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睜眼瞎
彷彿平地一聲雷,那憤怒的聲音聽着稚嫩,卻是個豆沙喉,伴着這驚天動地的大吼,彷彿破了的銅鑼。淼淼和燕飛同時扭頭,只見一名十六七歲,身着黑色禁衛服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十多名禁衛軍。那年輕男子身材瘦削,膚色白凈,一雙吊梢丹鳳眼,模樣挺俊俏,就是看着有點流里流氣,若是脫了那身軍服,十足的紈絝子弟。
他幾個箭步衝到淼淼跟前,手中龍牙刀指着淼淼鼻尖,扯着他的豆沙喉破口大罵:“好你個死胖子,竟然敢在老子的地頭逼良為娼?膽兒忒肥了你,信不信老子把你鎖回衙門,扔進大牢餓你十天八天的?保准你豎著一身肥肉進去,蘆葦棒似的橫着出來。”他說著微微側頭看了眼躲在淼淼身後,一臉驚惶的燕飛,“小娘子你不用怕,我是北衙禁衛,姓余名天賜,專管城東這一片坊市,這個死胖子敢欺負你,老子辦了他!”
淼淼是什麼出身?身為刺客,過的舔刀尖的日子,骨子裏本就有股匪氣,最怕的是遇上黑吃黑的同道,官府的人算老幾?死在她勾魂刀下的就有好幾個,以前都不怕,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是永寧侯府的千金小姐,天大的事也有她爹兜着。
她慢條斯理地站直身子,兩指夾着刀尖緩緩往旁邊移開,“第一,我和這位小娘子兩情相悅,正在愉快地聊天,卻被你硬生生打斷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逼她了?第二,我是胖子,但不是死胖子,敢情你睜着眼,卻是個瞎子,一衝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拿刀指着我,還威脅要把我押進大牢裏,我就不懂了,太平盛世天子腳下,北衙禁衛的人就是這樣辦差的?”
正常人見到禁衛軍都會抖一抖的,淼淼那淡定的神態,倒讓余天賜有點摸不準,可他從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貨,十六歲剛進的北衙禁軍,正是滿腔熱血只恨報國無門的年紀,方才遠遠見到一個肥得流油的胖子,一臉猥瑣地把個小娘們逼到牆角,還說出那麼無恥的話,這不是逼良為娼是什麼?他頓時就炸毛了。
“喲嗬,好你個死胖子。”他提着龍牙刀,丹鳳眼上下掃了淼淼一眼,見他一臉富態衣着光鮮,肯定是哪個富戶的敗家子,“別以為家裏有幾個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瞧你這長相這身材,簡直天怒人怨,居然妄想強佔這麼一位……”他又側頭看看躲在淼淼身後的燕飛,“……冰清玉潔的小娘子!可惜天有眼,你也是夠背運的,今日撞小爺我身上了,既然叫我遇上了,小爺我絕不允許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你這坨牛糞上!”
成為柳千錦后的淼淼最恨人家瞧不起胖子,當即腰杆子一挺,大聲道:“我這長相這身材咋了?小爺我就是長得胖,長得胖又咋了?吃你家白米飯了?本朝哪條律例規定百姓不能長胖了?我可是長安一等一的良民,和這位小娘子是舊識,咱們剛才開開心心在這兒聊天敘舊,朝廷有規定胖子不能和長得好看的小娘子說話?啊?你說啊,哪條律例規定的?”
她每說一句就往前跨一步,那龐大的身軀渾身散發出一種氣吞山河的磅礴氣勢,余天賜囂張的氣焰頓時有種被碾壓的挫敗感。他咬咬牙,指着淼淼道:“死胖子!你、你給我站住,別過來!”又朝燕飛道:“這位小娘子,你別怕,只要你開口指證這個死胖子意圖對你不軌,小爺我一定給你作主!”
那個冰清玉潔的“小娘子”哪敢開口,這群人就是衝著他來的,他開口就穿幫了啊。於是燕飛抬袖半掩着臉不敢看人,低垂的眸子裏滿帶驚惶,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桃花眼裏竟然還噙着點淚花,十分無措又略帶猶豫地朝淼淼走近兩步,將一個孤苦無助飽受壓迫的弱勢小女子演得入木三分。
余天賜見她竟然不敢反抗這個死小胖,簡直恨鐵不成鋼,“哎?你這小娘子,你不用怕他啊,我說了這事我會管到底,絕不讓人持強凌弱,你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什麼人,長安城裏有誰敢和我作對?”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有人喊了一聲,“天賜,你怎麼在這兒?”
余天賜一回頭,便見李憶腆着個大肚子,腳步蹣跚地走進院子,他撓撓頭,今兒怎麼胖子成雙?奇道:“二表兄?你怎麼在這兒?”
