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大結局(中)
?“小瘋子,老子忍你很久了!”好像還不解氣一樣,楚行仄又朝着召世子的身上狠狠踹了兩腳。
“世子爺!”召世子帶來的那一隊侍衛湧上去,將楚行仄拉來,忙把召世子扶起來。
入茶沒了鉗制,急忙衝到方瑾枝身邊:“您怎麼樣?”
方瑾枝大口喘着氣,剛剛的掙扎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此時整個人倚靠在入茶的身上。她抬起頭,看着面前的楚行仄,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召世子呲牙咧嘴,他將捂着後腦的手放在眼前,掌心一大片血跡。他指着楚行仄,怒道:“楚老頭你他媽嫌命長了是不是!”
楚行仄甩開抓着他的兩個侍衛,冷笑了一聲:“荊召,陛下剛下了旨意不許她出一丁點的閃失,你這是抗旨不尊。本王命長不長不知道,你這混小子是別想活了!”
召世子又吸了口氣,才惡狠狠地瞪着楚行仄:“你以為本世子沒聽見?你剛剛明明說她是你的女人!怪不得國宴上你們就是一副舊相識的樣子,哼,原來如此!沒想到你這老東西色心不小!”
楚行仄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着召世子,震驚的表情盤踞在他疤痕縱橫的臉上,倒顯得意外滑稽可笑。
方瑾枝也懵了剎那,古怪地看了一眼召世子。這人是被打得耳朵都不好使了?
楚行仄剛剛把召世子砸開的時候,氣得渾身戰慄,說那句話的時候也是咬牙切齒的,聲音不算高。
落到召世子的耳中,竟然把“女兒”聽成了“女人”。
“發生什麼事情了?”封陽鴻衝進來,掃過屋中的一片狼藉,心中驚了一瞬。他看了方瑾枝一眼,立刻收回目光,皺着眉看向召世子:“世子這是為何?”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管本世子的事情?”
封陽鴻冷冷地睥了他一眼,也不再接話,只是抬手招人進來,道:“來人!將召世子請出去!奉陛下旨意,嚴加看管不許任何人再踏進這間屋子半步!”
“你!”召世子本來就被楚行仄攪了事情氣得不輕,他的後腦還在一陣陣發疼,如今這個封陽鴻又來趕人,他就快要氣炸了!
“本世子就不走,封陽鴻你個投敵叛國的小人能奈我何!”
“世子搞清楚,是你們大荊的皇帝從牢中把本將軍請出來的,你還是不要再多說這樣的話比較好。這話如果傳進陛下的耳中,陛下可不會再念在五王爺的情分上縱容你!”
封陽鴻猛地一揮手:“來人,把召世子拖出去!”
“封陽鴻你個小人得志的混賬東西!”召世子被拖出去的時候奮力掙扎。
被召世子帶過來的一隊侍衛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追出去,誰也不敢插手。他們雖然是侍衛,可是封陽鴻手下的這些人卻是久經沙場的精兵。
看着召世子一身狼狽被拖出去,楚行仄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略愉悅的笑意。
在封陽鴻看過來的剎那,楚行仄及時收起了嘴角的那一抹笑。
封陽鴻朝着楚行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衛王也請速速離開罷!”
楚行仄整理了一下被幾個侍衛拉皺的衣襟,背着手,大步往外走去,自他進了屋直到他離開,都沒有看方瑾枝一眼。
封陽鴻看了方瑾枝一眼,他本有話想要勸方瑾枝,可是想了想,又把話咽了回去。
“走!”封陽鴻招手,將帶來的人盡數帶走。
他出了屋以後,方瑾枝還能聽見他在外面吩咐手下的士兵嚴加把守別院,不許再讓荊召進來為非作歹。
入茶將門關上,將門閂了,又推了桌子將門抵上。她這才扶着方瑾枝走進拔步床里,扶着方瑾枝坐下。
方瑾枝皺了皺眉,腹中一陣難受,捂着胸口又是一陣乾嘔。
“您喝點溫水。”入茶急忙端了水過來喂方瑾枝喝下。
“本來奴婢應該去廚房給您做點膳粥調理的,只是如今實在不方便,奴婢也不敢留您一個人在這兒……”說到這裏,入茶頓了一下。
入茶想到剛剛的事情,她根本沒有能夠保護好方瑾枝,心裏不由產生一股自責來。
入茶本來就不是那種會隱藏情緒的人,因為她以前都是萬事不過心,才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如今她心裏有了愧疚,盡數寫在了她的臉上。
方瑾枝將手裏的瓷杯放在床頭的小几上,拉着入茶在自己身邊坐下,說:“你不要這樣,這不能怪你的。誰都不是萬能的,這一路有你陪着,已經十分慶幸了。”
方瑾枝抬手將耳邊散落的長發掖到耳後,垂眸輕嘆了一聲:“以後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是你要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了不測,你一定要顧着自己逃走。我知道的,以你的身手想要逃走還是有機會的。”
“三少奶奶,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奴婢怎麼可能丟下您苟且偷生?”入茶急忙說。
方瑾枝摁住入茶的手,搖搖頭,笑道:“沒有呀,沒有讓你丟下我呀。你要是敢丟下我不管,我一定縫個小人兒,寫上你的生辰八字,天天咒你變得越來越丑,越來越笨!”
