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畫中
“那你認識一個叫酷拉皮卡的人嗎?”未定輕輕地問道,像是在問一個秘密。
“不認識。”旋律笑了笑,在注意到了女孩眼中的失望后,立刻補上了一句,“如果以後碰到了我會留意的,不過他是誰呢?”
“他是我知道的一個人。他有個朋友能吹奏出安定人心的樂曲,也能聽到人心的旋律,判斷那人的心,以及是否在說謊。我以為是你。”未定捋了捋耳旁的頭髮,微微側頭看向了窗外開始變得有些刺眼的正午陽光。
旋律很溫柔地離開床位,主動拉上了窗帘,還室內一片輕微氤氳的暖光。
“聽得出來你好像已經完全把我當成了那個人了。而且這次每句話都很真誠。真的很神奇呢,這世上居然還有和我一樣擁有這樣的能力的人。”
旋律本身是一個音樂獵人,其興趣和工作就是在世間搜尋各種美妙的音樂。這一刻入靈魂的愛好讓旋律有了聆聽世間所有聲音的能力。
旋律可以聽到世間各種微妙的聲音,可以聽到數百米開外的腳步聲,甚至還能藉由腳步聲的“旋律”判斷腳步聲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男是女,甚至是什麼樣的性格。
旋律,人如其名。在她眼中,世間的一切皆有旋律,人心亦如實。旋律可以清楚地聽到周圍所有人的心跳聲,藉此判斷對方的情緒,是否在說謊,是個什麼樣的人,等等。
眼前的未定的心讓旋律有些着迷。
那是一種非常純粹而溫柔的旋律,可是偶爾,比如說剛才會有一些雜音,可即使是這雜音,也是十分溫柔的。
儘管那個藍色頭髮的男人那樣對待了未定,未定的心跳裏面卻無半分的不和諧。
還比如剛才的問句就讓未定的心跳徹底亂了。
未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作為一個喜愛傾聽心的旋律的人,旋律想聽聽未定心中的故事,而她相信未定一定會告訴她。
未定的心,是這樣告訴旋律的。
未定現在,渴望傾訴。
“我給你講個童話故事吧。”這是這個像是從童話里走出來的未定的故事的開場。
很久以前。呵,老套的童話故事開場,但這個很久以前卻是不能用時間度量的很久以前。
有一個人,她全程觀看了自己的誕生過程。
這是很難得的,每個人的出生都不是由自己所決定的,也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能感知到,看到的。
有人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質是什麼。
然而她卻親眼看着自己被一步一步地創造出來,不,也許應該用感知來形容。
她感到自己從虛無開始有了形體,最初只是最普通像是畫布上的粗糙線條一樣的形體,後來被一次次地描摹,完善,構成了她完美的軀殼。
接着是她的頭髮,那一根根黑色的長發被某種力量一撮撮地創造出來,格外精細。然後是她的服裝、面龐,每一部分都花了很久的時間構建。
她看着這些,意識到自己的本質——她是某人筆下的一副人物畫。
再後來她發現那個某人不止畫出了她,還給她創造了一個幸福的世界。
可是那個某人並不是萬能的神,他創造的世界正是他一筆一劃畫出來的,因為人力有限顯得格外狹小。
她的世界就只有自己家還有學校以及僅有的幾條街道而已。她連鄰居都沒有。
但她並不着急,她等着某人繼續創造新的東西。
她相信能那樣認真耐心地畫出她的人一定是個值得她等待的人。
可是這個人遲遲沒有出現,這個世界也已經被她走遍了很多遍。
她覺得自己背叛了那個創造自己的“某人”。她內心深處很想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於是在終於感覺到“某人”似乎時隔很久,終於再一次地看着她時,她做出了一個告別的動作,只是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到。
然後,她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可是這個世界並不是為她創造的,她在這裏什麼也不是。
一個人要怎麼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在世間立足呢?
