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就此別過

第一百二十章 就此別過

夏日的最後一片陰雲也散去了,悶熱的天氣終於變得爽朗起來,萬里晴空之下是碧波蕩漾的海面,閃着粼粼波光,大大小小的船隻停靠在碼頭上,每一艘船隻上都支着一面大帆,帆上面是翻滾的浪濤,隨着風飄搖翻動,好似真的似的,那波浪就在帆上翻滾。

虞小樓躺在碼頭的躺椅上,曬着太陽,暖洋洋的,他的面色有些憔悴,正是要恢復的時候,他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海,比起剛出南京城的時候,心裏也舒服了不少。無論是誰,望着這片海,都會感受到相同的豪情。

海風迎着虞小樓的面龐吹拂過去,帶着波濤的氣息,虞小樓吸了口氣,海風便流遍了虞小樓的全身,把所有的陰霾都吹散了。虞小樓的左手握着一把竹扇,扇了扇一旁的爐架,爐架上烤着大蝦和肥厚的黃花魚,這一扇香氣便飄散出去,聞的人直流口水。爐架上上面滋滋作響,看着樣子是快要烤好了。

虞小樓舒服的閉上了眼,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采水堂的碼頭曬着太陽,吹着海風,腳邊烤着剛撈上來的黃花魚和大蝦,待會兒又可以飽餐一頓,就好像是做了個夢一般,可是卻那麼真切。放佛昨日教場的一幕幕,還能浮現在虞小樓的眼前。

“下戰帖!!!”

那一聲嘶吼從渾身是血的甘景豹口中喊出,聽得直叫對手膽寒,沒有一個水賊在上前了,他們動也不動的看着甘景豹,若是他們一擁而上,仍是能夠殺了甘景豹,可是他們是絕不會了,他們打心眼裏佩服甘景豹。

炮頭和秧子房一起看向了翻垛,不管翻垛許給了他們多少的好處,多大的權力,此刻比不上打心眼裏的佩服。再勢力的人,也有心悅誠服的那麼一刻,炮頭和秧子房的那一刻大概就是看到甘景豹重新站起來的時候。翻垛想放冷槍殺了甘景豹,他這一槍不但沒打中甘景豹,反而是打中了自己,把自己推入了失敗的深淵裏。

“戰!戰!戰!”

叫陣的聲音回蕩在校場之內,好像是一把把刀刃,直往翻垛的心口上捅,他心裏一清二楚,自己不是甘景豹的對手。翻垛瞪着甘景豹,好似瞪着自己的仇人,緩緩站起身來,把手背在身後,一步步的朝着甘景豹走去。

虞小樓望着翻垛,翻垛的臉上閃過一絲的陰冷的笑意,虞小樓心知不妙,前一秒還納悶這翻垛竟敢應戰,此刻想看明白了他這是要使詐,陽光照射下來,虞小樓只看着翻垛背在身後的手上閃過一絲的亮光,那是他的手中握着手槍。

“小心!”虞小樓朝着甘景豹大喊一聲。

可是虞小樓話還沒說完,翻垛已經掏出槍來,扣響了扳機。只見甘景豹動也不動,不躲不閃,反而挺起了胸膛,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似的。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翻垛自認是瞄準了甘景豹的腦門,卻打在了他的肩頭。甘景豹的肩頭朝後一擺,臉上露出疼痛的神色,他咬着牙揮動手中的采水帆,鈴鐺隨風響動,發出催人心魄的響聲來,翻垛聞聲好像極其痛苦,臉也變得扭曲,手中連開幾槍,卻都打了空。

鈴鐺的響聲一直未停,翻垛步步後退,神情極其痛苦,手中的槍也掉在地上,甘景豹將手中的采水帆舞的虎虎生風,一招一式都朝着翻垛逼近,翻垛捂着耳朵,痛苦卻絲毫不減。虞小樓覺着奇怪,自己也聽得見鈴聲,卻沒有第一次聽的那般痛苦了。

這是這對鈴鐺里藏着的一個玄機,不要說虞小樓,就連甘景豹也不知道。當年甘家先祖甘寧求蜀中第一鐵匠蒲元打造一把兵刃,蒲元號稱‘刀神’,他造的刀可以劈開裝滿鐵柱的竹筒,就連桶內的鐵珠也一分為二。當時的甘寧還沒有官拜吳國,也就是江面上一個不出名的小水賊,他也不願為他造兵刃。

蒲元卻沒料到甘寧為求一把好的兵刃,就在蒲元家的門口站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說話,也不動,恰好堵着浦元家的門,是外面的人也進不來,蒲元也出不去。過了幾日,蒲元也拿他沒辦法,又看他性子剛烈,又倔強好戰,腦子裏一轉,取了寒鐵來,給他造了這麼一對鈴鐺,各刻着‘興’‘霸’二字,以甘寧精血開封,也正是甘寧的字。