入茶被方瑾枝的話逗笑了,臉上的愁容也略收了收。
方瑾枝卻收起了嘴角的淺笑,她垂着頭,輕輕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眉眼之中是為母的溫柔,還有緩緩流淌着的擔憂。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心裏倒是更無懼一些。如今有了他,難免受到鉗制。眼下無硯還在很遠的地方,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趕來這裏。時間一久,我這肚子自然藏不住,今天在國宴上,你也是見到了那群荊國人的險惡,我實在是不放心……”
方瑾枝抬起頭來,望向入茶,言辭切切地說:“入茶,若是我在荊國僥倖生下這個孩子,而我又遭到不幸,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把這個孩子送回去給無硯……”
“您別說了!”入茶搖搖頭,“不要想得太悲觀了,您和小主子都不會有事的。您想一想,今兒個荊國的皇陵不還被人掘了嗎?荊國人誰能幹這個事兒?想必是三少爺做的。如今小主子才三個月,距離他出生還要好久好久的,三少爺一定能在他出生之前趕來的!”
方瑾枝心裏明白,荊國皇陵的事兒就算是陸無硯派人動的手腳,他此時也必然還沒有到達這裏。如今荊國和遼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這兩個國家又非小國,想要徹底并吞另一國哪裏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場仗,打個十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方瑾枝也明白入茶是為了寬慰她,她的臉上便也露出了幾分笑容來。
她笑笑,道:“好了,先不說這些了,那個召世子應該暫時不會再過來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先歇着吧。”
入茶答應下來,她扶着方瑾枝躺下。然後去將滿地的碎片掃了,才抱着被子在圍屏外的長榻上歇下來。
夜色漸濃,方瑾枝躺在架子床里,望着搭在床頂的天青色床幔,卻並不能入睡。
方瑾枝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剛剛對入茶說的那些仿若交代後事一般的話,不過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不能只等着陸無硯的搭救,也得自己想想法子。
方瑾枝想到了封陽鴻。
方瑾枝將今日封陽鴻的種種表現細細回憶了一遍,到了現在,方瑾枝也不能確定封陽鴻現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可是有一件事情,方瑾枝倒是可以確定——封陽鴻衝進來的時候,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還是沒有逃開方瑾枝的眼睛。
方瑾枝琢磨着,不管封陽鴻是真的叛國還是假意叛國,或許他都是一個突破口。方瑾枝想着,明天倒是可以和他留下來的那些士兵套套話。
想通了封陽鴻的事情,方瑾枝還是睡不着。
她慢慢拉起被子,讓自己去想別的事情,可是眼前總是不自覺浮現那一張疤痕遍佈的臉龐。
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方瑾枝一直都努力不去想她的親生父母,就把自己當成是方家的女兒。
方瑾枝是真的想不通楚行仄為什麼救她。
這個人最是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更是為了皇權不擇手段的亂臣賊子,怎麼可能會有一時的心善?若說他對自己的家人好,卻也說不通。方瑾枝不知道楚行仄對待他其他的子女是怎麼樣的,可是當初他不是命令別人將她拋棄嗎?
當年他既然狠心拋棄了她,如今又為何出手相救?
方瑾枝實在是想不通。
因為陸無硯的緣故,因為陸無硯口中的那個前世,方瑾枝早就下定了決心和她那一對拋棄她的父母割斷一切聯繫,永遠不認他們,也永遠都不會和他們再有牽連。
更何況,就算沒有陸無硯,方瑾枝也不願意再去認那兩個人為父母。人生來總有很多的不幸和不得已,可是方瑾枝不是個偉大的人,她並不想大度地體諒別人的不幸、不得已。
她只要求自己不虧欠別人的恩情,各相安好。
方瑾枝一整夜都在胡思亂想,想到當年在方家田莊時見到楚行仄病弱的背影;想到千佛寺里,靜憶師太沿着千層的石階,步履蹣跚的渺小背影;想起朝她伸出一雙小短胳膊要抱抱的小鍾瑾;想到腹中還沒有出世的孩子;想起陸無硯離開那天的身影……
長夜漫漫,無法入眠。
第二天,方瑾枝和入茶走出屋子,院子裏是層層守衛,他們看管方瑾枝不許她們離開別院,卻對於方瑾枝在院子裏的走動不干涉。
