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柳千斤

4.柳千斤

之後的三天,淼淼除了睡覺,其餘時間幾乎都耗在鏡子前。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上天既然對她格外眷顧,賞了她一條命,為何不再賞她一副好皮囊?

想她從前,楚腰纖纖身輕如燕,回眸一笑百媚生,飛檐走壁摘葉飛花不知多瀟洒。哪像如今,那一身波瀾壯闊的肥膏,臃腫得前胸後背分不清,身高和腰圍沒差幾寸,坐着如一尊女版彌勒佛,站着如一尊多了兩條象腿的女版彌勒佛,走一步顫三顫,笑一笑,臉上的皺褶能夾死蒼蠅。

也難怪這胖妞的母親那麼擔心她嫁不出去,淼淼看着鏡中的自己,簡直生不如死,試問哪個男人願意娶個連花轎子都塞不進去的胖妞做娘子呢?娶回去鎮宅擋煞嗎?

她兩手托腮,對着銅鏡幽幽嘆了口氣。其實再看仔細些,這個肉身也並非一無是處。她胖是胖,但並不難看,至少膚色白凈臉色紅潤,一看就是富貴相,絕對是胖子中的上品。可惜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臉上有些水腫,看着不大精神,更加顯胖了。

“要是這臉只有一半就好了……”她對着銅鏡一邊嘟囔,一邊舉起兩手將兩邊臉頰各自遮了一半,這樣一看,果然順眼了不少。但是,她很快又發現了問題,“嘖嘖,眼睛太小,這一臉的橫肉太霸道,都快把眼睛給擠沒了。”

月娘端着一碟櫻桃畢羅進來時,正見到淼淼對着銅鏡不知在折騰什麼。

“小姐,太夫人那邊做了您最愛吃的櫻桃畢羅,奴婢悄悄給您順了幾塊過來,您上回不是念叨好久沒吃了?趁着新鮮趕緊嘗嘗……哎喲我的媽啊!”

最後這一聲驚呼,是被轉過頭來的淼淼嚇的。只見她用手絹從腦袋包到下巴,硬生生把一張大餅臉遮了三分一,成了鵝蛋臉,又用手指將上下眼皮撐大,嘴巴努力嘟成櫻桃小嘴,對着自己含糊不清地道:“月涼,鵝賊樣細不細闊看多了?”

月娘險些把手中的碟子摔了,一時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啊,您這是做什麼?”她上前將淼淼兩手拿開,又將她腦袋上的手絹解下,“小姐這幾日天天坐在鏡子前,凈是瞎琢磨!按奴婢說,小姐本身就好看得很,珠圓玉潤的,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她頓了頓,還是補充了句,“不過是……略豐滿了一點而已。”

月娘說這話並非為了奉承,完全出自真心,她是一手將念兒帶大的,雖為主僕,兩人之間的感情卻極是親厚,在她眼裏,自家小姐那張肉嘟嘟的圓臉不知多嬌憨可愛,能吃能睡身體倍兒棒,比起那些成日蹙起眉頭傷春悲秋,風一吹就病倒的嬌弱美人強多了。

“明明就是胖……”淼淼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抓過一塊畢羅就往嘴裏塞,“好吃好吃,侯府的廚子就是不一樣。其實府里好吃好住,一輩子嫁不出也沒啥,外頭可吃不着這麼好的畢羅。”

月娘忙打斷道:“去去去,這是什麼話?小姐身份金貴,哪有嫁不出的道理?若不是小姐一門心思要嫁晉王,早就……”她忽然頓住,心虛地看了淼淼一眼。

淼淼雖吃着畢羅,兩眼卻沒放過月娘臉上尷尬的神色,見她話裏有話,不由大是疑惑,她記得那晚念兒的母親也是一提晉王便神色怪異,試探着道:“晉王自是極好的,可是月娘你瞧,咱這身肉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了的,那個晉王……口味斷不會這麼重吧。”

月娘瞪大眼睛看她,彷彿不認得她,“哎喲,小姐以前您可不是這麼說的。”

淼淼問:“以前……我是怎麼說的?”