這兩顆鈴鐺每一村用料多少,如何淬鍊都是蒲元精心算好的,這兩顆鈴鐺只要一響,發出的動靜是震天動地,聽的人頭疼欲裂生不如死,足有以一敵百的威力。這玩意兒是蒲元別出心裁所做,是他最寶貝的幾件兵刃之一,可是蒲元早有聽聞甘寧是個水賊,也怕他拿了這等武器去禍害百姓,便在其中做了一層保險,便是這鈴鐺,只能用來對付有內力的人,內力越深厚,被鈴聲傷的越重。所以甘家人歷來練的都是獨特的內功,平時顯露不出來,卻不會被這鈴聲所傷。

此刻教場雖然個個都會武功,但是虞小樓只會這輕功,壓根就沒有內力,初聽這鈴鐺的聲音還有些頭昏腦漲,此刻便已經完全適應了。一乾的小嘍嘍也與虞小樓是一樣的,炮頭與秧子房捂住了耳朵,卻還是被這鈴聲逼的步步後退。

翻垛實在受不了這鈴聲,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甘景豹抓住了機會,橫過采水帆,一擊揮去,那采水帆上繫着的鈴鐺正好打中了翻垛的腦袋,翻垛雙眼暴突,血絲從眼球上爆裂開來,口中慘叫一聲,身子僵直,捂着耳朵的雙手像苗條似的癱軟垂下來,仰着腦袋七竅流血,跪在地上,就這麼死了。

甘景豹手中的采水帆停下,鈴聲的殘音還迴響在空氣里,虞小樓望着眼前發生的巨變,似乎還有點兒不敢相信,甘景豹贏了,他沒靠丁點的權術心機,就這麼粗暴的把采水堂奪了回來,用最不可思議的方式。

“當家的!”此時不知是誰在水賊之中喊了一句。

其餘的水賊也喊起來,好似歡呼似的,一個接着一個,就連炮頭和秧子房也半跪在地上,朝着甘景豹低下了頭。甘景豹的手還緊握着采水帆,他扭過頭去,看着眼前齊刷刷跪在地上的水賊們,心中是說不出的百般滋味兒,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死了那麼多人,從甘老爺到他,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成了獨當一面的男兒,可是卻沒一個人看得到了。

甘景豹也不知自己是哭了還是笑了,明明咧着嘴,卻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他分不清是不是眼淚,此刻的他渾身上下都疼,肩頭還留着翻垛打中他的那一枚子彈,鑽着甘景豹心眼的疼。甘景豹撐住了最難的時候,此時雙腿不由的發軟,眼前一發白,仰着身子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虞小樓趕緊跑過去,一干水賊也圍了上來,將甘景豹送進了房裏,把采水堂里的郎中喊來,給已經昏迷的甘景豹取了肩頭的子彈,又敷上藥,好好靜養在了房裏。正是采水堂群龍無首的時候,甘景豹多昏迷一日,這采水堂便一日安生不下來。

把所有人都打發走之後,虞小樓關起房門,拿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舉起手來,那徐徐流出的鮮血順着掌紋,滴進了甘景豹的嘴裏。只有虞小樓和葯蟲兒心知肚明,虞小樓的血是世上最寶貝的一方良藥。回天方與他的血液相溶,他的血便是回天方,不論是受了多重的傷,都能給救回來不說,而且恢復速度奇快。

甘景豹到了第二天,便已經蘇醒,能夠起身走動了,只是子彈傷及筋骨,不能夠動武了。甘景豹推開了房門,緩緩朝外走去,一路上駐守、操練或是巡邏的水賊見着了他,都要點頭喊一句當家的,甘景豹的心裏有些受寵若驚,卻又要故作威嚴的點點頭,他站在高處瞧見了在碼頭曬太陽的虞小樓,朝着他緩緩走去。

“怎麼這魚讓你烤就變得這麼香?”虞小樓的背後傳來甘景豹的聲音。

“那也沒你吃的份兒。”虞小樓頭也沒回,接着用扇子扇着爐架上的烤魚。

“現在我可是大當家的了,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現在你可抓不住我。”

“采水堂上下這麼多人,抓住你還是不難。”

“你耍賴啊,采水堂也奪回來了,說好的可得放我走。”虞小樓扭過頭去,盯着甘景豹,他可是不想下半輩子打這兒當水賊。

“給我嘗嘗!”甘景豹沒搭理虞小樓的話,自說自話着便伸手從爐架上撿起一條烤魚。

甘景豹也不嫌燙手,還未等虞小樓搶回來,便已經一口咬了下去。甘景豹咀嚼着肥妹的黃花魚肉,時不時還吧唧吧唧嘴,哪怕是咽下去了還要舔一舔嘴唇上留下來的余香。虞小樓翹着二郎腿瞪着他,左手還護着些爐架,生怕甘景豹再搶走一條。

“讓你當翻垛吧,我以後就吃不着這麼好吃的魚了,讓你當糧台吧,可惜了你這腦子了。我這也難辦啊。”甘景豹吃完了魚,搓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着。

