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彥美人

第二章 彥美人

又不知多少天過去了,阿真像往常一樣躺在彼岸花叢中,卻聽到忘川河中的亡靈正在嚎叫。

當真是奇怪,原本這河中的孤魂野鬼還算安分,今日如此爭吵,定是有事發生;阿真如此想着,自譽為孟女神的她,自然是使命感爆棚,便擼起袖子趕往忘川河畔。

“小鬼頭們,在作甚?”

阿真跪在岸邊,看着河中打成一團,竟也是看得頭暈眼花。

有個小鬼抬起頭看着她:“女神,這兒有個和你一般大的姑娘,我說她定是從橋的上層經過,他們不信,我們已經爭論許久了……”

雖然阿真自詡孟女神,只因姓隨孟婆,神銜亦是隨了孟婆;她與婆婆之女無異,故婆婆是孟婆神,她便得意洋洋稱自己為孟女神。可這忘川河內的小鬼最擅長的便是拍馬屁,為了熟絡阿真,便將“孟”字去了,一直喚她“女神”。

阿真抱着雙臂望向忘川河上的奈何橋,它分為三層,上層血紅,為生平行善之人經過;中層玄黃,為善惡參半之人經過;下層暗黑,為罪大惡極之人經過。河邊果然立着一位女子,神色擔憂地看着兇險的河中。

那女子輕抹粉黛,妝發齊整,身着杏色夾襖,裹着披肩,有傾城之貌。

美人啊……

阿真心下大喜,平日裏一大愛好便是與美人打交道,此番好機會自然要深交一番。

於是阿真眉頭一皺,斷定這美人是被河中的小鬼頭們嚇到了;於是她便一叉腰,朝着河中大吼:“不要吵啦,看美人自己從哪裏過,不就好了?”

小鬼們瞬間安靜下來,恭恭敬敬地低着頭——凡是被阿真喚作美人的,那便默認是這黃泉上的貴賓。

阿真看着河中漸漸安靜下來,滿意之極;隨後便疾步走到那美人身邊,笑着說道:“美人莫怕,過了這橋,喝了婆婆的湯以後,便可前往地府。”

那美人卻低頭輕聲說道:“過橋……怕是過不了啊……”

河中的小鬼朝她們喊着:“美人剛剛試過多次,踏不上橋,所以我們才在打賭呢!”

“喔?”阿真托腮思索許久,“美人是哪國人?為何年紀輕輕便來了黃泉?”

她聽得此問,臉上浮現悲傷。

“我名喚彥茗,是靖國丞相之女。”

靖國的國都黎洲最大的府邸無非是護國大將軍喬府,和丞相彥府。當今主上也最是器重這二位,一為武將,一為文臣,是榮帝的左膀右臂。彥茗貴為丞相府千金,理應在府內享盡榮華富貴,可如今卻身處黃泉,趕赴地府,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阿真不停地圍着彥茗看來看去,腦海里飛快地想着這一切。這些年聽多了故事,凡塵的事倒也是清清楚楚。彥茗被直勾勾地注視,有些不自然:“姑娘,你這是……”阿真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禮,雖然與美人深交是要事,可亦是不能一蹴而就,便假惺惺地咳了幾聲:“彥美人,我乃孟女神,你喚我阿真便好。”

“阿真……”彥茗莞爾一笑,“極為好聽的名字。喚我茗兒便好,美人美人的,阿真你倒真是可愛。”

“我孟女神的一大愛好便是——”阿真朝她眨眨眼,“與美人相識。”

未等彥茗做出反應,阿真便心滿意足地嘆一口氣:“人以群分啊……如我,便只與美人為伴……”

“阿真,又在此處胡言亂語……”孟婆忽的出現,不滿地看着阿真,怪她嚇壞了彥茗,又對着彥茗說到:“彥姑娘莫要害怕,阿真性格如此,還請擔待。”

“不不不。”彥茗連連擺手,“世間難得有阿真一般純粹之人,今日遇見,倒是我三生有幸。”

