天來給他找事吧,自打他拒絕了那江老闆以後,已經接連三天沒一點動靜了。三天,不知道金不渙得憋出來個什麼樣兒的損招呢。

正想着,眼前這鍋水就開了。虞小樓將元宵每一個都輕輕捏一下,使其略有裂痕,再放進鍋里,這樣才裡外易熟,軟滑可口。放進去還沒完了,虞小樓拿着漏勺輕輕的推着鍋里的元宵,元宵自個兒就在鍋里打起了轉,這才不沾着鍋底。

等開了鍋,那元宵一個個都浮了起來,虞小樓一邊翻動着他們,一邊兒往裏頭清點冷水,這樣來回個兩三次,虞小樓才連湯帶元宵的盛了出來,放在了一精緻小巧的碗裏,然後從那案台上拿起個小瓶,用手指抵着瓶口,輕輕的朝着碗裏滴了兩三滴。這是屠佛秘制的,是什麼玩意兒虞小樓也說不明白,只是一滴滴了進去,這碗元宵就散發著一股桂花香氣,趁着黑芝麻的閑餡兒,好吃極了。

虞小樓把這碗元宵蓋上蓋子,放入盅內,又悶了起來,免得它變涼了失了美味。這元宵是甜品,要等着外面的賓客們大魚大肉、美酒佳肴、珍饈百味的吃完了,才端上這麼硬道清甜可口的元宵,不但醒酒,也能去去他們肚裏的油星。

得了片刻空閑的虞小樓擦了擦頭上的汗,他坐在廚房裏,可不願出去了,出去就要被抓住忙活起來,倒不如躲在這裏,還可以偷得片刻清閑。他坐在廚房裏,琢磨着金不渙要是再來找他麻煩,得想出個什麼轍來。

金不渙是決計不可能罷休的,這一點是虞小樓唯一可肯定的,他思忖着這老東西倒是把千門的手段學了個精細,先弄這麼一幫爛賭鬼,又派過來一個江老闆,這假的千門八將,他也動用了不少了。

千門八將之中,還有一火將,是以武力解決,莫不成金老頭到了萬般無奈的時候,就得和虞小樓來硬的了。虞小樓自然是不想把金老頭逼到那一步,金不渙沒腿沒手,能夠在南京順暢無阻的開這麼多年賭坊,地下的勢力肯定不小。他想來硬的,頂多是他自損八百,虞小樓損傷一千。

“靜觀其變得了”虞小樓心裏這麼想着。

“上元宵咯~~~!”

廚房外傳來一聲響亮的喊聲,是跑堂的夥計告知后廚的人,賓客們已經酒足飯飽,也歇息過了,正是大家最開心的時候,就該端上這趁着佳節好時節的元宵了。

虞小樓捧起那還熱氣騰騰的小碗,把它放在配套的盤子上,旁邊擺好了勺子,然後雙手斷了起來,嘴裏發出嘶的一聲,那碗上的熱傳到了盤子上,虞小樓的手心裏突然就暖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端着這一碗元宵,從廚房走到宴廳。

吳家的位置一直都是最好的,在正中央,正對着戲台。一大桌子吳家的家眷,就連屠佛也坐在其中。

吳崇和屠佛不分你我,南京城誰都知道,吳崇給屠佛提供了更好的機會,更大的天地去施展他的廚藝;屠佛也還給了吳崇無數的財富。在虞小樓眼裏,這兩個人已經比親兄弟還要親了。

一個想法突然從虞小樓的腦袋裏冒出來,他要是拜屠佛當師父,成了屠佛正兒八經的徒弟,那他是不是也有幾分資格堂堂正正的和吳晴相處了。不過虞小樓又想着,就他這水平,這天賦,屠佛也不能瞎了眼收他當徒弟吧。

虞小樓總算管不住自己的腦袋,他似乎總是在想,然而眼下他唯一要想的,倒是要把這一碗元宵好好的端到吳晴的面前。

戲台上的戲正唱到精彩的時候,賓客們也都正聽着起興,一個個的夥計們把元宵端到他們面前,他們端起小碗,一邊吃着美味,一邊聽着戲,欣欣榮榮的樣子,不論這一年裏他們有什麼樣的過節,至少這一刻在塗宴樓里,都喜氣洋洋,像是闔家團圓的一家子似的。

虞小樓把元宵放到了吳晴的面前,這回他可能不能盯着人家吃完了再走了,場合不是他能多留的場合,虞小樓放下小碗就想着要走,卻被屠佛喝住。

“兔崽子!坐下一起看戲!”虞小樓吃驚的看着屠佛,而其他人卻沒什麼反應。

虞小樓把腦袋轉向了屠佛身旁的吳崇,吳崇似乎也點了頭似的,他的目光沒看向虞小樓,一直盯着戲檯子上。虞小樓不明白他們這是要做什麼,於情於理,他都是沒資格上這桌上坐着的,他掃了一眼,那空出來的位子,恰好是屠佛的旁邊,身邊就是吳晴。

吳晴扭過頭朝他招了招手,微笑着示意他坐下,虞小樓坐下來,一臉錯愕的的說不出話來,他需要一個解釋。

“這是哪一出啊?”虞小樓壓低了嗓音,偷偷的問着吳晴。

“長坂坡趙子龍救主。”吳晴指了指戲台。

“我問的不是戲!怎麼回事啊?就讓我坐下?”虞小樓心裏着急,又得壓低了聲音。吳晴看他這幅樣子,不禁又笑了笑。

她故意拖着不說,就是想看看虞小樓這副好笑的模樣。直到虞小樓的眼珠子都快給盼出來了,她才準備告訴虞小樓。

“上次你煞了陳家二少的風頭,我爹知道了很開心。吳家這些年一直被陳家壓着,就因為他們是本地的而我們是外地來的,我爹心裏早就有氣了。”

