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采水堂
改造成了海賊裝束的虞小樓倒也不用接着被蒙起眼睛,但虞小樓白皙的皮膚卻還是和這一夥子海賊有了明顯的差別,海賊們的皮膚黝黑,渾身都是健碩的肌肉,虞小樓雖然身子結實,可是比起這一夥浪尖搏命的海賊,卻還是差了不少。
海賊們有說有笑的坐在甲板上,虞小樓坐在船頭的桅杆上,一條腿耷拉下來,背靠着帆,手裏拎着一壺剛從廚房拿出來的酒,一邊喝着酒,吹着江面上的微風,醉意襲來的便更快一些,虞小樓在桅杆上搖搖晃晃,看着搖搖欲墜,卻怎麼也掉不下來。虞小樓舉壺痛飲一口,一邊時不時扭頭看向甲板上的海賊們,尤其是坐在他們當中的豹爺。
這豹爺就坐在甲板上,海賊們圍着它零星的坐成一個圈,隔着遠虞小樓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總能聽着豹爺爽朗的大笑,一干海賊也跟着他大笑。虞小樓哪怕是不用參與進去,也能看得出這豹爺在這些海賊的地位極高。
那種地位是真真正正的,絕不是因為他是老大,人人都得聽他而聽他的,卻是那種發自心底的尊敬,打心眼裏的喊這海賊頭子一聲豹爺。豹爺樂的時候,他們也樂,豹爺一句話說出口,就是鐵板上的釘子,他們什麼也不說立馬就辦,豹爺提起那甘景虎眼中帶怒,恨的是咬牙切齒,巴不得立馬就宰了甘景虎,這一幫海賊也憋着火,一臉氣呼呼的樣子。
虞小樓倒雖然是不想當個海賊,但是他心裏卻也有些許佩服,這豹爺武藝肯定是沒得說,可是他打劫船而來,除了那船老大,一個人的性命也沒傷着,看樣子不是個嗜殺的人兒。可他能和甘景虎有多大的仇,哪怕就是他有仇,這一夥子手底下的海賊總不能跟他也有仇吧,虞小樓是越想越好奇,可是他也不能開口問,這甘景虎是豹爺的禁地,開口問錯了一句話,他說不定就得完。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就在這兒喝酒呢,虞小樓嘆口氣,他這心裏是難受,前腳家破人亡,後腳就落水為盜,雖說只是做個廚子,可是怎麼算他都成了海賊了。
可是事到如今虞小樓也沒轍,這豹爺根本不給他機會,也壓根不聽他說什麼,自己打定了主意的事兒,壓根兒就輪不到虞小樓說話,只能跟着這豹爺去他們的水寨當幾天的廚子,心想着放了他是不可能了,只有到了水寨,在另尋機會跑出來了。
可是虞小樓這邊兒消停着,那邊兒的豹爺倒不樂意了,他總瞧着虞小樓自個兒往那桅杆那一靠,喝了好一會兒的酒,酒勁兒也來了,人也有些醉了,身子搖搖晃晃的靠着,卻總沒見他掉下去,心想着這虞小樓雖然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塗宴樓的少掌柜,可是他這身輕功可不簡單,不把底探的清清楚楚,就把他帶回寨子裏去,多少是有些風險的。
“虞掌柜的!”豹爺吼了一聲,虞小樓聞聲扭頭,看向豹爺,豹爺朝着虞小樓招了招手。
虞小樓深呼吸一口氣,腳踏桅杆而起,在空中打了個轉,然後平穩落地,緩步走向了豹爺。這一干海賊倒是看呆了眼,他們可是沒想到這一個廚子能有這樣的身手,豹爺站起身來,朝着虞小樓走過去,一邊兒拍着掌。
“好輕功!好輕功!”
