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楚州舊事

第054章 楚州舊事

大唐疆域遼闊,南北縱線極深,最北方直至天柱山之巔,與北地蠻子隔山而望。而南線就更加過分,一座如釘子般的岳城直接深深插入妖族邊境,讓妖族兩百年來憋屈至極,雖說這本就是岳家人為天下蒼生而請命,是大善之舉,可這岳城建立之後卻讓身為鄰居的南陳寢食難安。

如今的南陳存在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南陳境內,底層百姓,還有江湖草莽,販夫走卒,甚至也有大量士子官僚,幾乎是絕大多數人都對岳城的忠義之舉心懷感激,因為這兩百年來,若不是岳城死死的擋住了妖族,那麼如以往一樣,南陳絕少不了要被妖族禍害。可是有這樣如此強大的鄰居住在自己的旁邊,雖說沒有什麼歹意,可依舊讓南陳帝王憂心忡忡,哪怕那鄰居的當家人是自己的女婿!

若是拋開岳城這顆孤立在外的釘子不說,那麼陵州無疑是大唐最南邊的門戶所在,佔據天南山以南大半個南域,邊線與碧江相連,版圖之遼闊,實力之強大,又算得上南陳另一位悍鄰!

陵州與岳城這兩個勢力極其強大的地方,正好互為犄角將可憐柔弱的南陳夾在中間,讓這本就盛產美女的胭脂之鄉,更加顯得凄苦無助。

與南陳情況比較接近的還有被天南山橫貫半個疆域的楚州,就版圖而言,楚州的大小絲毫不輸於互為鄰居的陵州,但楚州比較尷尬的地方就在於,天南山以南被陵州經營太久,以至於如今都說不清那天南山以南的一半楚州,到底姓楚還是姓陵?

而且與野心勃勃的陵州祝家做鄰居,這絕不是一件什麼好事,相反若是一不小心處理不當,觸了祝家的霉頭,那這絕對就是滅頂之災。

陵州祝家在南域苦心經營了百年之久,幾乎是連這半個楚州都成為了只認祝家不認聖旨的附庸,但就在三十多年前,一位楚州寒門出身的大唐神將,領皇命而返鄉,只帶了兩千輕騎,便來到了楚州擔任兵馬總管大都督,統領一州兵權,顯赫至極。

但沒有一個人看好這位大都督,去了楚州當官,還不就意味着去給祝家當看門狗嗎?

雖說這看門狗三個字聽着逆耳,但楚州的文官一把手楚州經略使卻不以為意,那個還不到甲子之嶺卻滿頭白髮的老人,起起伏伏在官場也混跡了四十餘年,嘗遍人間辛酸冷暖,到老來終於成為了封疆大使,可以統管一州,卻沒想到只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主人罷了。

這位甲子老人背負無數罵名,被天下士子戳盡脊梁骨,年輕之時科舉進第,金榜題名,到老來卻落得一個枉為讀書人的窩囊名頭。可這位老人依舊我行我素,對這些罵名渾然不顧,始終眯着眼諂媚的笑着,穩穩坐實了狗奴才這個名頭。

直到楚州那個空懸十年之久的兵馬總管大都督被一位年輕神將擔任,帶着兩千輕騎星夜趕往楚州,這個老人這才整整齊齊的穿上自己那身正二品官服,在宅子裏正襟危坐的等那年輕後輩到來。

年輕後輩上任楚州,作為前輩自然要說教說教。

那位年輕的大都督進入楚州之後,便孤身一人進了經略使大人的府邸。

大都督面無表情的提槍而立,看着那位聲名狼藉的老人,他只是緩緩的吐出了三把火來!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兒滿打滿算正好湊夠了三把!”

“第一把,楚州軍旅制度統統作廢,包括楚州將軍在內的一百四十六位手握兵權之人,本都督不管他是將門子弟還是王侯子孫,若是廢物,便全部踢出軍伍,膽敢不服者,斬立決!”

“第二把,楚州政務要自上而下來場大清洗,貪官本都督不管,但蛀蟲要斬!底子不清的本都督不問,但來處不明的寧錯殺也不放過!若是經略使大人手底下有能官巧吏,也不妨舉薦幾個,這日後定會空出大把的官帽子來。”

老人眯眼一笑,緩緩點頭。

大都督冷哼一聲,沉着臉凝聲道:“這最後一把火,本都督便要燒上天南山,燒進他陵州祝家!”

經略使大人微微一怔,隨即嗤笑一聲,譏諷道:“就憑大都督身後的那兩千輕騎?”

年輕大都督聞言緩緩一笑,猛的把手中長槍點在地面,頓時地面龜裂一片,這才聽大都督沉聲道:“就憑我柳元瓚手中這把長槍!”

老人瞥了這位年輕人一眼,搖了搖頭,輕聲道:“一柄長槍,不夠點起三把火。”

年輕人聞言大笑,豪氣衝天的問道:“那若是再加上孑然一身的柳元瓚如何?”

經略使大人緩緩一笑,渾濁的雙目中不知為何淌下了淚水,這位老人感慨萬千,卻是大笑着嘆道:“我楊平遠當了數十年的狗奴才,總算是等到這天了!”

老人猛的抬頭,雙目緊鎖年輕的大都督,一字一句的沉聲說道:“大都督這三把火,想要燒的旺盛,便缺不得我這個火引子!”

年輕人心頭猛跳,而對面那老人突然面色一暗,唇角流出了烏黑的血絲,緩緩一笑,如釋重負般的閉上了雙眼。年輕大都督默然無言,輕輕的將老人唇角血絲抹去,卻捨不得抹去那絲笑容。

天下讀書人,不一定會讀的出一個名垂青史,但一定會讀出一個天下大義!楚州經略使楊平遠,當之無愧的讀書人!