方瑾枝一出屋,就讓入茶去跟封陽鴻留下的那些侍衛套話,可是那些侍衛全部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說,什麼都沒打探出來。
“眼下該如何是好?”入茶在方瑾枝耳邊小聲詢問。
方瑾枝想了想,環顧了四周,才說:“我們去假山上的那個涼亭。”
那個涼亭地勢很高,方瑾枝進到涼亭里,可是更清楚地看清整個別院的佈置,還能看見圍牆外的地方。
入茶一下子就明白了方瑾枝的意思,認真把別院的佈置記下。
方瑾枝踮着腳,伸長了脖子,望着遠方另外一個別院。楚行仄應該就是住在那裏。
一個婆子抱着一籃衣服經過,方瑾枝對入茶使了個眼色,入茶立刻走下涼亭,將那個婆子請了上來。
“夫人有什麼吩咐?”這個婆子顯然有些不耐煩,對待方瑾枝的語氣也是十分地敷衍,甚至帶着一層蔑視。
方瑾枝並不在意,她淺淺地笑着,擼下手腕上的一個翡翠鐲子讓入茶賞給她。
果然天底下所有的下人都喜歡打賞,她捧着入茶遞給她的翡翠鐲子,眼睛一亮。
“知道這位媽媽洗衣服辛苦,我也不多耽誤你的時間。只是有一件事情不太理解,想要請教一下。”方瑾枝緩緩道。
“哦,那你問吧。”洗衣婆子的語氣稍微軟和了點,不過仍舊帶着點不耐煩。
方瑾枝頓了一下,問道:“那位衛王也是遼國人,我原先在遼國的時候就聽說他和荊國皇室相交甚好。可是我瞧着他住的那處院落實在是落魄了些,好像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洗衣婆子“切”了一聲,道:“那是早些年他在遼國還有很多勢力支持,如今支持他的人早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歸順了大遼的新帝。俺們陛下能收留他,賞他一口飯吃就不錯了。”
不過是個洗衣婆子,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的趾高氣揚。
過了好久,方瑾枝才“哦”了一聲。
也是,所有的聯盟都是在利益的基礎之上。前些年荊國將衛王捧為座上賓,不過是因為遼國中有很多人支持衛王,若有朝一日衛王能夠登基為帝,荊國會得到某種事先約定好的利益。而如今衛王早勢去,荊國還怎麼可能如早些年那樣對他。說不定,荊國皇帝很快就會要了楚行仄的性命。
想通了這一點,方瑾枝心裏變得有些空落落的,她也說不清這種心情究竟算得上是什麼。
“哎,你還有事沒事?沒事我可走了啊!”洗衣婆子抖了抖籃筐里的臟衣服,故意揚了方瑾枝一身。這些臟衣服都是府里那些侍衛的,可不怎麼乾淨。
方瑾枝偏過臉去,掩着嘴輕咳了兩聲。
洗衣婆子輕蔑地看了方瑾枝一眼,轉身往假山下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嘟囔:“嘖,什麼東西,簡直浪費我洗衣服的時間……”
入茶涼涼的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這個洗衣服的婆子當天夜裏就“不小心”摔進蓮花池裏淹死了。
“你做的?”方瑾枝有些好笑地望着入茶。
“順手而已。”入茶一邊掃地一邊說。
不過是個婆子而已,居然欺負到方瑾枝的頭上了。
方瑾枝轉過身來,雙手搭在椅背上,一邊看着入茶掃地,一邊說:“咱們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不過啊,入茶我現在越來越崇拜你了。”
入茶掃地的動作一頓,道:“三少奶奶您可別拿入茶打趣,入茶就是個奴婢,奴婢會的東西入樓里的姊妹們都會。”
方瑾枝忽然來了興緻:“誒,你說等回去以後,我去入樓訓練個三五年也會變得你們那樣一身技藝嗎?”
入茶回頭看了方瑾枝一眼,方瑾枝嘴角雙睫低垂投下兩道略彎的月影,梨渦輕陷,掛着點淺淺的笑。雙手隨意搭在椅背上,一雙小腳輕輕晃着,在杏色的褶襇裙裙角下若隱若現。
慵懶得仿若身在家中。
入茶有點不明白如今這樣的境地之下,方瑾枝怎麼還能這麼樂觀。大抵樂觀愉悅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入茶沉悶的心裏也揚出了幾抹輕鬆。她笑着說:“這習武是要從小開始練的,三少奶奶現在才開始學恐怕要遲了些。而且,您也不能喜歡舞刀弄槍的,您忘了當初三少爺親自給您打的那副弓箭,早就束之高閣了。”
“對哦,好像是的……”方瑾枝縮了一下肩。頭幾年,她也羨慕過入樓女兒身手了得,拉着陸無硯教她武藝,可惜她天生不是那個料,學了兩天就跑了。
“那句話怎麼說?書到用處方恨少。古人誠不欺我!誒,入茶你說……如果咱們從小苦心學武練就一身本事大殺四方,一抬手倒一片,一踢腿又倒一片!或者練就一身絕世毒攻,輕輕那麼一吹,就把百八十的荊國人毒倒了!那還有什麼人能抓着咱們呀?”
入茶“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三少奶奶,您說的這些都是在小雜書里看的江湖故事吧?”
