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面埋伏
走過了連翹的墳頭,甘景豹一邊撥開密林的枝葉,在一片漆黑之中帶着路,虞小樓默不作聲的跟在他的身後,低着腦袋看着路。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只是眼前的枝葉似乎怎麼也撥不完,一層蓋着一層,好像怎麼也走不到個頭兒,可是虞小樓心裏壓根就沒想着這個,他心裏念着一萬遍自己想着萬萬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甘景豹的所有做法,都沒有了意義。
“你怎麼這麼安靜,火頭?”甘景豹走在前邊兒,問着身後的虞小樓。甘景豹倒不是沒記住虞小樓的名字,但他就是不樂意叫虞小樓的大名。
“沒怎麼...”
“你叫那墳頭給嚇傻了吧,哈哈哈哈。看不出來連水香都不怕,居然被一個墳頭給嚇傻了。”甘景豹扭過頭去,看着虞小樓慘白的臉色,還以為他是被那水香的墳頭給瞎懵了。
虞小樓也不知道甘景豹怎麼就覺着自己是被墳頭給嚇傻了,臉上擠出個無奈的苦笑來,難看極了。他從沒見過像甘景豹這樣腦子只有一根筋的人,若不是有采水堂的鼎鼎大名在他的背後撐着,恐怕早就橫屍在江面了。
甘景豹放慢了腳步,待虞小樓走到他的跟前,他拍了拍虞小樓的肩膀,咧着嘴笑了起來,虞小樓盯着他,心中滿是不可思議,眼下二人雖然不算被逼入了絕境,可是也是前不知去處,后沒有退路,這甘景豹怎麼還樂得出來呢。甘景豹似乎看出了虞小樓的疑惑,收起了笑容,轉而嚴肅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甘景虎嗎?”
“報仇啊!”虞小樓脫口而出,這是明擺着的事兒,也不知道甘景豹為何要問。
“不僅僅是報仇。”
“你殺了他,不就當上采水堂龍頭了。”虞小樓風輕雲淡的說著,這也是擺明了的事兒,殺了甘景虎,甘景豹就是新的龍頭,到時候甘家只剩下一脈,人心聚攏,江面上的大小水寨都要聽他甘景豹的。
虞小樓的話剛脫口而出,甘景豹面露慍色,抬臂就衝著虞小樓的臉上一拳打了過去,這一拳來的猝不及防,虞小樓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打倒在地。抬起頭來的時候,嘴角已經淌下了鮮血。
“你丫腦子有毛病啊!”虞小樓怒罵一聲,卻看着甘景豹橫眉冷對,臉上好似生了氣似的盯着虞小樓,連個拳頭攥的正緊,虞小樓也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這甘景豹。
“甘景虎根本不配做一個水賊!”甘景豹這句話說得義正言辭,倒是虞小樓聽的是哭笑不得。
當水賊還有哪門子配不配,反正都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只要心夠狠,本事夠高,誰不能幹呢。虞小樓站起身來,瞪着甘景豹,若是甘景豹等下在一拳打過來,他是絕不會再挨一拳的。這甘景豹的拳頭像是個鐵坨,打到身上還是疼痛無比。
“你是不是想說,一幫水賊有什麼配不配的,都是賊,都是劫船越貨的惡徒。”甘景豹盯着虞小樓,虞小樓默不作聲,甘景豹從他的眼神也離看得出虞小樓正是這樣的想法。
“我們甘家雖為水賊,卻從不恃強凌弱。遇戰不怯,哪怕是以一敵百也要衝上去,絕不可以逃跑。哪怕我們是賊,我們也絕不用卑鄙下流的手段,更不用說做出這種天理不容,殺害兄長的事情!甘景虎不要說他不配做個水賊,更不配頂着我們甘家的名號!”甘景豹一口氣說完,虞小樓卻意味深長的望着他。
虞小樓生在市井,那是龍蛇混雜的衚衕,是人心叵測的地方,虞小樓打他爹跑了的那天起,就開始學會了揣測人心,在他的眼裏,一個人甭管是做什麼,還是說什麼,心裏都有着自己的盤算。所以虞小樓不明白為什麼二人在這麼個尷尬境地,甘景豹還笑的出來,為什麼甘景豹一聽到虞小樓說他是為了采水堂龍頭的位置才殺甘景虎會突然勃然大怒。
住在市井裏的小痞子,心胸和氣魄是無法和大海上的水賊相比的。即便同為人人眼中下三流的貨色,可是他們之間卻也會有天與地的差別。或許正是應了那句話,自己是如何的人,眼中的世界便是如何的。
“可是這世道就容不下你這樣的人。”虞小樓望着甘景豹嘆息了一句,甘景豹卻似乎毫不在乎似的。
“從小時候,爹就給我們將先祖百騎劫魏營的事情,教我們無論何時都要坦坦蕩蕩,在水上的男兒無所畏懼!雖然我爹愧對連翹,可是他也的的確確做到了,他不靠陰謀詭計,不靠勾心鬥角,靠的是硬邦邦的實力!統一了這江面上的所有水寨!我大哥停下殺伐,定下規矩,抽佣做保,江面上太平的很!”