而這位年輕的大都督,在接下來二十多年中,並沒有對不起那個服毒自殺的老人,並沒有對不起那謂之大義的火引!

他三把熊熊大火,終於把楚州的骨氣燒了回來,把陵州的鞭子燒了出去。

對於大都督柳元瓚來說,這三把火之所以能燒成功,這其中他必須得感謝一個人的幫助,那便是岳城的另一個副城主。

當初他剛來楚州,之所以有信心有勇氣敢燒那三把火,正是因為唐帝私下裏已經幫他和岳城搭上了線,有岳城這強大無敵的盟友在,他柳元瓚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柳元瓚知道那位忠烈侯是這天底下當之無愧的大英雄,為人豪爽至極,但年輕的大都督依舊被那忠烈侯的大手筆嚇了一跳,竟然直接把兩位副城主之一給派了過來,要知道,這位副城主可是岳城除了岳夜南之外的最高戰力啊!

就此一點,便可看出忠烈侯岳夜南何等大氣,何等敗家。

二十年中,柳元瓚和岳夜南也見過幾次面,那情景真叫一個相見恨晚啊,差一點就要磕頭拜把子了,只是因為後來岳城這位副城主頗有跳槽的嫌疑,在楚州一呆便是二十年,氣得岳夜南跳腳罵娘,每次見面都不給楚州這位大都督好臉色,而柳元瓚也自知理虧,不得不乖乖捏着鼻子挨罵。

而此時擂台之上的柳南安,正是那三把火燒遍南域的楚州大都督柳元瓚之子,而他手上那柄九尺長槍,也正是他父親柳元瓚當年面對那個老人時手裏所拿的那柄長槍。

聽柳南安娓娓道來身份后,台上的葉塵凡還有台下的岳昊面色都古怪了幾分,斟酌半響,葉塵凡這才開口問道:“你說你父親是柳元瓚,就是那個擔任楚州大都督的大唐第九神將柳元瓚?”

柳南安摸了摸鼻子,尷尬的笑道:“第九應該是不會錯了。”

葉塵凡哦了一聲,然後微微眯眼,再次問道:“這麼說來,還真是你爹拐走了我洛姨?”

柳南安面色窘迫,葉塵凡口中所說的那位洛姨,正是二十多年前到楚州幫自己父親的那位岳城副城主,如今成了自己的娘親,地道的柳家媳婦兒。也不知是從小被自己父親耳濡目染還是怎麼,現在他們柳家裏滿打滿算也就一家三口,竟然見了岳城人都會有一絲愧疚,更別提如今面前的還是那位的義子,真叫柳南安無奈萬分。

葉塵凡收起長刀,緩緩踱步,再次打量了番柳南安,這才嘿嘿笑道:“如今看你倒是順眼了許多,不愧是我洛姨的兒子,最起碼這副皮囊就隨了我洛姨。”

柳南安哭笑不得,自己母親當年便有着岳城第一美人的稱號,自己自然曉得,可如今被一個與自己同齡的少年如此打量,還真有幾分毛骨悚然般的不自在。

葉塵凡突然笑道:“看你這德性就知你爹也是個實誠人,真不知道你爹當年是怎麼把我洛姨哄到手的,竟然讓曹先生那樣一個心性平和的讀書人每每提到楚州就恨不得跳腳罵娘。”

聽到這裏柳南安微微一笑,他的娘親全名叫做曹洛煙,是那個胸中可謀天下事,一念甲子曹平之的親妹妹,這一對兄妹,在岳城都是身份奇高之人,可最終憑着自己老爹死纏爛打的本事,到頭來一個成了自己的娘親,一個成了自己的舅舅,想到這裏,柳南安還真有幾分佩服自己那個老爹。

葉塵凡瞥了微笑着的柳南安一眼,伸手指了指台下的岳昊,緩聲笑道:“既然你是洛姨的兒子,那咱們哥仨應當稱得上兄弟,雖說洛姨很少回岳城,但我倆可都是曹先生看着長大的,這份親近勁可做不得假。這一場我認輸,等晚上咱哥仨出去喝一杯如何?”

葉塵凡神情熱切,可柳南安卻是搖了搖頭,見此葉塵凡微怔片刻,隨即苦笑一聲,原來是拿熱臉貼了冷屁股。

誰知柳南安卻是歉意的笑道:“娘親從小就不太讓我喝酒,我酒量……”

“不必多說,我先下去了。”葉塵凡失了興緻,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心中隱隱有股憤懣,然後不再多說,就準備轉身向裁判認輸。

“等等!”柳南安苦嘆一聲,再次笑着解釋道:“葉兄想來是誤會在下了,我搖頭並不是不喝酒,酒量不好但在下酒品卻沒的說,大不了就是醉一場罷了,那又如何?”

葉塵凡聞言轉頭,滿臉疑惑的看向柳南安,既然能喝酒,那還廢話什麼?

誰知柳南安卻是緩緩收起了笑容,盯着葉塵凡的雙眼,認真說道:“我娘說過,她與舅舅都是孤兒,所以岳城便是她的娘家,岳城當家人忠烈侯,便是她的異姓大哥,你既然是忠烈侯的義子,那自然便是我柳南安的兄弟,岳昊同樣如此!”

“所以這一場,我自然沒有讓兄弟去認輸的道理!”

“你也不必和我多說什麼,既然已經是兄弟了,那我便問你一句,你可有信心能贏了下兩場?”

葉塵凡欲言又止,滿臉苦笑,可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柳南安見此微微一笑,淡然道:“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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