瞧着方瑾枝癟了嘴,入茶笑了一下,道:“您昨兒還說沒有人是萬能的,奴婢負責聽從您的吩咐打打殺殺,您只要拿主意就成。”
“可是我現在沒有什麼主意啊……”方瑾枝攤了攤手,扮了個鬼臉。
接下來的日子,那個荊召竟是真的從來都沒有來過。不僅是他,其他人也沒有來過別院找方瑾枝。別院裏的下人一頓三餐地送來膳食,雖然膳食敷衍,可是對於吃了一年乾糧的方瑾枝來說,倒是覺得伙食不錯。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瑾枝的肚子也一天一天變大,別院裏伺候的丫鬟還是發現了方瑾枝的孕事,稟了上去。
方瑾枝提心弔膽了幾日,等來荊國的太醫診脈。太醫確定了方瑾枝的喜脈,又開了安胎的方子。
“這安胎藥可以用嗎?”入茶看着送進來的安胎藥有些不放心。
方瑾枝道:“沒事,如今我懷了身孕,對於荊國皇帝來說,他會認為手裏的籌碼又多了一道,不會害死這個孩子。”
方瑾枝喝了安胎藥,有些煩躁地走到院子裏。她登上假山上的涼亭,望着遠處的天際發獃。涼涼的風吹拂在她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吹走她心裏的躁意。
若她所料不錯,荊國皇帝很快就會用她的性命來要挾陸無硯。
方瑾枝站起來,不由自主地望向別院後方,越過圍牆,她的視線可以落在後面那個別院偏院裏的一角。她能看見的那一角是一個小花園,不過裏面沒什麼花,連雜草都是枯萎的。
這不是方瑾枝第一次將目光落在那裏了,然而這一次,她卻在那偏院的一角看見了楚行仄的身影。
雖然離得很遠,可是方瑾枝一眼就認出了楚行仄的身影。
楚行仄行色匆匆,經過偏院裏的小花園,不經意間抬頭,看見遠處涼亭里的方瑾枝時,他微微怔了一下。
楚行仄的目光投來時,方瑾枝也怔了一下。她很快偏着頭,扶着入茶的手,逃也似地下了假山。
方瑾枝剛回到屋中沒多久,梁一灃就帶着一隊侍衛沖了進來。
“夫人,我們該啟程了。”
“去哪裏?”方瑾枝立刻警惕起來。
“當然是去見你的好夫君。”梁一灃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方瑾枝和入茶很快被塞進了一輛馬車,馬車又朝着未知的方向行去。方瑾枝輕輕撫摸着自己已經七個月的肚子,心事重重。
她被遼國大營帶到荊國的路上就行了三個月,又被扣留在荊國別院裏近四個月,如今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到陸無硯了。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陸無硯了,方瑾枝心裏自然是歡喜和激動的。可是她也明白荊國人抓了她自然是為了要挾陸無硯,她不願意成為陸無硯的把柄,心中不免充滿了擔憂。
“您寬寬心,也許沒有那麼悲觀,說不定三少爺已經和荊國談好了條件,如今就是將您送回去而已。”入茶在一旁勸着。
方瑾枝蹙着眉,她將窗邊的帘子掀開,望了一會兒窗外逐漸退去的景色。她將帘子放下,壓低了聲音,道:“我瞧着這路眼熟,似乎是當初帶咱們來的路。等到夜裏,咱們想辦法逃吧!”
入茶有一瞬間的猶豫:“真的不等見了三少爺再說?若是三少爺已經和荊國談好了條件……”
方瑾枝搖搖頭,道:“談好了條件才最是糟糕,無硯必是做了某種妥協。可我不希望他因為我向荊國妥協呀!”
“當然了,咱們也不能貿然行動。我瞧着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許是要下大雪。我記得咱們來的時候曾在一處破廟裏避過雨。如果幸運的話,這些人應該還會去那個破廟裏避雪。然後咱們再趁機逃走……”
先前被押送回荊國的時候,隨行的可是二十萬兵馬。之後被關在別院裏,有着重重守衛把守不說,那裏還是荊國的皇城。眼下情況就不同了,梁一灃明顯是帶着方瑾枝先去一個很近的地方,一共押送她的人也不過四五十人。
傍晚的時候,果然開始飄雪,起先的時候還是小雪粒兒,隨着時間的推移,雪越下越大,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已經成了鵝毛大雪。
本來就是寒冷的天氣,如今又下了大雪,不僅侍衛們不願前行,連馬兒都開始偷懶。
又前行了許久,梁一灃果然令侍衛躲在破廟裏暫歇一晚。
士兵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烤着火禦寒。方瑾枝和入茶選了一個角落坐下,盡量離這些士兵遠一些。
梁一灃剛吃了一隻雞腿,眯着眼睛看向方瑾枝,見她正在發獃,便走到方瑾枝面前蹲下來,道:“本將軍十分好奇夫人現在在想什麼?唔,害怕?還是高興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好夫君了?”
方瑾枝轉過頭來,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說道:“我在想,不知道肚子裏的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也不知道取什麼名字好。最好是那種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能叫的名字。唔,將軍可有什麼好的主意?算了……想你這樣的莽夫也取不出好名字來。”
梁一灃本是一臉的幸災樂禍,聽了方瑾枝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僵,“哼”了一聲,轉身走回火堆前,繼續吃他的雞腿。
入了夜,梁一灃吩咐士兵輪流把守,自己躲在佛像前抱着胸舒舒服服睡大覺。
夜裏逐漸響起這群士卒的呼嚕聲,一大群漢子聚在一起,那鼾聲仿若打雷一樣。
方瑾枝和入茶也靠在角落裏合著眼睛裝睡,等到後半夜才慢慢睜開眼睛。
方瑾枝看向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對入茶使了個眼色,入茶瞭然,立刻悄無聲息地起身,避開躺了一地睡覺的荊國侍衛走向門口。
“這樣的鬼天氣還要守夜,真倒霉!”一個小兵說。
另外一個小兵忙把話接過來,說道:“你小聲點,別把將軍吵醒了,小心又是一頓軍法棒槌,這大冷的天兒可是不好受。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眯一會兒,我守着就行。”
他等了半天沒等到同伴的聲音,他詫異地回過頭去,猛地看見一雙冰若寒潭的眸子,他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入茶手中的刀片已經割斷了他的喉嚨,而入茶的另外一隻手也捂住了他的口鼻,讓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入茶握着刀片的手越發用力,直到完全沒入他的脖子,鮮血汩汩噴涌而出。入茶仍舊沒有鬆開,直到他的眸子逐漸渙散,徹底死了,入茶才慢慢將他的屍體放倒。
入茶回過頭,對方瑾枝點了一下頭。
早就已經悄悄站起來的方瑾枝心中一喜,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不是入茶有武藝傍身,行動之間可以輕易掩藏氣息。她只能努力屏息,小心再小心。
躺在地上睡覺的一個侍衛打着呼嚕翻了個身,他的手正好搭在了方瑾枝的腳背上。
方瑾枝的整顆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破廟門口的入茶也是如此。
方瑾枝原地等了一會兒,見那個侍衛仍舊鼾聲大振,完全沒有覺察,她這才小心翼翼地蹲下來,輕輕將他搭在她腳背上的手挪開。
侍衛的鼾聲停了一下,緊接着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直接朝着另外一個方向翻了個身,然後又開始打起呼嚕來。
方瑾枝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
終於走到了破廟的門口,方瑾枝和入茶同時鬆了口氣。入茶拉着方瑾枝繼續悄聲往前走,這個時候她們還不敢肆無忌憚地跑。
梁一灃突然在睡夢中醒過來,看見方瑾枝和入茶的背影,他一下子跳起來:“站住!都是死人嗎?全部都給本將軍起來!快去追!抓住她們!”
