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魑魅初生
渾渾噩噩中，似乎有什麼撕扯着我。我看不到自己殘破的魂魄上正發出瑩瑩的毫光，儘管微弱，卻瑩白青潤，與周圍的腥臭泥濘，陰森可怖中又是那樣耀眼，那樣璀璨。
彷彿，那光華中充滿了潤澤萬物的靈力。
更看不到稍稍吸收了那仙靈之氣，在黑暗中苦苦掙扎的殘肢斷臂，還附着殘缺血肉的骷髏，濃濃血腥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豐潤充盈，血肉新生。
“呵呵，真美味啊。”
“終於可以出去啦。”
“仙力的滋味可真妙極，妙極……”
“太美味啦，吃了他就可以離開這囚籠，桀桀……”
“嘿嘿……”
“這要死的小不點身上居然有如此純元的仙力，天助，天助我等啊！嘿嘿……嘿嘿……”
……
嗡嗡低語，嘶嘶桀笑最終匯成瘋魔的嘈雜，宛如實質般將我包裹，刺得人耳生痛，卻又讓人無處可避。我只覺得自己尤如被抽去了精氣，越來越弱，越來越輕，輕得似無一物。
被撕扯得粉碎的無邊痛楚也在慢慢遠去。
突然，一道光柱從天而來，霎時黑暗破去，將我殘弱的靈魂罩住。
來不及從我身上撤去的妖魔，被光華一碰，便如那冰消雪霽，瞬間化為一股腥臭黑煙，從此再不復存在。瞧見厲害，妖魔們立時四散而逃，身上頓時一輕，我也只是吃力的轉動了一下眼睛，一股喜悅升騰，嘴角邊噙上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終是不支，緩緩地闔上了重逾千斤的眼皮。
……
身上暖暖的，融融的，尤是人間三月天，陽光普照，惠風和煦。
可是眼皮彷彿被粘在了一起，饒是我聚起了生平所有的力量，也是掙扎了半天才終於衝破了牢籠。刺眼的光亮射入眼中，我本能的閉了半天，才再次徐徐抬起眼皮。
灼灼妖華，霎時充斥了一天一地。
那是我見慣了的花——曼珠沙華。
我就在花海中，鼻端是那擁有致命誘惑的濃郁異香。
“醒了？”
清冷的聲音響在頭頂。
我抬頭望去，白衣當風，意態風流，一個俊美的天神佇立在一旁。
他望着我，眼中流轉着溫柔的光芒，可眸子深處卻隱藏着深不可見的愁緒。
我彷彿第一次見到這天神，迷惑地望着他，許久，混沌的大腦中，記憶紛至踏來。我眉眼一彎，櫻唇開啟露齒笑道：“戰神淵亭？”
似乎是覺得他無甚惡意，埋藏在心間的種種憤恨竟是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盯了我半晌，似有千言萬語，默了許久，才答道：“是。”
我心念一動，竟坐了起來。對於魂魄時的感覺太過熟悉，以至於此時的異樣，讓我驚訝。低頭打量了一會自己，再次確定了我的猜測，我笑道：“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淵亭眸中閃過一絲痛惜，蹙了蹙眉，卻轉頭望向那開得爛漫的曼珠沙華。
這彷彿是一個花池，曼珠沙華妖繞嫵媚，紅艷艷似血妖異，被風撫過搖曳生姿。有些開得燦漫，有些含苞待放，更有些砰然綻放，轉眼處數株小苗卻是彷彿吸收了豐沃養料正在迅速的生長壯大，一息之間便抽條長高，花蕾綻吐，再一眨眼已是吐納芳華，亭亭玉立，妖妖繞繞。
細看得話，會發現無數曼珠沙華還在無窮無盡的無根而發，霎時又綻放花蕊。
僅是一息間，花池越發濃郁，越發妖嬈。
“可記得你的名字？”
我轉頭望向淵亭，想了想，答道：“兮兮。”
他不置可否地望了我半晌，眉宇間的痛苦之色彷彿更深了一重。許久，低聲輕嘆道：“罷了，罷了，我終是盼你能記起……如此也好。”
我疑惑地望向他。
他卻緊緊的抿起了唇，轉頭盯向那一池的絕艷妖嬈，道：“這花不能留。”
話音方落，他攜起我騰空而起，結起一個法決便拍向花池，瞬時一團火焰騰騰而起，映得花色更顯妖魅，轉眼那三昧真火鋪天蓋地地蔓延而去，將整個花池燃燒起來。
噼噼啪啪，吱吱嘶嘶。
或許是我的錯覺，火舌卷吐間，那花似有生命，在火海中絕望的掙紮起來。我彷彿看到一張張猙獰的可怖的嘴臉痛苦的扭曲抽搐……
十里火海中，似有無數怨魂垂死哭嚎。
我怔怔然盯着，耳邊傳來淵亭冷嗤，“那些皆是妖魔所化，這池便是焚妖池，魔族侵犯，無數生靈異化，尤其是這些貪婪妖類不知死活與魔族勾結以換取短時間內力量爆棚，為非作惡，天地難恕，被鎖於這焚妖池中永世不得出，此番若非因……”他看了我一眼，卻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轉而他又道：“其實這中也不儘是妖物，一些被魔物浸染的凡人魂魄因無法消除他們靈魂中的魔性，便也被投入這焚妖池。”
顯然他只是發了一通感慨，叨嘮一句而已，之後還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瞧他沉鬱難疏，我正欲開解幾句，卻見天邊突然烏雲翻滾，如那泰山壓來。
那烏雲中隱隱有金戈劍戟，鎧甲華光。
淵亭也發現了，他冷哼一聲，二話不說便攜着我騰空向另一方向而去。
我們在一個山澗降下了雲頭。
他將我放下，又施法將整座山頭用仙障罩住，直到濃霧瀰漫，遮天蔽日，這才表情一松，回頭道：“你在此處修練，切記不可擅自離開。”說完他又深深的望了我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卻只道：“等我回來。”
為什麼？我正想問他，他捻起法決，身形霎時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我不滿地撅起了嘴。生了一會兒悶氣，轉頭打量起四周來。還別說，淵亭隨便找的地方居然靈氣充沛，很適合我這等小妖來修練。不錯，小妖，我已成了小妖。
即不是魂，也不是人，而是一個妖類。
至於我是什麼妖，說起來還真是有點難以啟齒。
想是沾上了那焚妖池污濁的泥沼之氣，又受了那些泥沼魑魅的噬咬，再加上我本已至油盡燈枯之際，約是為了保全我，淵亭便將我練化成了這泥沼中的一道魑魅。
魑魅也有魑魅的好處，比如，就不容易被一些強大的妖類盯上。
妖要修練，可以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自然也有投機取巧，奪他人之精氣迅速提升自己者。那就得食了他妖的血肉，再轉化為己用。可是魑魅卻沒這樣的煩惱。
因魑魅沒有血肉。
這，大約也是淵亭將我煉化成魑魅的原因。
定了定心神，我找了一個還算乾淨的山洞便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