“以前小姐可是非晉王不嫁的啊。”

淼淼眼珠子一轉,晉王……晉王可不是當今皇帝的長子嗎?沒想到這侯府小姐除了肉多,心也大,竟然喜歡皇帝的兒子。

可人家既然是皇子,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又怎會看上她?還非君不嫁,這不是花痴嗎?難怪念兒的母親和月娘每次提到晉王都一臉便秘的模樣。其實大概念兒自己心裏也清楚晉王絕不會看上她,不然她為何總躲在府里不肯見人?這根本就是自卑嘛。

她一邊嚼着畢羅,一邊摸着自己的臉惆悵道:“也是,長成這樣,確實不該跑出去嚇人的。”

月娘可不愛聽這話,嗔怪道:“小姐怎地妄自菲薄,想當初小姐還沒長胖的時候,那可真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兒。”

淼淼差點又噎着,捂着臉詫異道:“什麼?原來我也曾經瘦過?”

這一發現讓淼淼覺得她有必要多了解一下這個身體的舊主人,於是一番旁敲側擊,終於知道了個大概。

原來這位侯府小姐閨名柳千錦,念兒是她的小名,想當年也曾是窈窕女子一枚,發胖不過是最近兩年的事情。

永寧侯出身將門,念兒又是家中獨女,自幼被寵在手心裏長大,自小便愛舞刀弄槍,永寧侯想着將門出虎女,也沒多約束她,也許是長期好動的原因,念兒十三歲之前,瘦得藤條似的,還晒成一臉小麥色,樣子雖然清秀,但因五官還沒長開,在一眾長安勛貴的千金小姐中毫不起眼。

有一回皇帝秋獵,照舊允許高品階的官員家眷隨行,念兒正是在那次狩獵時第一次見到晉王,驚鴻一瞥,愛慕之心便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時下長安上流貴族流行郊遊、詩會、騎射,但凡晉王出現的場所,念兒必定盛裝追隨,總想引起晉王注意,奈何那會的念兒比同齡女子長得慢,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都委實太過平凡,鳳表龍姿的晉王身邊,最不缺的就是燕燕鶯鶯,自然不會留意到那個毫不起眼的瘦藤條。

念兒沒引起晉王的注意,倒是引來自家姐妹們的嘲笑。可既然是自家姐妹,又為何要嘲笑她呢?正應了那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原來這永寧侯府裏頭,根本不安寧。

柳家祖上跟隨太/祖打下江山,從龍有功,得封永寧侯,世襲的爵位。念兒的父親柳青源雖是嫡出,但他上頭還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柳正源,原本這侯府的爵位怎麼也輪不到他,但當年今上和幾個兄弟爭龍椅時,柳青源眼光獨到站對了隊伍,不但一舉助今上坐上龍椅,還替他剷除了其餘的障礙。於是皇帝坐穩江山後不忘提攜這位功臣,硬是讓他越過自家兄長,繼承了永寧侯的爵位,之後柳青源又憑本事官至兵部尚書。

他的兄長柳正源和柳青源不同,走的文官路線,皇帝有點過意不去,為了彌補他,讓他當了太常寺卿,雖然也是京官,正三品,不過閑職一個,沒啥實權,實事都由下面的兩位少卿做。

明明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弟弟搶了去,這個哥哥心裏自然膈應,但老夫人還在,兄弟倆沒有分家,於是雖住在同一屋檐下,卻不是一條心,一座大宅子被分成東西兩府,二房永寧侯柳青源一家住東府,長房柳正源一家住西府。

都是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老夫人原本也沒有偏心哪個,後來因為長子爵位被次子奪了,心裏便對長子存了些歉疚,又因不喜歡念兒的母親,於是老夫人便住在長房的西府這邊了。

柳正源心裏膈應弟弟,連帶他這邊西府的人都對東府心懷不滿,凡事卯足了勁,要和東府的人一較高下,他別的本事沒有,唯一比弟弟能幹的事,便是在生兒育女這一事上了。永寧侯柳青源雖也有幾個妾,但多年來只有正室田氏生了一個嫡女,便是淼淼如今這具肉身的舊主柳千錦了。反觀柳正源,當真是子孫興旺,光是正室便替他生了兩兒兩女,另有庶子庶女兩人,共六個子女。

柳正源大概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註定是要被弟弟騎在頭上了,他如今全部的希望唯有寄托在兒女身上。他的兒女也爭氣,長子柳時茂十七歲中進士,二十歲便外放隴州任長史,頗得隴州刺史青眼,可謂年輕有為。柳青源繼承了爵位又如何?他生不齣兒子,將來兩腳一伸,這永寧侯的爵位還不是又回到他們長房的口袋裏?