早在梁一灃出聲的瞬間,入茶就拉着方瑾枝飛快地朝前跑去。方瑾枝一手握着入茶的手,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她咬了咬牙,在心裏對肚子裏的孩子說:加油啊,咱們一起加油。
踩着厚厚積雪的聲音和她的心跳聲,還有身後追兵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使得方瑾枝心中越來越緊張。
那些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方瑾枝望着身前的入茶,心裏忽然升出一個念頭來——要不然讓入茶自己逃命吧?若是沒有她拖累,入茶一定可以安全逃走的……
方瑾枝還沒來得及開口,入茶就拉着方瑾枝鑽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她迅速脫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又把方瑾枝身上的斗篷脫下來,立刻交換。
“三少奶奶,咱們分開跑!”
入茶這是要假冒方瑾枝引開那些追兵。
“這不行!”方瑾枝想要拒絕。
“您說奴婢說,他們這些人不一定能追上奴婢,就算是落在他們手裏,奴婢也有脫身的法子。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入茶說完,已經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入茶……”方瑾枝咬着嘴唇,迅速紅了眼眶。
是,憑藉入茶的身手未必能被他們抓住,就算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或許也能安全逃走,可是她也更有可能被那些荊國人直接殺死!她只是一個奴婢,荊國人是不會留着她的性命的!
看着那些人追着入茶而去,方瑾枝告訴自己應該相信入茶的身手。她咬咬牙,悄聲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方瑾枝在黑暗的夜中跑在雪地里,這裏是敵人的國家,她身邊沒有一個人,心中不無恐懼。可是眼下,她也只能把這份恐懼壓下去,盡量尋找一線生機。
馬蹄聲越來越近,不是從後面追上來的,而是迎面趕過來的。
難不成還有別處的追兵?
方瑾枝心裏一急,迅速朝着另外一條小徑跑去,這條小徑通往一座小山村,或許更方便隱匿行蹤!
就在這個時候,方瑾枝的腹中開始攪着勁兒一樣地疼着。這下子,方瑾枝心裏是真的慌了。
“夫人!”
顧希騎着馬一路狂奔終於追上了方瑾枝,他騎馬騎得太急了,追上方瑾枝的時候大口喘着氣。
“顧希!”方瑾枝差點一下子哭出來。
顧希身後的那一隊人馬很快趕過來,為首一人從馬背上跳下來,指着方瑾枝的鼻子就罵:“你是不是傻啊!真是蠢死了,從小蠢到大啊!你瞎跑什麼啊!”
方瑾枝這下子是真的哭了出來。
“二哥!”方瑾枝衝過去,一下子抱住了方今歌,埋首在他胸前,眼淚湧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方今歌滿肚子責備的話一頓,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他“卧槽”了一聲,急忙把方瑾枝推開,怒道:“你抱我幹嘛啊?這事兒傳回去,陸無硯能剝了我的皮!你想害我是不是!”
“二哥你還活着,我高興……”方瑾枝又哭又笑,像個小傻子。
方今歌放緩了聲音:“好了,好了,別哭了,走。”
“好。”方瑾枝哭着重重點頭。
方今歌又看了她一眼,嘟囔一句:“都是當娘的人了,有什麼好哭的,也不嫌丟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牽着方瑾枝,領着她往落在後面的馬車走去。方今歌扶着方瑾枝上了馬車,道:“他們一會兒就能追上來,安生在馬車裏待着,聽見打鬥聲也別出來。聽見了沒?別給我添亂哈!”
“我曉得的!”
在方今歌關上馬車門的剎那,方瑾枝忍不住說:“二哥,你小心一點!”
方今歌關門的動作一頓,道:“少啰嗦啦,煩!”
馬車門被方今歌使勁兒關上,方瑾枝的心裏卻變得踏實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瑾枝的錯覺,總覺得趕馬車的人回頭看了她一眼,而這個人又給她一種略熟悉的感覺。
只是夜色很黑,趕馬車的車夫頭上又戴着斗笠,方瑾枝瞧不見他的臉。
沒過多久,荊國的兵馬就追了上來。荊國的兵馬追上來的時候,方瑾枝的心裏為入茶擔憂起來。她好想讓方今歌去找入茶,可是她知道這個要求太過分了,方今歌如今也是自身難保。
她只能在心裏祈禱入茶沒有被荊國人抓到。
方瑾枝靠在車窗邊,掀開擋在小窗戶前的竹簾,朝外望去。方今歌帶的這隊人馬不到二十人,而追上來的荊兵卻是越來越多,不斷有人倒下去,情形十分不樂觀。
等到黎明降臨的時候,方今歌帶着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打鬥的聲音就在近處,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撞到馬車上,鮮血染紅了馬車壁,從方瑾枝半開的窗戶濺進來,濺了方瑾枝一手。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嘖,居然想逃跑,也太不把我大荊放在眼裏了!”