“這才是水賊!這才是甘家人!甘景虎他不配!”甘景豹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整片林子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虞小樓心想着如此下去,甘景豹的聲音肯定把那些追殺他的水賊招來,連連點頭,拔腿就走,這地方已經不可久留了。虞小樓剛想到了這兒,打身後邊兒的林子就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虞小樓一想便知道是甘景豹的聲音把些個水賊引過來了。
“趕緊走吧你,還他媽扯!”虞小樓擦了擦嘴角的血,抓着甘景豹拔腿就跑。
甘景豹被虞小樓的舉動打斷了情緒,他的神情剛緩和下來,便也聽着了從林子另一邊傳來的腳步聲,而且絕不是一小群人,這才知道自己被虞小樓的話弄的失了態,竟然情緒失控,嗓門一大,把那些水賊招了過來。
這一刻反應過來的甘景豹,立馬跟上了虞小樓的腳步,二人也顧不得撥開眼前的密林枝葉,橫衝直撞的在林子裏跑動着,樹杈子在二人的臉上割出傷痕,任憑鮮血流淌,腳底下也絲毫不停,那枝枝蔓蔓都擋在他們的腿前,二人直接用腿破開了樹杈和灌木,雙腿早就割出了無數的血口子。
眼看着身前就是密林的出口,虞小樓和甘景豹又加緊了腳下的步子,二人各自一個箭步衝上去,躍過最後一道灌木,眼前就是大片的草灘,等到了草灘上,二人能夠動用起來輕功,任憑這一班水賊如何,也是追不上他們了。
“老三!放棄吧!”聲音從虞小樓和甘景豹面前的草灘上響起。
二人停下腳步,獃滯的看着眼前的早就站滿了人的草灘,黑壓壓的一大片,都舉着火把和步槍,站在最前邊的,即便是三伏天,還披着這一件大號的斗篷。斗篷底下是一個寬闊的曬的黝黑的胸膛。這個人從頭頂開始,朝着後邊梳了個鞭子,其餘的地方頭髮都剃的乾乾淨淨,腰上繫着寬厚的皮帶,上面插着一排子彈,左右腰間都插着槍,背後背着的是一把九環大刀,橫在腰間。
腳底下一雙大軍靴,一步步的衝著甘景豹和虞小樓走來,身後是數也數不清的水賊跟着他一同走來。
“甘景虎...”甘景豹壓着嗓門,低沉的怒吼着,雙眼死死的盯着那個一步步走來的身影。
“老三!我給過你機會!咱們好歹是兄弟,你把采水帆還我,我放你一條活路,你騙不肯!還要跟我對着干!鐵索和插千救了你的命,現在你要把他們搭進來,行!”甘景虎說罷從腰間抽出九環大刀。
甘景虎手中握刀,後邊兒的水賊推上來兩個被五花大綁,打的是滿臉是血的人,兩人咬牙跪在地上,甘景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說好了來接應他的鐵索與插千。甘景虎橫刀一揮,刀刃帶風,一聲呼嘯而過,刀刃還沒到,鐵索的頭髮已經被吹起,下一刻他連一聲都沒哼出來,鮮血直從脖頸噴射而出,人頭落在了地上。
“鐵索!!!”甘景豹怒吼一聲,身子一動衝上前去。
那甘景虎也一步也不退,他側刀一擺,刀刃停在了插千的脖頸前,離他的皮肉只有絲毫之差,把握的分毫不差。甘景虎歪着腦袋,雙眼瞪得渾圓,看着飛奔過來的甘景豹。甘景豹見剛近乎的刀子停在插千的脖頸前,他立馬剎住了腳步,咬的壓根直響,看着地上鐵索的人頭,又看着已經被打的面目全非的插千,恨的是捏緊了拳頭。
“老三啊老三!你這腦袋怎麼就不開竅呢!大哥他當龍頭,鎮不住這江面!只有我!才能壓得住這一陣!”甘景虎上前衝著甘景豹身上抬腿一腳。
甘景豹連退了幾步,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甘景虎這一腳,結結實實的踢在了胸膛上,威力無比,甘景豹硬生生的接下,已然是受了內傷。
“你遲早要遭報應!”甘景豹彎着腰,扶着胸口咬牙切齒的說著。
“老三!”甘景虎顯然是被激怒了,抬頭又是一腳就要踹去,腳還沒到,甘景豹的身子卻已經不見了。
虞小樓眼看着一腳過來,這甘景豹已經是口吐鮮血,再受一腳必然受不了,腳下一動使出個扶搖步法,從這甘景虎的眼前救下了甘景豹。甘景虎眼睛一眨,他是未曾見過這等的輕功,倒是不這輕功如何厲害,而是這步伐奇特,顯然是失傳的功夫了。
甘景虎定睛看着虞小樓,上下打量着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小子。
“老三,才多久不見,你就找了個這麼厲害的幫手,可惜今天也得死在這兒了。”甘景虎說罷收齊了九環大刀,雙手交叉,從兩邊的腰間掏出兩把短槍來。
九環大刀極沉,因此威力極大,但是速度卻慢下來不少,面對虞小樓這樣的上乘輕功未必佔得了上風,但是他身子再快,也未必有子彈快。甘景虎一手舉一槍,對着虞小樓和甘景豹,臉上帶着猙獰的笑,一步步的走上前來。
虞小樓和甘景豹步步後退,可是身後的追兵也追了上來,前後夾擊的水賊們把虞小樓和甘景豹團團圍住。一個包圍圈正在一點點的收縮起來,朝着虞小樓和甘景豹越逼越近。虞小樓和甘景豹背對着背,不停的看着朝他們越來越近的水賊。
“看樣子要折在這兒了。”甘景豹無奈的說著。
“我看你一點兒也不擔心啊。”虞小樓皺着眉,眼睛一個個的從水賊的臉上掃過去,好像在尋找着什麼似的。
“哪個是翻垛?”虞小樓低聲問道甘景豹。
“啊?”
