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內奸
沿江而去的入海口前,群巒之間看去能看着一片冒着煙的房屋,乍一看卻好似個小村莊似的,待靠近了些,便能看見其中箭塔林立,大片的寨子相連,各個門口都站着四五個哨兵,寨子裏十人為一隊,三五隊人一刻不停的在寨子裏巡邏着。
寨中從的房屋看着好似隨意錯落,若是有明眼人一看,這規劃佈局暗藏了奇門遁甲,寨中房屋交錯縱橫,條條道路好似迷宮似的,看不懂的人就算是衝進了寨里,也找不到該往哪裏去,在這大寨里就迷失了方向,變成了籠中困獸,任人宰割。
這一片片水寨連接成了整片的大寨,便是采水堂。
戰船和小艘的快船停靠在了碼頭上,甘景虎大搖大擺的第一個下了船,走在了最前邊兒,身後跟着的是炮頭和翻垛二人,在後邊兒,就是大批的水賊,站成了兩排跟在後邊,兩排中間壓着虞小樓和甘景豹。
碼頭這邊兒是秧子房和花舌子出來迎接甘景虎,二人也帶着寨子裏的弟兄們,看見甘景虎意氣風發,身後又壓着兩個人,其中還有甘景豹,就明白這一趟出去是大獲全勝。這花舌子是個人中之精,溜須拍馬,嘴皮子的功夫是最厲害的,看着眼下的情況,立馬就扯着嗓子大喊了起來。
“恭喜大當家的旗開得勝!肅清門戶!”花舌子這麼一吆喝,秧子房和其餘的水賊也跟着吆喝起來。
“恭喜大當家旗開得勝!肅清門戶!”這聲音一聲傳一聲,一聲帶起一聲,聲音越來越大,在整個采水堂李回蕩,震的是江面也好似在發抖似的。
甘景虎滿意點點頭,朝着秧子房揮揮手,秧子房趕緊跑上前來,他坐到了如今的位子,眼力好得很,打甘景虎下船開始,他就瞄見了帶回來的甘景豹和虞小樓,這倆人既然能活着被帶回來,肯定得交到他的手裏。這甘景虎一揮手,秧子房都無需要問,帶着三五手下上去就把虞小樓和甘景豹扯了過來。
“押進水牢!”秧子房吆喝一聲,幾個手下便押着虞小樓和甘景豹就下去了。
這水牢是采水堂里最折磨人的牢房,這牢房一半建在水面以上,另外一半在水面以下,朝着江岸的這頭上是大門,除了封頂和四面牆外,朝着大海的那頭卻是掏了三五個圓型的洞口。綁來的人進了牢裏,半截身子泡在水裏,坐不得趟不得,不但時間久了,身子也在海水裏泡發了,就連五臟六腑也開始衰退,皮肉開始鬆弛,到後來是輕輕一扣便會掉下來塊肉。
除了這些,那三五個圓形的口子,直通着大海,時不時海里會有些害人的玩意兒順着口子游進來,要了人的性命。
虞小樓和甘景豹來的時候,正趕上了漲潮的日子,這水牢原本該沒過身子一半的水,一下子就漲到了人的胸口。幾個水賊把虞小樓和甘景豹雙手吊在頂上,又結結實實的在虞小樓的臉上扇了幾巴掌,打的虞小樓是眼冒金星。
說到底了這甘景豹雖然是要死的人,但是好歹是甘家的三當家,以往見着都是要低頭讓路的,如今雖然成了階下囚,但是這尋常的小水賊還是不敢教訓他的,這幾巴掌的下馬威,就全都落在了虞小樓的臉上。
等這幾個押着虞小樓和甘景豹的水賊出去,虞小樓嘬了嘬口水,吐出的時候就變成了血水,這幾巴掌早就打的嘴裏含着血。可是這其中有規矩,被抓回來的肉票,那是肯定要挨揍的,但是誰要是喊了疼,求了饒,吐出了血來,在水賊的眼裏這人就是孬種,輕一些是打的更狠,重一些就直接殺了餵魚。
虞小樓是憋住了一口氣,等着水賊走了,才把嘴裏的這口血給吐出去,叫喚起來。
“他們怎麼不打你啊!”虞小樓抱怨了一句,扭頭看向了也掛着的甘景豹,兩個人就好似兩塊叉燒肉似的。
“你那麼怕死,現在怎麼不怕了?”甘景豹的語氣平靜的很,虞小樓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淡定還是已經絕望了。
“我是不會死,你就說不好了。”虞小樓調笑似的看着甘景豹。
“你指望他們殺了我然後放過你?”