如此相談許久,阿真與彥茗倒很是聊得來;當阿真問及彥茗為何而死,彥茗倒是啞然失聲,頓時茫然了。

彥茗和阿真並肩立於河畔,望着忘川河河水洶湧,沉思良久。

前些年來過一位丞相府老侍女的亡靈,倒也跟阿真講述過這彥府的瑣事。

靖國丞相彥仲,是榮帝的心腹。

當年臨野之戰前夕,雋國挑釁靖國,主上還在苦思冥想究竟是否為了蒼生,而放棄對雋國的戰爭的時候,彥仲說:“蒼生之幸,在於明君;雋國儒帝,遠不及主上”。丞相曾多次派暗子前往雋國,情報收復回來,發現雋國君主儒帝,貪於酒色,錯殺良臣,明君的樣子只是軀殼而已。

榮帝便聽取彥仲的提議,準備攻下雋國。

後來臨野一戰,在將軍喬庭的帶領下,大勝而歸。可榮帝只是褒獎喬將軍,賜“護國大將軍”之稱,並將雋國領土更名為“喬洲”,喬庭大大風光了一把,而最初出謀之人彥丞相,卻是成了幕後功臣。

彥仲怎會不知道主上的心思。

當今太后彥氏,是彥仲的姑母。因此,彥家從先帝時期開始,便是朝中的第一把交椅,勢力不容小覷。榮帝雖是明君,也深知彥仲的謀略出眾,卻也不敢將這樣的心腹一手提拔。既要留其才華,又要保己之位,只能另起扶持一家,於是喬家騰空而起。

臨野之戰過後,朝中彥喬兩家正式對壘,形成了表面上很是平衡的狀態。

彥府有位千金,名喚“茗兒”。彥茗從小便隨皇宮裏的各位皇子一同念書,在宮裏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彥茗是太后的心頭肉。太后很是喜歡女孩,而後宮的夫人們更是爭氣得不得了,各個誕下皇子。太后雖是歡喜,心中卻始終有些空落落的。於是太后見彥府小姐聰慧伶俐,長相又是十分水靈,便將彥茗接進宮來,讓她與皇子共同念書,也好與自己親近親近。

親上加親,這於彥府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彥茗就在彥府與皇宮之間穿梭往來,一轉眼也已經是年方十四的姑娘了。

黎洲城內的茶樓酒館都在流傳彥府千金的傳說,說是她貌美心善,才華橫溢,獨得太后和各位皇子的喜愛,可是自打兮顏夫人誕下一名公主后,彥茗就再也沒有進過宮。

流言說道,想是那太后又對這公主喜愛有加,彥茗自覺不堪,便再也不去皇城之中了。

阿真只記得那位老侍女說了這些,便踏上了前往地府之路。當時自己還意猶未盡,拉着那位老者不讓她走,後來還是婆婆板著臉教訓了一番,才戀戀不捨地放她走了。

彥茗坐在三生石旁,撫摸着它,道:“三生之石,緣定三生……”她突然捂住心口,那裏傳來一陣陣揪心的疼痛,可她卻不知為何如此。

傳說三生石能知前世今生,只要心誠地撫摸着它,便可知曉前世未知的一切。然而知曉一切的亡靈也並不能將這一切記憶帶入地府,帶進來世。但是若是在喝孟婆湯之前,可以了解前世的因果,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阿真笑眯眯地出現在彥茗的面前:“茗兒,來求三生石者,均是有前世放不下之人。你過不了橋,原來是人間還有一位心上人吶。”彥茗微怔,心口的疼痛漸漸緩去,便整理好表情,笑着嗔怪她:“阿真,你怎可胡亂猜忌呢……”

彥茗努力回想為何心口如此疼痛,可卻是如自己臨死之前的場景一般,都再也記不起來。自己究竟為何而死?

她卻一點也記不起來。

只是覺得那似乎是一段有着肺腑之痛的記憶,身為亡靈后,選擇不去回憶。

阿真歪着頭想了好一會,神秘地湊近說:“其實……我好像有個辦法可去尋你為何過不了這奈何橋……”彥茗倒是驚了一下:“阿真姑娘,你莫不是在逗我開心吧?”