“嘿!嘿!嘿!誰給你丫當什麼翻垛糧台,說好放小爺走的!”虞小樓拿着扇子敲着甘景豹,不停的打斷他。

甘景豹面色一沉,盯着虞小樓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才開了口。

“采水堂如今百廢待興,死了這麼多人,實力也大不如前,你留下幫我,肯定不會虧待你。”

虞小樓只得先前那是甘景豹在跟他開玩笑,現在說的才是正兒八經的心裏話。甘景豹的的確確是想要把虞小樓留下,需要靠他來把采水堂重新坐回水上霸主的地位。

“你不是瞧不上勾心鬥角嗎?”虞小樓調笑着,甘景豹嘆了口氣,坐在了腳下的木頭階梯上。

“勾心鬥角的確不是我甘家人所為,可是翻垛一個人能鬧出這麼大的事端來,也是因為我們之中無人察覺,若不是你,可能我死了,也猜不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勾心鬥角我瞧不上,但是采水堂也的的確確需要一個軍師,才能不同於那些草莽。”

甘景豹似乎變成熟了,說起話來也更加沉穩,似乎這一場大劫讓他成長為了真正的采水堂當家的,成為了可以在外八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不再是腦子一熱便要莽莽撞撞的喊打喊殺,要把誰斃於刀下。

“我啊,實在是沒出息,就想着安安穩穩的過小老百姓的日子,也大富大貴過,可惜守不住這財,才流落到被你劫走成了水賊。現在一切都落停了,我就踏踏實實的當個小廚子就得了。”虞小樓低着頭說著。

這些日子他也想,看着這麼多人因為執念死去嗎,是水香或是甘景豹也好,翻垛也罷,只是放不下心裏的執念,才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又想到恐怕自己是受不起大富大貴的生活,倒是踏踏實實做個小廚子得了,只是萬般的執念都散去了,這心裏卻怎麼也放不下的,便是吳晴。

“那你去哪兒呢?”甘景豹微微嘆息,轉而問起虞小樓。

“去上海吧,不是說遍地是黃金嗎?”虞小樓一邊兒收拾着面前爐架上的烤魚,一邊兒回答着甘景豹。

甘景豹點點頭,招呼着手下過來,上前的水賊拎着兩罈子酒,放在了甘景豹和虞小樓的面前,在甘景豹身邊兒站的筆挺,等着他的吩咐。

“去備條快船,準備好乾糧,多放點金銀珠寶。”

“是,當家的!”水賊點點頭,立馬準備去了。

虞小樓聽着這話,心裏懸着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甘景豹能說出這句話,十有八九是準備放虞小樓走了。虞小樓微微一笑,又從筐子裏撿起一條黃花魚,放在了爐架上面,甘景豹趁着機會又搶過來一條,咬了一口。

“給,我拿這好酒換。”甘景豹看着虞小樓瞪着他,把腳下的一壇酒推到了他面前。

虞小樓揭開蓋子,端起酒罈喝下一大口,甘景豹也打開自己的那一壇,狂飲起來。二人吃着烤魚,喝着美酒,竟沒在交談一句,各自卻絲毫的尷尬都沒有。一轉眼,天色便已經暗了下來,二人吃飽喝足,卧在地上。

眼瞧頭頂的月亮就要升到正當空,虞小樓先站起身來,甘景豹這才注意到,虞小樓早就換去了水賊的衣服,不管他今天說些什麼,虞小樓都是去意已決。甘景豹也站起身,拍了拍手,遠處的水面上飄飄搖搖的劃過來一艘小船,上面站着先前過來送酒的水賊,朝着甘景豹揮了揮手。

“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甘景豹嘆口氣點點頭。

二人這一別,再見又不知道是何年月了。虞小樓雖然無心留在采水堂當個水賊,但是這幾日和甘景豹一同生死,眼下就要分別,心裏多少也有些不舍。可虞小樓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朝着小船走去,登上了船。水賊站在船上等着虞小樓,也換了一身便服,朝他點點頭,海面上虞小樓認不得方向,要由這水賊送他去上海。

水賊調轉船頭,手持船槳一推,小船便緩緩離開碼頭,離碼頭逐漸拉開了距離。虞小樓站在船尾,望着站在碼頭上的甘景豹,夜幕漸下,甘景豹的身影也不那麼清晰了,虞小樓朝着他擺了擺手,卻看着甘景豹舉起胳火把。

“來呀!給翻垛送行開路!”甘景豹一聲大吼,虞小樓朝着四周看去。

四面八方一下子亮起了無數的火光,大小戰船排成兩列,一直延伸到了虞小樓看不清的地方,中間正是虞小樓的小船,那兩側的站船上,站滿了水賊,各個舉着火把,在這寬闊的海域上開出一條光亮的水路。

“當家的,就此別過,有緣再見。”虞小樓喃喃的自言自語着,遠在碼頭的甘景豹好似聽見了似的,微微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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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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