長女柳春池比念兒大兩歲,不但天姿國色,更有才女之稱,名滿長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普通的青年才俊又怎麼配得上她?他柳正源的女兒,定是要嫁給京中權貴的,放眼長安,試問又有哪個比皇帝長子晉王更有份量的權貴?若是女兒能嫁給他,將來晉王若得封太子,女兒便是太子妃,再等晉王登基,女兒便是一國之後,他便是堂堂國丈了,屆時區區一個永寧侯算什麼,他才看不上。

不必柳正源提點,柳春池自己也不是瞎子,她的芳心早就被晉王的卓越風姿俘虜了,更重要的是,晉王的母親安貴妃也挺喜歡她,所以當得知念兒也喜歡晉王時,柳春池大為不滿,更出言諷刺。

她對念兒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宮,你看宮裏的那些妃嬪、宮娥,哪個不是體態豐腴儀態萬千的?你再看看安貴妃,她比皇上還大幾歲,可這麼多年來聖寵不衰,除了她的善解人意和花容月貌,最吸引皇上的,便是她的豐盈體態。你可曾在宮裏見過一個搓衣板似的,風稍大點就能刮跑的女人?別說我這個當姐姐的沒提醒你,俗話說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晉王天人之姿,又豈會喜歡你這樣的瘦藤條?”

她說罷有意無意地挺了挺胸,扭着小蠻腰走了,那姿態……果然搖曳生姿風情萬種。念兒認真回想了一下,發現果然如她所說,本朝女子以豐盈為美,雖不至於說越胖越好,但宮中女子確實沒有一個是搓衣板身材的,再說平時老聽長輩們說,女子要豐滿一點方好生養。再低頭看看自己一馬平川的小身板,念兒頓時覺得人生無望。

自那日起,原本活潑好動的念兒再不碰一下刀劍,天天窩在家中,不是吃便是睡,短短數月,硬生生替自己囤了一身膘。長圓潤了的念兒又參加了幾次詩會和遊獵,晉王果然注意到她了,其中一次還特意問身邊的人她是哪家小姐,這可把念兒樂壞了,以為晉王果真喜歡豐腴的女子,於是更加一門心思地囤肉。

誰料她胃口大開之後吃習慣了,這肉一長便一發不可收拾,想停也停不下來,但她想着,只要晉王喜歡,胖一點又何妨?

終於在去年的中秋宮宴上,當她滿懷激蕩,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在御花園的小徑上“偶遇”晉王,將自己親手繡的荷包送給他時,卻迎來晉王毫不掩飾的嫌棄,他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只冷聲道:“借過,別擋着道。”

那晚的宮宴,簡直是念兒的惡夢,不知哪個好事的偷偷將她遭晉王拒絕的事傳了出去,就連她在家中和母親說的“非晉王不嫁”的話也一併傳開了,那些世家小姐們看她的目光就像看異類,連議論也懶得躲遠些,不但當面笑她是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故意加了個胖字,笑她是“胖蛤/蟆想吃天鵝肉”。

念兒那晚是哭着回府的,她成了全長安的笑話,人人都在議論她嘲笑她,還給她起了個花名“柳千斤”。自那晚后,念兒再沒踏出過侯府一步,成日躲在自己的毓秀苑裏,連西府那邊的人也不肯見。

她雖知道自己太胖了,卻又一邊自欺欺人,總幻想着晉王其實也喜歡自己,爹爹位高權重,只要爹爹開口向皇帝討旨,晉王一定會娶她。但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被人笑話,怎麼也不肯出門見人,所有的邀請一律回絕。

總躲在府中的後果,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越長越胖,而越長越胖的同時,她愈加地不願見人,於是便成了惡性循環,尤其最近這一年,更是胖成了一個球。

原來如此……淼淼托着腮,心裏暗嘆這個柳千錦真是很傻很天真,好好的一個侯府千金,為了一個醜男人,硬是把自己吃成了侯府“千斤”。

正想着,寶枝兒一溜小跑進來,“小姐,侯爺回來了,說是一會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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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刺客有點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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