原來這余天賜是瑞安長公主的獨子,長公主三十歲才生的這個兒子,本就寵得不得了,偏偏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一年裏頭有十個月都在吃藥,更是讓長公主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裏疼着,天上的月亮都想摘下來給他,太后自不必說,就連皇帝也對這個外甥格外照顧,以致徐天賜長成了到哪兒都橫着走的性子,是長安城出了名的小霸王。他本性其實不壞,但成天自詡正義的化身,一天到晚喜歡替天行道,逮誰咬誰,貓狗見到都調頭走。
“我和朋友在這兒看戲呢。”李憶來到余天賜跟前,看了一眼他帶來的人,“表弟來這兒辦差?我還以為過年,你在府里歇息陪姑母來着。”
余天賜忙挺直身子拍了拍胸,“咱現在可是吃皇糧的人,身上一日擔著公職,一日都不得閑的。有線索說這梅園最近有可疑人出入,我本是帶人過來搜查的,沒想到撞上這個死胖子調戲女子,正想先揍他一頓再押大窂呢。”
李憶看了一眼淼淼,朝余天賜道:“這事怕是有些誤會,這位柳公子是我的朋友,方才看戲時他便認出這位小娘子是他舊識,所以特意前來相認,並非調戲,更談不上什麼持強凌弱。”
余天賜聽罷眉毛皺得起褶,“不是吧,這長得大冬瓜似的死胖子是你的朋友?”話一出口才想起這個二表兄也是個大冬瓜似的胖子,忙改口道:“呃……他是你的朋友?二表兄,我知你是個隨性的人,可也不能……交友不慎啊,別看他頂着張人畜無害的臉,人模狗樣似的,我跟你說,他再裝也逃不過我一雙火眼金睛,我一看便知他是個色中餓鬼,他與你交朋友,定是居心不良。”
還火眼金睛……淼淼無語地望了望天。
李憶笑得眉眼彎彎,拍着余天賜的肩膀道:“表弟既然天賦異稟,趕緊查案是正經,別讓賊人跑了。至於我這朋友,我敢擔保,他雖然是餓,卻絕不是色中餓鬼,這位小娘子也絕不會受任何委屈。”
余天賜見自己一翻苦心竟沒人領情,不由痛心疾首,“我說二表兄,你也太是非不分了……”
“天賜。”驀然又是一聲喊,可這回的聲音不像方才李憶的親切隨和,低沉冰冷,聽着便讓人心裏發寒。余天賜一怔,扭頭看去,竟是晉王李昀帶着人過來了。
“大表兄,你也來了?”余天賜一見李昀,方才身上炸起的毛瞬間被捋順了,屁顛屁顛跑過去。
李昀淡淡瞥了他一眼,“叫你盤查這裏可疑的人,你在這裏做什麼?”
余天賜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帝舅舅都不曾給過面子,唯獨只服李昀一個,當年李昀參軍,余天賜非要跟着去,可長公主就這麼個寶貝疙瘩,自然不肯,從此公主府里就沒安生過,連帶整個長安都被他搞得雞犬不寧。好不容易熬到李昀回來,他便整天跟在李昀屁股後邊上竄下跳。後來李昀接管了北衙禁軍,乾脆讓他當個校尉,省得他一天到完沒事亂蹦躂。
余天賜忙道:“我可沒偷懶,方才前院已搜過了,搜後院時恰好遇見個不良富家子調戲民女,本想教訓一下,斷絕這股歪風,可二表哥說是他朋友。”
“二弟?你怎麼在這裏?”李昀眉頭微蹙,在他看來,這種戲園子的代名詞便是不務正業,連余天賜這種刺頭都急着摘掉身上不務正業的標籤,身為皇子的越王卻在這兒遊手好閒,他都替他害臊。
“大哥。”李憶依舊一臉春風和氣,“我和朋友在這兒看戲,天賜對我這位朋友大概有些誤會,堅持他的火眼金睛看到我朋友調戲女子,要秉公執法。”
徐天賜馬上咬着李昀耳朵告狀,“大表兄,我沒誤會,那個死胖子,我親眼見到他調戲那個小娘們。二表兄性子純良不聽勸,別讓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
李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看到一個膚色白凈衣着光鮮的胖子,然後便覺得這個胖子有點臉熟,再定眼一看,這不是永寧侯府那個柳千斤嗎?最近怎麼到哪都有她?真是冤魂不散。
他眉頭一皺錯開眼,冷冷看向余天賜,“火眼金睛?我看你就是個睜眼瞎,這眼珠子白長了。既然沒搜到可疑的還不撤?你也想留在這兒看戲嗎?”他說罷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頓住,側頭朝李憶道:“二弟,沒事別到處亂跑,交朋友也得長個心眼,別以為長得胖的就是同類。”他覺得余天賜雖然連公母都分不清,卻有一句話說對了,柳家這個胖妞接近李憶,一定是居心不良。
切,拽什麼拽?淼淼在心裏狠狠問候了李昀的娘,也不知誰才是睜眼瞎,明明一個大爺們站在這裏,卻沒人看得到,也多虧如此,讓飛哥兒躲過一劫。
余天賜莫名其妙跟在李昀身後,在聽李昀說這個調戲民女的胖子其實是永寧侯府家的柳千斤時,驚得下巴差點掉了。柳千錦他其實以前見過的,剛才居然認不出來,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扯着他那把自以為壓低了聲音其實滿院子都聽到的豆沙喉道:“我日!一年不見,胖若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