是荊召的聲音!
方瑾枝微微將馬車門推開一些,看見在荊召的身後是千餘人的兵馬!而方今歌這邊的人手已經所剩無幾了。
馬車夫回過頭來,道:“進去!”
他的聲音也讓方瑾枝覺得十分熟悉,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的緣故的,方瑾枝一時之間完全想不起來。
車夫的斗笠下的臉龐一晃而過,他很快轉過頭去,方瑾枝只隱約看見在他的臉上有一道豎著的刀疤。
不過方瑾枝很快就收起了心神,沒有再多想這個車夫,而是擔心起眼前的情形來。
怎麼辦?
他們這邊的人馬這麼少,根本就不是荊召的對手!
方瑾枝望着前方馬背上的方今歌,心裏開始猶豫,她是不是應該主動出去?只有這樣才能不連累方今歌……
“二哥……”方瑾枝忍不住出聲叫住方今歌。
方今歌連頭都沒回:“別煩我!”
方瑾枝一怔,心裏的難受稍微緩解了一些,她也冷靜了下來。如今的情況,就算她主動站出去,荊召也絕對不會放過方今歌、顧希這些人的。
方今歌着實是有些煩躁,他回頭看了方瑾枝一眼,嘟囔:“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居然得和你一塊死。得得得,黃泉路上,你別再纏着我了!討債鬼……”
他又給車夫使了個眼色,才轉過頭來,他慢慢抽出腰間的刀朝着荊召“嗤”了一聲:“少廢話,看小爺的刀!”
他打馬而上,朝着荊召衝過去,顧希帶着其他人全部衝上去,儘是不要命的架勢。
也就是在方今歌衝上去的瞬間,馬車夫猛地抓住方瑾枝的胳膊,把她帶上馬,護在懷裏,朝着方今歌殺出的豁口衝出去。
方瑾枝回頭望去,方今歌的身影逐漸掩在密密麻麻的荊兵之中。那麼多的荊兵,可是他毫無懼意,甚至臉上帶着縱歡的肆意大笑。
“二哥……”方瑾枝眼裏的淚珠兒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只要他能堅持半個時辰,援兵就到了。”車夫的聲音猛地衝進方瑾枝的耳中。
方瑾枝怔了怔,才仰起頭看向車夫。
天亮了,她能夠看清他的臉了。在他的一邊臉頰上,有一道豎著的刀疤,從左眼眼角一直向下,直到嘴角。
方瑾枝閉了一下眼睛,讓蓄在眼中的淚珠兒滾落下來。
“十一表哥……”
陸無磯緊緊抿着唇,他沉默着握緊馬韁,朝着前方衝去。穿過一片樹林,陸無磯摁住方瑾枝的頭,將她的頭壓下去,他彎下腰,將方瑾枝護在身下,穿過橫着伸出的枯枝。
當穿過這一片樹林,陸無磯直起身子的時候,風帶來方瑾枝低低的話語:“對不起……”
她欠他一個道歉,欠了很多年。
陸無磯握着馬韁的手僵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終於開口:“翻過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見到陸無硯了。”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陸無磯自嘲地笑了一下,“當年真幼稚。”
他將馬韁硬塞進方瑾枝的手裏,翻身下馬。
“抓緊了!”他在馬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馬兒吃痛,帶着方瑾枝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陸無磯!”風帶來方瑾枝充滿哭腔的呼喚。
陸無磯扯動嘴角,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方瑾枝不會騎馬。
她伏在馬背上,死死抓着馬韁,任由穿過的樹枝劃過她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一定可以沒事的,所有人都會沒事,所有人都會沒事的……”方瑾枝緊緊咬着嘴唇,直到嘴裏一片腥甜。
馬兒奔跑的速度逐漸慢下來,方瑾枝茫然地抬頭,眼前是延綿不斷的雪山。
積雪太厚了,馬兒帶着方瑾枝又走了一段,十分疲憊,不肯再走了。
方瑾枝從馬背上下來,雪山上的積雪很厚,有的地方沒過腳踝,還有的地方甚至沒過了膝蓋。
方瑾枝牽着馬,朝着山頂走去,她記得陸無磯的話——“翻過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見到陸無硯了。”
“無硯……”
無論是腹中的疼痛,還是胳膊上的傷口,亦或是全身上下的疲憊,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方瑾枝咬着嘴唇,深一腳淺一腳奮力往前走。
她走啊走,走到下午的時候,還沒有登上山頂,反而聽到了馬蹄聲。她以為是方今歌和陸無磯追上來了,她欣喜地回過頭去,臉上的欣喜便僵在了那裏。
梁一灃。
不僅是梁一灃,還有另外幾個荊國的將軍,以及楚行仄。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十個士兵,想來是雪路難行,還有很多士兵來不及追來。
方瑾枝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生出一種泄氣的情緒。
梁一灃身上有傷,顯然是經歷了一番激戰。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夫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聯繫救兵逃跑!本將軍倒是不知道夫人是什麼時候聯繫到那群人的!掘皇陵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指使那個方今歌做的!”
