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甘家三兄弟
當他擲地有聲的說出那個屬於他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彷彿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聲音。天地之間的這片平谷、群巒、水波還有所有的海賊,都靜了下來,就連山中的鳥雀,水中的魚蝦,都好像停下了動作,虞小樓也屏住了呼吸,放佛腳下邁不動一個步子。
偌大的水寨和群巒在虞小樓的眼內好像都變的不再真實,似乎只是為了襯托眼前人的背景畫布,當甘景豹三個大字從他口中說出的時候,他的膽大包天,似乎一切虞小樓原本覺得驚奇的東西都變得尋常了,這是采水堂甘家的三爺。
可是虞小樓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了,這甘家的三爺,為什麼提起要劫他二哥的船,要奪他二哥的貨,還要改弦易張,自己當上采水堂的龍頭。當甘景豹每每聽到他二哥甘景虎名字的時候,那雙目里透着的是恨之入骨的仇,這絕不是單單想當個龍頭那麼簡單的事兒,虞小樓思忖着這其中肯定是有事兒的。
“我為人坦坦蕩蕩,無需對自己的性命遮遮掩掩吧!”甘景豹聲如洪鐘,身子站的筆直,一派坦坦蕩蕩的氣魄,虞小樓盯着他看,覺着眼前這人實在是難以捉摸。
“你若真是甘景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豎起個假的采水堂堂口來?”
虞小樓此言一出,那甘景豹的臉色一變,橫眉怒視,險些要發作出來,卻又忍了回去,瞪着虞小樓,虞小樓也察覺到自己似乎觸到了逆鱗,不僅是甘景豹,就連旁邊那些個他的手下們,也都瞪着自己。
“隨我進來!”甘景豹的聲音也有變化,虞小樓聽得出他這是在強壓着怒氣。
以甘景豹的身份,他心裏要是憋着火,完全可以動手宰了虞小樓,就是放到外面去,這事兒甘景豹做的也沒人會說道,是虞小樓冒犯這甘景豹在先,宰了他天經地義,他們可是海賊,殺人如兒戲,虞小樓就是死了,也沒人替他叫一句冤。
可這甘景豹卻沒動手,只是背過身去,走在前邊兒,一步步的朝着采水堂走去,虞小樓跟在後面,背後被幾個海賊用刀駕着腰,走快不得,也走不慢不得,要是不走,就得挨刀子了。虞小樓跟在後面,甘景豹離着他幾步遠,走在前邊兒頭也不回,走過了台階,邁起了腿,跨過了門框,走進了采水堂的大殿裏。
虞小樓跟在後邊兒,只聽見前邊的甘景豹在跨門而入的時候輕嘆一聲,他抬起頭看了那塊寫着采水堂的牌匾,皺了皺眉,這牌匾遠看還行,近看上面儘是些刀劈斧砍的印記,有些邊角處還沾着血跡,虞小樓一琢磨,這其中也不對勁兒,如果是這甘景豹是要篡位上去除掉甘景虎,當上采水堂的龍頭,怎麼弄了塊破牌匾呢。
正思忖着的虞小樓停下了片刻的腳步,背後的海賊拿着短刀稍稍頂了頂虞小樓,虞小樓感覺到了刀尖兒,打斷了思緒超前走去,他也跨步過了門檻,進了大殿,可身後的海賊便沒再跟上來,反而是守在了門口。
虞小樓朝再扭過頭來,前邊兒的甘景豹已經沒了聲影,虞小樓再一抬眼看去,大殿之上就在他的面前,端端正正擺着九把椅子,正中央的那一把椅子最大,玄色沉鐵做的,上面雕着九條蛟龍,一派翻江倒海的架勢。那甘景豹端坐椅上,俯瞰虞小樓,雙臂擺開放在兩邊的扶手上,威武霸氣。
從甘景豹的兩邊各有四把大椅子開去,八把椅子各有不同,材質也有不同,從草搭的到鐵鑄的,什麼樣兒的都有,這八把椅子就是寨子裏的四梁八柱。虞小樓一眼掃過去,這椅子上倒沒坐滿,只有三把椅子上面坐着人,其中兩個虞小樓見過,一個是插千,另一個是鐵索,這倆人是隨着甘景豹出來劫船的,上面唯有一個沒見過的。
虞小樓回想一下,他也便猜出來了,這人就是甘景豹嘴裏的糧台。
可是其他五個人去哪了?虞小樓心裏冒出個問題來,四梁八柱就三個,這水寨怎麼能立得住腳。況且虞小樓知道,他現在走的是規矩,寨子裏來了新人,都得到大殿前被人考驗一番,不然入不了這水寨,入不了的人,那就得死,留下的都是真真兒的漢子。