虞小樓撇着眼睛看着豹爺,他實在看不出這豹爺的心裏在打着什麼算盤,眼神便直視着豹爺的雙目,想儘力的看出些什麼來。
“既然你現在是我們水寨里的小子了,那可不能接着叫什麼虞少掌柜了,你叫什麼名兒來着?”豹爺撓撓頭,虞小樓卻覺得這人真是難以捉摸,怎麼竟能問出這麼個問題來,竟然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虞小樓...”虞小樓面沉似水,淡淡的又把自己的名字說出口來。
“對對對!你既然是個廚子,以後就管你叫...叫..火頭!”豹爺脫口而出,虞小樓聽着這名字心裏卻無奈的很,這叫個什麼名兒。
這名字卻是也有講究的,行走江湖做這些個殺人越貨的活計,仇家是數也數不清出,這人自己有山門有水寨了,上門尋他的仇不行,但他的妻兒老小難免遭人報復,所以這靠了山門投了盜門的人,都有個諢名。
像是豹爺手下這些個人,個個用的都是諢名,誰也不知道誰的真名,萬一有人落在了別人手裏,就是想從這人嘴裏套些東西出來,但是他也只知道諢名,不知道真名兒,說出個什麼來也沒多大的用處。
虞小樓打今兒的起的諢名就叫火頭,他本就是個廚子,在舊年頭裏,那些個行軍打仗的行伍里的廚子,都叫做火頭軍。虞小樓叫做火頭,是這豹爺也自比他們這一支海賊成正兒八經的軍隊。
“忒難聽了,合著能活過多久似的。”虞小樓看着這豹爺正在興頭上,忍不住掃了他的興嗎,豹爺雖然有些不悅,但是卻沒說什麼。
招了招手把身後的小的們招上前來,那些個海賊們湧上前來,站在豹爺的身後,都瞪着虞小樓看,看着虞小樓直發毛。虞小樓心想自己就這麼隨口一句,不至於這豹爺就要對自己下手了吧。
卻沒想到那豹爺目光一轉,也沒盯着虞小樓,轉過身去對着身後的小弟們高喊了一句。
“放小船,卸貨!”一聲令下海賊們就行動起來,是放船的放船,其餘的都跑進了船艙底層的貨倉里。
值錢,能用的上的都得全部搬走,用不着的都留着,是看也不看一眼,利利索索的都把這些個貨倉里值錢的玩意兒全搬回到了甲板上面,眼看那邊兒的海賊們也緩緩的把船放了下去,剛好這邊兒接着貨,那邊兒把貨接過來,捆上了繩子,掛好了滑索,一點點兒的把這貨就卸到了小船上。
虞小樓站在一邊兒看着,這伙好賊動作利索的很,三下五除二就把值錢能用的玩意兒全都卸到了船上,這一看便是不知道幹了多少次,早就得心應手了。虞小樓還愣在原地,那豹爺輕拍了他的腦後勺。
“傻站着等死啊?走了!”
話音一落,虞小樓就看着那豹爺幾步上前,右腿一邁,踩着船沿一使勁一躍而起,一邊兒的手還抓住了繩索,雙腿在空中一蹬,順着滑索就滑了下去。虞小樓自然是不會這一套的,他心裏還沒想明白怎麼就要棄船而逃呢,但腳下已經動了,他也瞪着船沿躍起,然後身子一仰,在空中翻了個跟斗,使出一招梯雲縱,輕緩的飄落在船上,站在了豹爺的身邊兒。那些個海賊都看傻了,這虞小樓使得是真真正正失傳的輕功梯雲縱,他們那裏見過。
“那船你不要了?”虞小樓問起豹爺,這搜貨船雖然不算最大的,但是也能裝下不少人,他們駛回去改成戰船,豈不是如虎添翼。
“你也知道那是甘景虎的船,江面上到處都是他甘景虎的水哨,說不好哪個打漁的漁家,或是哪個游泳的小孩兒,都是他甘景虎的水哨,到時候順着船找到我來,就麻煩了。”豹爺回答着他,虞小樓聽來點點頭,心想着這豹爺雖然看着大大咧咧,卻機敏的很。
“我還以為你盼着甘景虎找上門呢。”虞小樓譏諷一句,但話出了口,他就覺着有些不合適,他一下就注意到了豹爺臉色變化。
即便只有一瞬間,但是那一瞬間豹爺的臉上停留着的卻不僅僅是凶光,而是憤怒和悲傷揉在一起的仇恨,但豹爺很快便歸於平靜,面沉似水,什麼也不說。虞小樓心裏琢磨着這豹爺和甘景虎到底有多大的仇。
四條小船離開了商船,在江面上好像是四片落葉,渺小的不會有人注意到它們,貨物都被海賊們用稻草蓋着,自己都坐在棚子裏,只露出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海賊,掌着舵划著船,假裝成船家。
船上的草棚子搭的很簡陋,但是足以遮蔽他們,虞小樓和豹爺面對面的坐着,扭過頭用手扣開,看着外邊兒的情況。掌舵的海賊技術極好,小船的速度極快,撥開一道道的漣漪,虞小樓順着草棚間的縫隙,看得見他們正在遠離寬廣的江面,拐進旁邊的細小支流去。
也不知道他么拐進了哪一條旁系支流里去,竟然能減緩的看着沿岸的風光,地勢也又抵緩緩變高,兩岸冒出個小山包,逐漸變成了山,山岸翠綠,渺無人煙,這是航船進了河谷。船前的河面是越來越窄,架船也就越發考驗人的本事。
這四個架船的海賊都是老手,行雲流水般穿山過水,小河九曲十八彎,每過一彎,景色便稍稍變化,一時之間察覺不出什麼來,等到你意識到景色有變的時候,在一抬頭,早就過了這通往水寨的第一道關口,九曲十八彎,若是無人帶路,憑着自己是絕不可能走出去。
往下又駛了不遠,眼尖的人便能看出人跡來,又細又窄的江面兩邊兒能看見人為填着的土,兩邊險峻的山勢上也開了不少山洞,那是暗中蟄伏的暗哨,一旦有別的船進來,他們立馬就能瞧見,立馬就通報上去。
再往前便能聽見人聲,看見在水淺的地兒,用木頭搭起來的塔樓,塔樓身上開着很多的小口,裏面是藏着的暗箭,上邊兒也站着個海賊,遇見來船要對暗號,對不上的,立馬從幾個塔樓里射出暗箭,伏殺於此,這便是第二道關卡。
虞小樓探着腦袋,在草棚里瞧着,前邊兒是離塔樓越來越近,便也能聽見從外邊兒傳來一聲高呼。
“是龍是蛟?”