梁一灃以為方今歌那一隊人馬是和方瑾枝商量好了的,方瑾枝也懶得跟他解釋。
梁一灃從馬背上跳下去,衝到方瑾枝面前一個巴掌打在方瑾枝的臉上。
方瑾枝躲避不過,整個人跌倒在雪地里。她第一時間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盡最大的能力保護住肚子裏的孩子。
梁一灃是真的氣炸了,是在他押送方瑾枝的路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荊國皇帝已經降了他的軍職!
“孩子?你很想護住你的孩子?老子偏讓你為你的逃跑付出代價!”梁一灃紅了眼,抬腳朝方瑾枝的肚子踹過去。
方瑾枝整個人蜷縮着,用力護住自己的肚子。
然而梁一灃的動作停了下來,梁一灃憤怒地轉身,瞪着楚行仄:“姓楚的,你想幹什麼!”
楚行仄深吸了一口氣,他一手抓着梁一灃的肩膀,另外一隻手垂在身側握成了拳。他握成了拳的手鬆開,再握緊,再鬆開……
他猛地抬手朝着梁一灃的臉打下去。
用盡全力的一巴掌打下去,梁一灃整個人懵了一下。
“媽的!老子忍你們這群荊國狗很久了,真他媽夠了!”
“楚行仄你不想活命了!”梁一灃一拳朝着楚行仄揮過去,楚行仄被打翻在地,他倒下的時候直接拉着梁一灃,兩個人滾打在雪地里,你一拳我一腳。
“楚行仄!你瘋了!你忘了你要藉助我大荊的幫助奪位!”梁一灃一拳打在楚行仄的胸口。
楚行仄一個翻身,將梁一灃壓在身下。
他罵了一句娘,拳頭朝着梁一灃的臉上劈頭蓋臉而下:“老子打死你們這群荊國狗,再憑真本事造反!”
楚姓一族自小習武,楚行仄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身武藝。梁一灃這種東西,幾拳就能轟死。只是他如今年紀大了,又一身的傷,才只能像個無賴一樣和他滾打在一起。
方瑾枝坐起來,也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了,她望着滾打在雪地里的楚行仄,心裏只有一種情緒——擔心。
方瑾枝原本以為跟上來的那些士兵都是梁一灃的人,卻沒有想到有一半是楚行仄的人。在楚行仄和梁一灃打架的時候,兩方屬下也很快廝殺起來。
楚行仄和梁一灃滾打到方瑾枝腳邊,梁一灃掐着楚行仄的脖子,怒吼:“老子殺了你這個遼國狗!”
楚行仄幾次想要將他掀翻,卻沒能成功。他被梁一灃掐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一道身影閃過,梁一灃立刻尖聲大叫起來,立刻鬆開了掐着楚行仄脖子的手。
方瑾枝爬過去,握緊手中的發簪一下又一下地扎進他的後背。
楚行仄看了方瑾枝一眼,罵了一句:“殺人都不會,這野孩子真蠢!”
他奪了方瑾枝手中的發簪,朝着梁一灃的咽喉猛地刺去。鮮血一下子噴出來,濺了楚行仄一臉。
楚行仄立刻閉上眼睛,免得血噴濺到他的眼睛裏。他連臉上的鮮血都來不及擦,抓起方瑾枝,朝着雪山頂,一瘸一拐地跑去。
方瑾枝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口,默默跟上去。
萬里皚雪,一片蒼茫,吹到臉上的風也是伴着雪粒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方瑾枝再也聽不見後面的廝殺聲了,好像整個白色的天地間,只有她和楚行仄兩人。
快要走到雪山頂了。
前方有一棵已經枯死的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你這野孩子走路慢吞吞的,老子不管你了,自己走吧!”楚行仄甩開方瑾枝的手,罵罵咧咧地朝着那棵枯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他終於走到了樹下,楚行仄倚着枯樹榦坐下來,他抱着胳膊闔着眼,甚至打了個哈欠。
他走不動了。
方瑾枝看了他一眼,轉身朝着前方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股腦走了很久,又突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方瑾枝轉過身去,望向遠處那棵孤零零的枯樹。楚行仄的身形顯得那麼小,在他的身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方瑾枝抬手,使勁兒擦去臉上的淚,又一步步折返回去。
楚行仄費力撩開沉重的眼皮,看着站在他身前氣喘吁吁的方瑾枝。
“老東西,你救我一次,那我也救你一次,從此兩不相欠!”方瑾枝將楚行仄拉起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扶着他朝着前方行去。
楚行仄瞪大了眼:“沒教養的野孩子!叫誰老東西呢!”
方瑾枝“哼”了一聲:“我才不是野孩子!”
楚行仄比她更大聲地“哼”了一聲:“爹娘都不要的私生女就是野孩子!”
方瑾枝一氣,直接把他扔到雪地上,怒道:“那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毫無良知的老東西!叫你一聲老東西都是客氣了!”
楚行仄也不起來,躺在雪地上咆哮:“老子在逃命!身後跟着黑壓壓的追兵!滿門抄斬的罪!你哥你姐你七大姑八大姨全死了!你剛出生第一天老子怎麼養你!我又擠不出來奶水喂你!誰都想要老子的人頭換銀票換官爵!能把你給誰!”
“借口!全都是借口!如果是你別的女兒,你才不會丟下不管!”方瑾枝也朝他吼了回去!