她想她需要一個身份,而她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未定的。
除了自身,她的一切都未定。
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意識到自己未定的身份是需要自己去尋找和設定的。
正常的人,都是由父母——一男一女創造的。這便是人最初的定位和存在。
她需要兩個人來定位自己。這不一定要是父母,也不一定要是一男一女,但一定要是兩個人或者以上。
過了一段時間,她才見到了第一個這個世界的人。
那人長相和聲音都很女性化,但行為就頗為冷酷,完全不符合母親的角色。而且那人似乎還要殺她。姑且將其稱為F吧。
作為畫中的角色,她無法理解死亡是什麼。她並不會死去,除非那天“某人”將她這幅畫抹掉,或者她自己擦去了自己的一切。
這兩者都不是F君能辦到的。她很放心,卻也明白如果那人真殺了她的結果:這意味着她在這個世界的還未定位的存在就已經被徹底抹殺了,她會再次回到那個狹小的的世界。
而她才剛剛來到新世界十幾分鐘。
她是來看看更廣大的世界的,這樣就回去實在讓人失望和厭煩。但為此向F君示弱她也辦不到。
她倔強地和對方僵持着。
好在馬上,這個世界的第二個人就來了,姑且稱為X君,是位男性。一男一女,人數和性別上都不能再符合了。
她無暇去管兩人到底是誰,有什麼關係,直接就打算將兩人作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定位。
可是因為三人的年齡看起來都比較相仿,那兩人比她外貌顯示的年紀應該也大不到哪裏去。
她選擇將X君設定為哥哥,F君設定為姐姐。哪怕這兩人並不是兄妹也沒關係,這個世界會替她將自己的定位和兩人融合在一起的。
最不濟,她可能是其中一個人的乾妹妹。
這個世界要怎麼安排,她有些好奇,卻怎麼也沒想到一點。
F君並不是女人。
她被他那女性化的外表給欺騙了,從本質上就設定錯了。
所以X君成了她的哥哥,F君因為這一錯誤並未成為她的姐姐,只是將她視為了同事X君的妹妹。
其實她是驚訝的,一切居然只因為她的兩句話而改變了。
可她也有些不安:F君的設定錯誤讓她不安。
而這樣讓人不安的錯誤讓她也有些後悔,她一度打算回去自己原來的世界,然後繼續前來這個世界重新設定一次。她甚至試圖激怒F君想要看看這一設定能影響F君到什麼程度——畢竟最初F君對她的殺意是那樣濃烈。
可是F君只是弄傷了她,並沒有殺死她。
只因為自己是X君的妹妹嗎?
她疑惑着忍着病痛,並未找F君求助。
後來,X君回來了。她原以為X君只是自己設定上的哥哥,兩人並沒有實質上的感情培養。X君一直也只是形式上地叫她妹妹,提供她生活資源,並無更多關心。
可是這次,X君居然為了她要和F君算賬,甚至因此失去了以往的冷靜。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設定是怎樣一個可怕的東西。
那能從根本上改變被設定的那個人。
她不該濫用這個設定的。
X君和F君正因為她而不斷產生着各種矛盾。而他們解決的矛盾的方式有可能會用上性命。
“旋律,你覺得她應該怎麼辦呢?”未定微微低着頭,像是傾訴一般說完了這一切,將這個問題拋給了旋律。
“你心裏應該已經有了答案吧。”旋律內心是震驚的,完全沒想到女孩居然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未定的心跳又顯示這裏面沒有一句謊話,只是有部分的隱瞞和猶豫。
直到這時旋律才注意到,未定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只要有未定在的地方,一切都彷彿突然煥發了光彩,熠熠生輝。
未定美得不似凡人,倒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
而未定的名字似乎也暗示着這一切。
未定忽然抬頭,看着她,溫柔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溫柔如水。
“也許坦白一切最好吧,她不是演員,不適合扮演這樣一個給人帶來麻煩的妹妹。”
“坦白了會如何呢?”
“我不知道。X君可能會因為設定依舊堅信她是自己的妹妹,可F君會怎樣,她真的不知道。”
“如果就這樣死在F君手裏,她好像不是那麼願意,所以她在猶豫。”
“其實,也有可能會出現另外一種情況……”未定言及此突然不再說下去了,轉而換了一個話題,“這種賭命一樣的坦白,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但是你,好像很期待。”旋律忽然覺得女孩有些琢磨不透了。
眼前的女孩並不害怕危險,她恐怕正在享受着這樣的過程,畢竟她是不會死的。
可能對於處在一成不變的畫中世界的她來說,恐怕各種不確定的未來和危險變動才是她最期待的。
那樣才是動態的世界,而不是靜止的一成不變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