所以這考驗往往是從寨主到四梁八柱都得坐鎮,一個個的輪番考驗,直到都滿意了,這人才能入寨做兄弟。
“虞小樓!”坐在當間的甘景豹一聲冷喝,虞小樓抬起頭看着他,也不做聲,到了這一步,可就容不得他說錯話了。
“你是不是懷疑我為了當個采水堂的龍頭,要當殺兄弒父的敗類!”甘景豹的聲音低沉,卻回蕩在整個大殿裏,虞小樓心裏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是這個頭是萬萬不能點。
“你不說話我也看得出來!采水堂的確是出了個殺兄弒父的敗類,可不是我!是那甘景虎!”甘景豹這話說出口,臉上青筋暴起,好似暴跳如雷般的吼着。
虞小樓聽到這話臉色都變了,他只聽那采水堂甘老爺子的大兒子甘景龍出海不慎,被剿滅在了海面上,痛失愛子的甘老爺子也沒過多久就氣絕了,老二甘景虎自己擔起采水堂,老三甘景豹理應和他同心同德,可是去沒了音訊。
若是照着甘景豹的說法,這甘景龍是老二甘景虎殺的,甘老爺子也是甘景虎殺的,這事兒要是傳出去,甘景虎要背上天下最臭的名聲,不要說盜門,就是整個外八行也沒有一人會容得下他。
這絕不能是胡說的,虞小樓心想着造什麼謠也不能這樣說,這話說出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現在他虞小樓知道了這事兒,恐怕不想扯上關係都不行,又是引火上身的一出。
“你說我要改弦易張!我是清理門戶!門外的那塊采水堂的匾額!才是真正的采水堂匾額!”甘景豹好似哀號,說的是蕩氣迴腸,旁邊插千、糧台和鐵索三人聞聲也低下了頭。
虞小樓這下明白了為什麼那塊牌匾是如此的老舊,上面佈滿了采水堂這許多年來,征戰水域留下的痕迹,不止一次的有人打到了采水堂的門前,只是甘家人勇猛無雙,如他們的祖先甘寧區區百騎劫魏營般,用赤血和白鐵守住了這塊永遠屬於甘家人的牌匾。
“這到底是??”虞小樓徹底不明白了,一頭霧水似的看着甘景豹。
甘景豹的神色緩和下來,緩緩講述整個采水堂的過往。
采水堂的龍頭是誰,從來都不是照着輩分定下的,誰最有能耐,誰就是龍頭。至於誰最有能耐,就好似領火堂主一定要做一件驚動天下的大案似的,采水堂也有個標準,一艘快船,一個人,就看你能劫多少東西回來。
甘景虎一馬當先,他是一心就奔着當龍頭而去的,甘景虎兇狠勇猛,長得也人高馬大的功夫也好,帶着一把九眼大刀,趁着夜色從快船一躍蹬上了商船,當時正是深夜,除了開船的幾個船員,其他人都是睡著了。甘景虎提刀殺進去,眼前不管趕着什麼,抬手便是一刀,刀過了,人頭便掉了,不到一個時辰,船上除了甘景虎便沒剩下一個活人。
甘景虎殺光了船員,把船員的屍體都丟到江里去,自己換上船員的衣服,按說到這兒他就可以走了,但是他卻沒走,他就原地等着其他商船過來,他發出求救的信號,等人家靠近了,他便再殺一船人。
靠着這個辦法,甘景虎第一次出江面上,就殺了兩船人足足五十七個,劫回來兩船的活,這下他的名頭一下子就傳開了,甘景虎本以為他是當定了這個龍頭。可是甘老爺子卻好像略有不滿,這甘景虎太過兇殘,原本就是劫財的事情,卻殺光了所有人,如此暴虐,甘老爺子也怕他有一日招致大災禍。
甘景豹當時年紀小,甘老爺子一心就盼着大兒子甘景龍可以爭口氣,可是這單槍匹馬出去劫回來兩船的甘景虎已經是夠厲害了,這甘景龍實在難以超越,可是甘景龍偏偏是個更厲害的人,也更加聰明。
當著夜裏,甘景龍出來只乘着一條船,刀也不帶了,什麼東西也不拿,只帶了一把大鑿子。他趁着夜色靠近了商船的船隊,潛進了水裏,甘景龍水性極好,在水底下,把船隊的所有船都鑿了個大窟窿出來,然後便離開了。
等到天亮再回來的時候,船已經沉了大半了,甘景龍站在小船頭,對着他們這些個人說了個明白,他們想要活命,就得把貨都給他,還得他們親自送到采水堂去。船上都是商人,丟了貨虧了錢還可以賺,都是惜命的人,立馬就答應了甘景龍的條件,不僅把貨送到了,在得知了甘景豹的身份后,還千恩萬謝不殺他們。
甘景龍是一人都沒傷,就劫走了一整個船隊,還賺了名聲,外面的人都說采水堂一龍一虎兩兄弟齊心,這采水堂肯定要有大作為。可是甘景虎心裏可不是這麼想的,甘景龍搶了他的風頭,眼看就要當上采水堂的下人龍頭,甘景虎是越想越不服。