楚行仄不吭聲了。他看了方瑾枝一眼,氣勢熄了下去。楚行仄也不知道當時若是楚月兮,他會不會丟下不管。
他手握兵權權勢滔天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給他塞女人。他是不會允許那些外面的女人留下子嗣的。偏偏沈文嫻是個意外,她若小產恐怕就得喪命,而楚行仄又得留下她的性命。
“對,你說的都對。就是借口,老子就不想要你這個野孩子!”楚行仄大大咧咧躺在雪地上,“滾滾滾!給老子滾!”
方瑾枝站在一旁看着楚行仄像個無賴一樣躺在地上,心裏恨得不行。她狠狠踢了楚行仄一腳:“老東西,你給我起來!”
“別再這麼稱呼老子!你個沒教養的野孩子!”
方瑾枝吸了口氣,道:“楚行仄,你別給我為老不尊!”
楚行仄快氣炸了:“居然直呼其名!真是個野孩子!”
兩雙十分相似的大眼睛互相瞪了一會兒,楚行仄從地上爬起來,將手搭在方瑾枝的肩上,低聲嘟囔:“野孩子!”
方瑾枝扶着他朝着前方走去,憤憤道:“楚行仄你這個老東西!”
……
楚映司看着手中的軍情,整個人立在那裏僵了好久。
“陛下,如今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您可得拿個主意啊!”
“陛下,如今燕國發動周邊諸小國朝着我大遼全部發起進攻,而我大遼如今的兵馬有半余不在國中,這可如何是好啊!”
“陛下,荊國和燕國這是早有預謀啊!如果不出兵支援,陸公子帶領的兵馬恐怕無一能回啊!”
“陛下,可是如果派兵支援陸公子,我大遼正門恐不保啊!陸將軍已經艱難死守了兩個月啊!”
陸將軍是陸申機,而陸無硯雖然帶着兵馬,卻並沒有軍職,人們為了分辨其二人,所以稱陸申機為陸將軍,而稱呼陸無硯為陸公子。
楚映司擺手,讓這些慌了陣腳的臣子安靜下來。她慢慢轉過身,不想讓這些臣子看見她臉上快要綳不住的表情。
陸無硯遇埋,如果派兵支援,大遼正門恐不保,依着陸申機寸土不讓的性子,他會死在駐守的邊境。
燕國已對陸申機發起連續兩個月的攻城,若支援陸申機,陸無硯生機渺茫。
這是讓楚映司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做選擇。
“陛下,對荊國的進攻可以日後再議,可是若陸將軍失守,我大遼正門一開,燕軍長驅直入,恐……後果不堪設想。依臣之見,應全力支援陸將軍……”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都在等着楚映司的定奪。可眾臣子都知道,這個選擇對於楚映司來說有多艱難。
楚映司深吸一口氣,她緩緩轉過身,臉上已沒了痛苦、脆弱,只剩帝者的威嚴。
“准奏。”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映司抬頭,視線越過黑壓壓跪地的臣子,望着立在大殿門口的陸鍾瑾。陸鍾瑾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正用一雙黑亮的眸子望着她。
“鍾瑾,到祖母這裏來。”
陸鍾瑾穿過伏地的臣子走到前面,他依禮跪地:“鍾瑾參見皇帝祖母。”
楚映司招招手,將陸鍾瑾招到身前,朗聲道:“即刻起,封陸鍾瑾為太子。”
楚映司將陸鍾瑾抱在龍椅上,她大步走出大殿,回到寢宮之中脫下身上的龍袍,穿上多年未上身的戎裝。
……
陸佳蒲臉色十分蒼白,她吃力地下了床。她剛剛生產,需要扶着桌椅、牆壁,才能前行。
“母妃!”楚雅和急忙小跑着過來,“父皇交代了您不能下床的!”
陸佳蒲揉了揉楚雅和的頭,說:“雅和聽話,扶着母妃到前面去。”
楚雅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秦錦峰是前天來到這個海島的,正是因為他的到來,楚懷川和陸佳蒲才知道外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堂廳里,秦錦峰看着愁眉不展的楚懷川,道:“國中兵力有限,傾盡全力支撐已是不易。陸無硯那邊恐怕是……”
楚懷川抬起頭來,悠悠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秦錦峰有些驚訝,急忙問:“什麼辦法?”
“只要燕國撤兵,國中自然就能倒出手來支援陸無硯。”
“可是這個時候燕國怎麼可能會撤兵?”秦錦峰還是不解。
楚懷川玩世不恭地抿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來,道:“引開不就成了。”
“引開?如何引開燕國的兵馬?”
楚懷川還未說話,他目光一掃,就看見陸佳蒲站在門口。他立刻皺着眉迎上去,輕斥:“你怎麼下床了!還要不要身體了!”
陸佳蒲獃獃望着楚懷川的眼睛,問:“陛下,您想做什麼?”
楚懷川微凝,蹙眉看向陸佳蒲,自己好像被她看透了?
陸佳蒲從完全猜不透楚懷川的心思,到如今從他的一個眼神、一抹笑容里,就能看出他的決定來。
這大概就是夫妻情吧。
陸佳蒲望着楚懷川,眼淚頃刻之間湧上來。與她的眼淚相伴的,還有濃到徹骨的痛楚。
“您答應過永遠都不會丟下臣妾的啊……”
“佳蒲……”楚懷川心疼地撫着她的臉頰,用指腹一點一點抹去她的淚,他望着她的目光,帶着此生全部的眷戀,“這是朕欠無硯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是最後一章,內容也比較多。
明晚不一定能更新,大家不要等,我盡量,更了會在微博通知。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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