“只要我告訴他們采水帆的秘密。”虞小樓狡黠的一笑,甘景豹卻變了臉色。
知道采水帆真正威力所在的人,只剩下了甘景豹和虞小樓,如果沒了這兩顆鈴鐺,那采水帆根本就是塊尋常不過的布頭罷了。如果虞小樓拿這個秘密去交換他的性命,說不定甘景虎還真能放過他,可是如此一來,真的就讓甘景虎順心得意了。
甘景豹盯着虞小樓是,若是虞小樓真能做出為了保命而出賣了采水帆秘密的事情,甘景虎更願意他現在就殺了虞小樓。
“你不會的!”甘景豹盯着虞小樓看了良久,似乎好像終於有了決斷,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哦?”虞小樓饒有興趣的反問起來。
甘景豹卻沒回答他,他始終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虞小樓為了保命要說出這個有關采水帆的秘密,那他在草灘就可以說了,那時候甘景虎放了他的可能性還更高一些,到了此時,入了采水堂,出去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或許虞小樓的手裏已經有了別的籌碼了,足以讓他保下自己的姓名,甘景豹心裏思忖着,這個塗宴樓的少掌柜到底是什麼來路,倒不是甘景豹懷疑起虞小樓的身份,而是他精通江湖行話,身上又會幾樣早已失傳的輕功,實在是難以捉摸。
“你到底知道了什麼?”甘景豹直接了當的問起虞小樓。
“還不到時候,現在說了,連這個牢門都出不去。”虞小樓抬起頭,這次他的神情里一點兒玩笑也沒開。
虞小樓自然有自己的考量,這整樁事的來龍去脈他已經瞭然於心,可是他若是單獨告訴任何一個人,那人為了掩蓋秘密必定會殺了他,他一定要等到這樁故事的所有角色都在的時候,一句道破整個故事。
“你說的內奸是誰?”二人沉默良久之後,甘景豹問了一句。
“一會兒就知道了,你這麼著急嗎?”虞小樓無精打採的說著。
二人被吊在這裏已經足有一個鐘頭了,虞小樓只覺得自己的胳膊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泡在水裏的身子好像也有了異樣的感覺,明明就泡在水裏,可是卻越來越覺得口渴,這才想起打他被甘景豹叫出來那天起,他便滴水沒進,也沒吃任何的東西,加上又受了傷,如今泡在水裏只覺得肩頭奇癢難耐。
“喂!!來人啊!”虞小樓扯着嗓子大喊着,甘景豹無奈的看看他。
“別喊了,不會來的。”
甘景豹對水賊的管用套路瞭若指掌,這抓回來的肉票,要先給個下馬威,揍他一頓,關在牢房裏,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不給吃也不給喝的關着肉票,任他如何叫喚,如何的鬧騰,也不理這肉票。
肉票吊在水裏,雖然不算酷刑,但是也甭想睡着,為的就是熬這肉票的心智,疲憊和饑渴不停,肉票又無法睡覺休息,這樣熬個一兩天,肉票也就基本沒什麼反抗力了,厲害些的能熬個三五天,最長的,也不超過七天,就死在了水牢裏。
“等到明天,他們自然會來的。”
“要明天?”虞小樓一聲驚呼,沒料到還有這一環。
虞小樓本以為在草灘他拖住了,只要到了采水堂,到時候自然會有機會站在采水堂上,揭穿整個故事的真相,可是卻沒想到,竟然要在這水牢裏度過一夜。虞小樓聞聲臉色變的異常難看,抬起頭望向了甘景豹。
“那我們可能連今晚都活不過了。”虞小樓咽了口口水,皺了皺眉。
“一會兒活一會兒死的,你嘴裏到底有沒有一句是真話。”甘景豹已經厭倦了猜測虞小樓話里的意思,他始終不是個會揣測心思,勾心鬥角的人,直來直去才是他的本色,刻意去揣測虞小樓的話,既費神也沒用。
“翻垛不會讓我們活過今晚。”虞小樓說著,甘景豹卻打斷了他。
“已經來了!”甘景豹早就聽着了動靜,這人不是從牢房外面進來的,是從牆另一邊兒的圓形洞口裏游進來的,甘景豹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和虞小樓說著話,放鬆了這人的警惕,等到這人游到甘景豹腳下的時候,甘景豹雙腿使力朝着水中一夾,一旁的虞小樓只看着水面上泛起一大片的氣泡來,下一刻這甘景豹使力抬腿,竟然從這水裏生生的夾起一個人,這人剛出水面,大口的喘着粗氣,推開了甘景豹,連退幾步,臉都憋成了紫色。
“糧台?”甘景豹定睛一看,這被自己夾起來的人,正是年事已高的糧台。
“三爺,你的剪刀腳可差點兒要了我的命。”糧台喘着粗氣,他個子不高,站在水裏,水面已經沒過脖頸,就停在下巴處。
“你怎麼來了?”甘景豹有些奇怪,這糧台幾十年也沒出過海,怎麼今兒就來了。
虞小樓冷眼看向了糧台,糧台也看着他,虞小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個不齒的嘲笑來,便搶在了糧台之前開了口。
“因為他就在這兒,他就是你水寨里的內奸!”虞小樓一語道破,甘景豹看向虞小樓,在看看糧台,糧台卻已經低下了頭。
“為什麼?”