“不一定能活,但是一定不會死在這兒!”虞小樓的語氣堅定,甘景豹轉念一想,興許這火頭還真有些辦法不成。
“那個!”甘景豹順手一指,原來一直領着水賊追擊他們的,就是這四梁八柱里的翻垛。
虞小樓倒抽了一口氣,挺起胸膛,大步流星的朝着翻垛走去。翻垛穿戴整齊,腦袋上的頭髮梳的整整齊齊,上半身穿着件中山裝,下半身卻是長褲套着皮靴,倒是有些不倫不類。翻垛長得俊眉冷目,眉宇之間好似帶着邪氣,陰冷的盯着一步步上來的虞小樓。盯着他,怎麼想不透這種時候他怎麼敢主動上來。
“我們要是死了,你也得死在這兒!”虞小樓低聲在翻垛的面前說著,翻垛看着他不屑的笑了出來。
“你憑什麼?”翻垛也低聲回問他。
“憑這個!”虞小樓低聲回道。
虞小樓說罷把捏成拳頭的手放在了翻垛的手裏,然後緩緩張開,翻垛起初微微皺眉,突然間雙目瞪得渾圓,身子打了個寒戰,咽了口口水下去。
“怎麼樣?”虞小樓似乎一瞬間逆轉了局勢,翻垛高舉手臂,大喊了一聲。
“停!”翻垛一聲令下,所有的水賊都停下了腳步,翻垛皺着眉撇嘴看了一眼虞小樓,幾步朝着甘景虎跑去。衝著甘景虎低聲問起。
“當家的,采水帆還沒要回來,三爺的水寨也還沒查到位置,先不能殺他們,倒不如把他們抓回去,到時候再用三爺卻換回採水堂。”
甘景虎被翻垛一語點醒,這采水帆還沒收回手中,眼下還不是殺了甘景豹的時候。動了這麼大的陣仗,卻還不能殺了甘景豹,弄得甘景虎有些心煩,臉上也帶着不耐煩的神色。
“那殺了他的那個夥計!”甘景虎指了指虞小樓,甘景虎這話一出,翻垛心裏一緊,他才不在乎甘景豹死不死,是虞小樓把他逼到這份上。
在翻垛的眼裏,虞小樓才是不能死的那一個。
“這小子本事過人,看臉相不熟,估計是三爺新招進來的人,到時候取回採水帆殺了三爺,樹倒猢猻散,咱們就把他招到揮下來!”翻垛說的頭頭是道,可是心裏想的是只要把虞小樓抓回採水堂,他立馬就要找機會要他的命。
“把他們抓回去!”甘景虎大吼一聲,十幾個水賊上來把甘景虎和虞小樓五花大綁,一邊拖着一邊朝着江岸邊的船隻走去。
“你怎麼辦到的?”甘景豹問到虞小樓。
“我告訴他采水帆沒到手,殺了我們沒好處。”虞小樓隨口編了個謊,倒也不能算謊話,他知道翻垛一定是這樣給甘景虎說的。
“可他遲早還要殺我們。”甘景豹嘆了口氣。
“那可不一定,躲過這一時,就還有機會不是?”虞小樓扭過頭說著,甘景豹點了點頭。
二人被丟在了戰船底層,不見天日的牢籠里,被五花大綁的虞小樓和甘景豹只能倒在地上,連動也動彈不了。
“我寨子裏有內奸,不然他們不可能知道鐵索和插千來接應我。”甘景豹緩緩的說著。
“我知道是誰,但是現在還不能說。”虞小樓回答了一聲,然後不在做聲。
所有的迷霧都已經散去,虞小樓的心裏對整件事已經一清二楚,他要等一個機會,機會到了,他就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公之於眾,然後救下自己和甘景豹的兩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