他們是海賊,上去殺個痛苦才是甘家人,像甘景龍那樣玩弄些小伎倆,絕不是男兒所為,眼看着甘景龍就成了家裏燃起的新星,甘老爺子也看好他,采水堂的元老也看好他,就連三弟甘景豹也打小就跟甘景虎親近。
而甘景虎為人暴虐,身邊親近的人不多,只有采水堂里壞水最多的翻垛看中了甘景虎頭腦簡單,生性好妒又暴虐,瞅准了他這份心思,翻垛聯合四梁八柱里的秧子房、水香、炮頭、花舌子,這四人是都聽翻垛的,因為這翻垛可是采水堂的軍師。
他們五人輪番的找甘景虎,替他喊冤,為他不平,久而久之這甘景虎也覺着自己咽不下這口氣,於是聯合了這五個人。離甘景龍出任龍頭還有一陣子時間的時候,甘景龍出海去上海,就在海面上,這五人聯手襲殺甘景龍,甘景龍雖然武藝精湛,但是四梁八柱也不是蓋得,尤其是這炮台和水香,一個是領頭打仗的,一個是負責警衛的,兩個人的武藝是最好的,甘景龍再厲害也架不住這五個人輪番上陣,慘死在船上。
一船的人都叫這五個人殺光了,唯獨逃過一劫的,就是甘景豹,甘景龍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就帶着自己的三弟出海,甘景豹躲在箱子裏,目睹了一場屠殺。當時的他還想不明白,這五個人為什麼要殺他大哥。
甘景龍死了,五人回去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甘景豹自己也偷偷溜了回去,但是他無憑無據不能說這五個人動的手,他一想既然是五個,那糧台、鐵索和插千應該沒參與這個事兒,況且甘景龍和插千的關係是最好,他便偷偷告訴插千,想問個辦法。插千一聽,再稍稍一打聽,就明白了。
這事兒是甘景虎做的,甘景豹雖然不喜歡二哥,但是也不相信這個,插千隻是告訴他一句話,甘景龍死了,四梁八柱誰也沒好處,唯一落下好處的,就是他的二哥,甘景虎。果不其然,甘景龍一死,老爺子也沒多久就去了,甘景虎當上而來采水堂龍頭,當初襲殺甘景龍的五人被他大肆封賞。
甘景豹心中氣憤不過,當著甘景虎的面指證他,甘景虎心裏一虛,這事兒絕不能說出去,既然已經殺了甘景龍,這甘景豹也不要放過了,眼看就要殺了他的時候,插千、糧台和鐵索三人也看出了他們失了勢,而且跟着甘景虎他們遲早玩完,救走了甘景豹,逃到了眼下這個地方。
門前的那塊牌匾,是他們逃走時,甘景豹拚命搶回來的,采水堂的名號絕不能葬送在甘景虎的手裏,他做事不留餘地,暴虐嗜殺,遲早是要被聯合剿滅,采水堂就是不覆滅,也從此一蹶不振。在那之前,甘景豹也先清理門戶,替大哥報仇,立了采水堂的威風!
虞小樓直嘆氣,原來是這樣個故事,這采水堂是分做了兩家,可是眼下的甘景豹即便個個都是精兵強將,可是人數實在太少了,不說甘景虎自己水寨里的人,就是他一聲令下,整個流域的海賊都要聽他的,甘景豹就如蚍蜉撼樹。
可是緊接着虞小樓轉過念頭,興許這是個他的機會。他眼前一亮,抬起頭對着甘景豹說道。
“我幫你除了甘景虎,你就放我走!”虞小樓這話剛出口,前面的糧台、插千和鐵索都驚異的看着虞小樓,一個廚子怎麼和采水堂抗衡。
“你行嗎?”甘景豹懷疑的看着虞小樓。
“我若是辦不到,也沒什麼損失,總之你都是要對付他的。倒是我再也逃不出去了,反而是我該捫心自問這個問題吧。”
甘景虎一想的確是,他遲早是要找甘景虎算賬的,有沒有虞小樓都是的,若是虞小樓可以幫他,豈不是美事,若是不幫,他自己也得在這兒一輩子當廚子。
“好!你說說你要怎麼辦?”
“要對付的不是甘景虎,而是翻垛!”虞小樓說罷沒人反駁也沒人說話,他便接著說下了下去。
“雖然受益的是甘景虎,但是遊說他和其餘四人的是翻垛,可是事成之後,翻垛只是封賞了錢財,他絕不缺這些東西,他有別的目的。只要解決了他,甘景虎不是問題!”
“那要怎麼對付翻垛?”甘景豹接着問道。
“我自有辦法!”虞小樓自信的說著,實際上他心裏壓根沒個底,只不過裝腔作勢先定下了這筆交易罷了。
“好!我答應你的條件,幫我成了這事兒,我就放你走!”
甘景豹倒是十分痛快,虞小樓也滿意的點點頭,打今兒起,他得想着法的對付甘景虎的海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