甘景豹想不透,既然糧台是甘景虎的人,當初何必要把他從采水堂救走。當初直接讓他死在那采水堂里不就得了。
“三爺,我是來...我是來放你們走的!”糧台說罷,顫抖着手從懷裏掏出了鑰匙來,搖搖晃晃的遞到了甘景豹的面前,解開了甘景豹雙手上的鎖銬,然後把鑰匙交到了甘景豹的手裏,顫顫巍巍的就要離去,卻被虞小樓喝住。
“喂!你不能走!”
糧台扭過頭眼神陰冷兇狠,就連甘景豹也是第一次看見糧台這樣,他印象中的糧台一直是個老人家,雖然是水賊,卻總是笑眯眯的,對兄弟們都好,他的眼裏,從來沒有過這樣兇狠的目光。
“我應該殺了你的!”糧台的聲音滄桑,卻還是讓人滿是寒意。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糧台!你為什麼背叛我!卻又來救我!”甘景豹被這二人弄得糊塗了,打開了虞小樓的撩開,直接問起二人。
虞小樓鬆了鬆手臂,輕鬆了身子,然後看了看甘景豹,又看了看糧台。
“糧台是內奸也怪不得他,一邊兒是忠心老主,一邊兒是親生骨肉,他怎麼做都是被夾在中間,兩邊兒不是人。”
虞小樓的話音剛落,糧台的身子一軟,眼看就要攤到下去,甘景豹上前扶住他,只看着糧台的臉色煞白,好似已經入土的死人似的,渾身也冰涼,身子一個勁兒的打抖,他看向了虞小樓,只有虞小樓才會講出真正的答案。
“我本來是想等甘景虎提審我們的時候再講,不過現在不講怕是罷休不了了。”
虞小樓看看糧台,糧台緩緩的站直了身子,長舒了一口氣,露出個最絕望又羞愧的表情,好像在虞小樓開口的那一刻,他就像是被扒光了被人赤身luoti的扔到了街上,無措又羞恥,卻又辯解不出什麼來。
“其中一些細節我並不清楚,但是我也聽人說起過,糧台是跟着甘夫人一起來的甘家,因為甘夫人也是水賊龍頭的女兒,我猜是甘夫人和甘老爺子結下了親家,甘家在江面上的勢力也就翻了一倍。”虞小樓說完停下,看看糧台,糧台點了點頭。
“甘景龍和甘景豹都是甘老爺子的親生骨肉,但是甘景虎不是,他是你的孩子。”虞小樓這話一出口,糧台的臉色徹底的沉了下去,甘景豹驚訝的張着嘴卻發不出聲來。
“你第一次問我為什麼要幫甘景虎報仇,我就覺得奇怪,現在所有的事情捋一捋,也就明白了。甘老爺子常年在外,水寨里能夠接觸夫人的,也就只有四梁八柱里的糧台,更何況你還是從夫人家一起過去的,難免出這麼一檔子事兒。”
虞小樓接著說了下去,糧台應了他。
“原先我就喜歡夫人,傾心於他,兩家合併的時候,我才會追隨她到甘家來,夫人那時候很寂寞,剛生下景龍,老爺子經常不在,她常找我談心,聊起以前的事來,日子長了,我那顆死了的心,又活了起來。”
“你二人通姦生下了甘景虎,若是被老爺子知道,你們兩個死了事小,可你不想讓孩子死,便讓他成為了甘家的後人,可是你也沒想到甘景虎會殺兄弒父。”
糧台又點點頭。
之後的事情,哪怕是虞小樓不講,甘景豹也能明白了。糧台當日在采水堂救下他,是自己良心過不去,畢竟他有愧於甘老爺子,眼看着甘家已經死了一個後人,剩下個甘景豹絕不能死在自己兒子的手裏。可他也不想讓甘景豹報仇,畢竟甘景豹要殺的,是糧台真正的親生骨肉,所以糧台才會出賣了他,害的鐵索身首異處。
“老爺子,這事兒倒不怪你,因為除了你和我,采水堂里還有一個人知道這些事兒,而且關於這個人,你還有不知道的事兒呢。”虞小樓說罷,那已經丟了魂兒的糧台坐在下水牢的台階上,抬頭看看虞小樓。
“你、甘老爺子、甘景龍和甘景豹、甚至是水香,都只知道整個事兒的一部分,整件事可不是一兩天或是一兩年才冒出來的,是那個人謀劃了十幾年的結果。”
“誰?”甘景豹看向了虞小樓,他等着虞小樓的口中說出那個答案。
“連翹和甘老爺子的兒子。”
“那個人是誰?”甘景豹捏緊了拳頭,找到這人,他一定要殺之而後快。
“是我!”聲音從牢房的門口響起,一步步的走下來一個人影。
虞小樓扭過頭去,目光與那人直視,那人的腳步停下,掃視了在地牢裏的三人,又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