阿真拉着彥茗一路小跑,跑到彼岸花叢的盡頭,東找西翻的。

彥茗跟隨其後,內心卻依然為方才的談話而洶湧。其實她心裏很是清楚,這奈何橋不讓她渡,遠不是前去見心上人便能解決得了的。許多生前之事,弄不清也道不明,便渾渾噩噩來到此處,怕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而已。

“小牛馬!小牛馬!”阿真低聲地喚着這個名字,“奇怪,小牛馬去哪裏了……”

彥茗也蹲下來幫忙尋找,問道:“阿真,這小牛馬是誰呀?”

阿真嘻嘻笑着,這小牛馬可是她的寶貝。當初好奇心驅使着她走到通往地府的入口,因沒有喝孟婆湯,所以拚命想進去的她,嘗試過多次后還是無果。不甘心的阿真伸進手去,使勁撈啊撈,突然有兩隻小爪子握住了她的手,她順勢一拉,竟拉出個長着牛臉和馬耳的小怪物。

孟婆說,這應該是判官大人們修鍊牛頭馬面時遺漏的崽兒,既不是牛頭,亦不是馬面,所以被遺棄了。

這頭小怪物似乎是在入口的那頭收到了欺凌,眼皮耷拉着,可憐兮兮地蹭着阿真的裙裾。阿真心軟,也學着小怪物的眼神望着婆婆:“婆婆婆婆,你看這小怪物好生可憐。”眼看婆婆也眼帶憐惜之意,阿真趁機撈起小怪物舉在婆婆眼前:“它好像跟我很親,婆婆讓它留下好不好……”

想到小怪物和阿真倒也是有類似的經歷,都是孤獨之人。孟婆想到自己忙起來的時候,阿真一個人坐在奈何橋邊的樣子。小怪物和她在一起倒也是個伴兒。

於是婆婆就鬆口說:“好,那你要好生照顧它。”

“好好好!”阿真舉起小怪物歡喜地大叫,還興奮地轉了好幾個圈。待到冷靜下來,便歪着頭想着給小怪物取個好名字。“我不能總是‘小怪物小怪物’地喚你吧?”

小怪物便發出牛馬相交錯的聲音,使勁搖着馬耳。

阿真托腮想了一會,拽起小怪物的兩隻耳朵,“嘻嘻”笑着:“那我就叫你‘小牛馬’好不好?”小牛馬開心地在空中的亂蹬爪子,默認了這個阿真給它取的名字。

有一次,阿真尋找小牛馬,從鬼門關到黃泉盡頭,問黑白無常和忘川河下的小鬼們,都沒有看見小牛馬。就在她急得團團轉時,黑無常遠遠地朝她喊着“你的小怪物回來了”,然後喜出望外的她便看見了小牛馬,從鬼門關撒開四蹄朝自己奔來。

小牛馬的嘴裏叼着一串糖葫蘆,圍着阿真蹦蹦跳跳的。

阿真抱起小牛馬,看見它的蹄子上沾滿了人間的塵土。它將糖葫蘆湊到她的面前,示意讓她吃。阿真微愣,記得上次有個小男孩來到這裏,說黎洲城裏最好吃的就是糖葫蘆,那時的阿真被說得直流口水,小牛馬四腳朝天嘲笑着她。

沒想到它卻一直記在心裏,阿真盤腿坐下來,輕輕咬下一顆糖葫蘆球,甜而不膩,真是好吃。她一掌下去拍得小牛馬“嗷嗷”直叫,但也餵了它一口,小牛馬便高興地轉着圈。

當時只是被小牛馬感動了好一會,直到在鬼門關口和白無常閑聊的時候,才被他一句話點醒:“阿真,你這小怪物怎會從人間回來?”

是啊,小牛馬的確是從黎洲轉了一圈,才帶着糖葫蘆回到這裏。

婆婆說過,小牛馬是判官大人修鍊多時才誕生的,原身是牛頭與馬面,這二者又是地府的靈獸,小牛馬應該是具備了一些特殊的靈力。

“原來你擁有自由穿梭於地府與人間的靈力啊。”阿真好奇地盯着小牛馬,隨後便使勁拍打它的屁股,“竟不告訴我,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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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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