“非龍非蛟!”打頭兒的船也回塔樓一聲。
“大魚小魚?”
“有大有小!”
“讓他們進!”
這對的是暗語也是黑話,‘是龍’便是白道的客人,‘是蛟’就是黑道的人,這句里不能問是不是自己人,問了怕有機靈的猜出來意思,所以要問來者是黑還是白。若是自己人回來了,就要答這句‘非龍非蛟’,意思是自己人,不是客人。
后兩句里‘大魚小魚’問的是今天是劫了大買賣還是小買賣,這裏面也有門道,不能直說是大還是小,得說‘有大有小’,意思是大頭的搶着了,但是小頭兒的也沒放過。
對過了暗語,四艘小船穿過了塔樓,在往前就是靠岸的碼頭,這碼頭上邊兒就是水寨的總舵。
虞小樓下了船,看着眼前的總舵嘖嘖稱奇,這地方也不知是怎麼被他們發現的,當真是鬼斧神工,三面環山一面靠水,是群峰之中的一塊平谷,又是河谷盡頭的好地方,河谷九曲十八彎,繞進去就找不着出路,這地方極其隱蔽。虞小樓轉念一想,那甘景虎恐怕想找到這地方,也是難上加難。
難怪這豹爺要棄了大船,大船壓根就開不進這地方來,前邊兒又有六座塔樓鎮守,就是甘景虎真的帶着人來了,都得換乘小船,一艘挨着一艘的進來,到時候不說九曲十八彎就得多少人迷路,真到了塔樓,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虞小樓走在甘景虎的身後,走了沒多遠,他抬起頭,這一抬頭,虞小樓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心想怎麼就跟着這幫不要命的揪扯到了一起去了,這豹爺不僅是要得罪甘景虎,還是要犯上做大亂的心思啊。
那水寨大殿前的牌匾上,寫着三個鎏金隸書的大字,這塊牌匾可不是誰都敢掛的,壓根急速天下只該,也只能有一塊,若是有兩塊,就要出大事了。
這門上的三個大字便是“采水堂”!
虞小樓停下步子,這豹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了,可是他虞小樓可不傻,他入了這夥人,不就是等着被甘景虎殺頭嗎。原先虞小樓以為這豹爺劫了采水帆,頂多是為了出口惡氣,沒想到他這是要翻身當采水堂的龍頭,把甘景虎給一鍋端了。
甘家上下上百年,上千年的采水堂地位,從未有人敢撼動過。就連如今如日中天的漕幫,到了上了水面,也要給甘家面子。
“你真是不要命,放我走!”虞小樓再忍不了了,扯着嗓子朝着豹爺嚷嚷。
“你走我現在就殺了你!”
“哪有您這樣的,留在您這兒不遲早也被甘景虎給殺了。這他媽的沒有千年也得有八九百年了吧,沒有人敢頂了甘家當采水堂龍頭的,豹爺你這女屍不要命了。你不要命別搭上你這些兄弟啊,得!他們也不要命了,你別搭上我啊!”
虞小樓氣急敗壞,他雖然不怕死,但也不能白搭上這條命。可是豹爺和一干海賊聽完虞小樓的話,仍舊個個都哈哈大笑起來,好像虞小樓講了個笑話似的。虞小樓搖着頭連連後退,心想着這幫人都瘋了。
豹爺上前逼上幾步,虞小樓退一步,豹爺逼一步,直到虞小樓推到了碼頭的邊兒上,退無可退,停下了腳步,豹爺也停下了腳步,臉上卻仍舊掛着笑意。他扭過頭看看那塊采水堂的牌匾,嘆了口氣,扭過頭來,看向虞小樓。
“他們都管我叫一聲豹爺,你知道我全名兒叫什麼嗎?”虞小樓被豹爺這麼一問,淡定下來,搖了搖頭。
“你叫,甘景豹!”豹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卻變得意外的嚴肅,好像是在莊重的宣佈一件事似的。
“甘景虎,甘景豹...”虞小樓默念還沒念完,驚恐的抬起頭來,盯着眼前的人,露出個疑惑的神情。
“你...你...不是失...蹤...了嗎?”虞小樓結結巴巴的問着。
眼前的這位豹爺,正是采水堂甘家真真正正的後人,甘家的老三,三爺甘景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