虞小樓這才反應過來,他放眼望去,不僅是這元宵佳節,就連除夕宴,陳家都沒曾露過面。屠佛是肯的是向著吳崇的,陳家和吳家過意不去,他自然也不會邀請了。不論是陳家、吳家、還是屠佛,都是大人物,互相之間都有個制約,誰輕舉妄動,意氣用事,誰就輸了口碑,道理上就站不住了。

暗地裏雖然互相較勁,可是明面上,誰也動不得誰。但是虞小樓這樣一鬧就不同,他無足輕重,也不擔心陳家或者吳家拿他如何,他可不管誰比誰有錢,反正都比他有錢;也不管誰比誰勢力大,反正都比他厲害。

虞小樓正琢磨着其中的奧妙,弱勢卻不一定是劣勢,強勢也不一定是優勢;以強勝弱者嘗有,守弱攻強者唯他虞小樓一人。滿桌的人都被戲檯子上的戲吸引着,虞小樓卻無心聽戲。他突然意識到他也有他的優勢,因為他無足輕重,所以他無需顧忌。

守弱攻強是他的長處,金不渙金老頭啃不下虞小樓這塊硬骨頭也正是因此,在所有人看來,虞小樓本來就一窮二白,錢財還能損失到哪裏去呢,他沒權沒勢,自然也不得人心,若是把他從塗宴樓里搞出來,反倒還趁了他的心意。

金不渙一生對付誰都是攻其軟肋,奪他人最珍視之物,愛財的人就被他贏光了錢財,不得不屈服於他;愛權的人被他奪取了權力,也要聽他的安排,唯獨虞小樓,他怎麼也抓不住虞小樓的心思,正是金不渙聰明反被聰明誤。

“兔崽子!看見那一桌人沒?”屠佛仍舊盯着戲檯子,卻喚了一聲虞小樓,然後把手指指向角落的一桌。

虞小樓順着屠佛的手指看去,然後搖了搖頭。

“不認識。”

“你看看腿。”屠佛的面色鐵青,但是一直盯着戲台,動也不動。

虞小樓斜過去一點點身子,這一桌上五六個人,全都一動不動的望着戲台,互相之間也不說話,桌上的菜肴也沒動幾口。他順着桌子向下看去,其中一人的右腿膝蓋以下已經沒了腿,代替的是一根木棍做的假腿。

這條短腿好像勾起了虞小樓的記憶,他皺起了眉毛,然後把趕緊把目光從那條木質的假腿上移開,他再看向那些人的眼神,他分辨的出那壓根不是在看戲,他的眼睛累沒有一絲絲情緒的變化。

“是他們?”虞小樓想起來了,他們就是在列車上搶奪《點將歌》的日本人,那條斷腿,正是被屠佛的剔骨刀法所造成的。

屠佛點了點頭。

“那你還不跑?”虞小樓細聲低語着,他只當做這幫日本人回來尋仇,找屠佛抱這斷腿之仇的。

屠佛搖了搖頭,身子穩如泰山,一點要跑的意思都沒有,虞小樓琢磨着他想錯了,這幫日本人不是為了報復來的。日本想要報復屠佛勢畢聲勢浩大,到時候自然也會抖露出他們當夜屠殺的事情來,他們得逞不了,還得賠上自己,這個仇,報不得。

虞小樓低着頭,沉默不語的思考着。

若不是為了報仇,那就是為了《點將歌》。日本人已經為了點將歌殺了不少人了,這點將歌原本的主人矮胖子也被他們抓走,他么你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虞小樓是等他們走了,才拿出了矮胖子藏着的《點將歌》,他們怎麼能知道呢。

緊接着他就想明白了,南京城知道他有《點將歌》,且知道它作用又圖謀於它的只有金不渙一個人,事情在明顯不過了,金不渙和日本人勾結在了一起。他們都想要點將歌,所以要協力從虞小樓手裏奪走。

虞小樓的面色開始變得難看,如果金不渙和日本人勾結了,那這一本《點將歌》如何落入他手裏,再到後來的一切,金不渙都瞭然於心了。他很快就要動真格的對付虞小樓了,虞小樓咬着嘴唇,然後看了看屠佛。

“是沖我來的!”

“我可不管。”屠佛的聲音冷淡,微微點了點頭。

可是虞小樓的心就徹底掉進冰窟窿了,他仍舊是孤立無援的。

“那我要跑路了,我哪斗的過他們啊?”虞小樓着急的直跺腳,他生怕那伙子日本人等下就抽出刀來砍向自己。

“你可跑不了,你跑了治病的事兒怎麼辦?你能跑么?或者說你問問你自己,你想跑嗎?”屠佛說到最後的時候,扭過頭瞥了虞小樓一眼。

虞小樓打了個寒顫,屠佛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句話就戳中了他的心窩,他捨不得跑,他還想過這種每天可以看着吳晴的日子,他更捨不得吳晴因為他跑了,不治而亡。

“你不是很擅長守弱攻強嗎?”屠佛又看了虞小樓一眼。

“死禿瓢!”

虞小樓罵了他一句,不再搭理屠佛了,他站起身回了後院,吳晴還不知他到底是怎麼了。虞小樓只覺得自己是坐不住了,要是不想個對策,別說坐着了,他連站都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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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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