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大結局(上)
?方瑾枝握住入茶的手腕,輕輕搖頭。
入茶怔了怔,焦急地說:“奴婢知道生機渺茫,可是嘗試一番總有一線生機。奴婢會拚死為您拖延時間……”
方瑾枝打斷她的話:“如果按照你說的辦,或許我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活下去。而若我們被擒,卻也同樣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活下去。”
“這有什麼區別嗎?”入茶迷惑不解。
“當然有區別啊,”方瑾枝嘴角淺淺的笑影影綽綽,“前者你必死啊……”
入茶怔怔望着方瑾枝,一時說不出話來。
“走吧,試試咱們那千萬分之一的好運氣。”方瑾枝鬆開一直拽着入茶腰際衣襟的手,撐着馬背,小心下了馬。
入茶猶豫了一瞬,也翻身從馬背上躍下去。她將手中的軟劍收回腰際,行走時,偏又在方瑾枝前面一步,想要護着她。
兩個人一併走向手握弓箭、□□的荊兵,方瑾枝小聲對入茶說:“等一會兒若他們想要直接殺了咱們,你一定要在他們出手前先殺了我。我可不想死在這幫荊國人手裏,可我又膽小怕疼,不敢自盡,只能求你幫忙了。”
入茶使勁兒咬了一下嘴唇,才重重點頭,道:“好,若真到了那一步,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奴婢馬上就追過去繼續護着您。”
方瑾枝被入茶的話引得一下子笑出來:“好哇,咱們一言為定。”
“夫人好膽魄,這個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若是尋常弱女子恐怕早就嚇破了膽。”馬背上的荊國將軍梁一灃冷笑,“可惜啊,徒有膽識也不能長命。”
方瑾枝望着馬背上的荊國將領,道:“這位將軍是打算要我的命嗎?若是如此,你給一句痛快話。我們主僕也不浪費貴國兵器,自行解決就成。”
方瑾枝心裏自然是緊張、害怕的,可是她臉上卻一點沒顯露出來。她在說這話的時候,眸中唇角甚至掛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其實方瑾枝是在賭。既然這些荊兵手握箭弩,明明可以在遠處射殺她們,卻一直沒有用箭弩,而是偏要追上來,想必是打了生擒的主意。至於生擒的目的是什麼,要麼為了逼問,要麼為了要挾。
可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只要活着就總有一線生機。
聽了方瑾枝的話,梁一灃直接愣住了。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起方瑾枝來,他將方瑾枝重新打量了兩遍以後,才緩緩開口:“夫人可想知道你夫君眼下如何?”
方瑾枝臉上浮着的那層笑意不由淡了兩分。
這個人既然知道她的身份,想必生擒她是為了用以要挾陸無硯。方瑾枝轉念一想,這個人沒有選擇直接把她殺了,那麼陸無硯此時必定無恙。
方瑾枝不由鬆了口氣。
她臉上的笑意又濃了三分,笑道:“想必在捅將軍的老巢罷!”
梁一灃立刻變了臉色,馬上質問:“夫人還知道什麼?”
方瑾枝臉上表情沒有變化,心裏卻略微驚訝了一瞬。難道她胡亂瞎猜的竟猜對了?她略一思量,給了梁一灃一個更加莫測的笑容。
梁一灃眯起眼睛,帶着幾分危險地說:“夫人當明白你一介女流,還是敵軍大將的妻子,落入我軍手中會是怎樣的下場。”
他偏過頭,掃了一眼身後黑壓壓的荊兵,笑道:“夫人出生高貴,莫不是想要成為我幾十萬將士手中低賤的玩物罷?”
在他身後的荊國士兵中接連響起幾道口哨聲。
入茶厲了眸,向前跨出一步。
方瑾枝將入茶攔下來,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方瑾枝回過頭來,對上樑一灃審視的目光,道:“將軍費了這麼大心思抓住我,想必是有用處的。而我是個怕死的,所以沒在逃跑的路上自個兒抹了脖子。可再怕死的人也得有點骨氣,將軍若將我逼得急了,大不了一頭撞死。我活不成,能讓將軍白折騰這麼久倒也值了。”
方瑾枝輕輕鬆鬆地笑了一下:“指不定我拖延的這會兒功夫,我那夫君又多殺了幾個荊國人嘞。”
方瑾枝說得又輕又快,配着她那清甜軟糯的聲音,竟像是說著玩笑話一樣。
梁一灃大笑,道:“沒想到夫人竟是這樣一個人,倒是梁某先前小看了夫人。夫人剛剛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再怕死的人也得有點骨氣,可是本將軍還覺得是人也都有點脾氣。夫人如今既是階下囚,還是收斂着點好!否則,就算本將軍下了令,也管不住幾十萬兵卒。”
“來人!請夫人上馬車!”
幾個荊國的小兵跑過來,想要抓住方瑾枝。可是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方瑾枝,已經被入茶手中的軟劍砍斷。
“啊——”
“你好大的膽子!”另外幾個士兵立刻拔劍,入茶斂了眉,毫無畏懼。
梁一灃抬手,阻止了這些士兵的動作。
“我們有手有腳,不用你們幫忙了。”方瑾枝扶着馬車壁,登上馬車,入茶在她身後上車。待馬車門關上以後,入茶才收了劍。
馬車朝着未知的方向駛去,荊國兵馬圍在馬車周圍,使得逃跑無望。
“三少奶奶,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要把咱們帶到哪兒去?會一直帶去荊國嗎?我們要不要逃跑?”縱使沉着如入茶也沒了分寸,壓低了聲音問方瑾枝。
方瑾枝抱着膝倚靠着車壁。之前的逃難,在馬背上一路顛簸,她剛剛在和梁一灃交涉的時候還能淡然笑之,而如今上了馬車才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疼,全身的骨頭好像散架了一樣。
她嘆了口氣,輕聲說:“自然是要想法子逃的,只是如今外面全是荊兵,以你我之力根本逃不掉。”
入茶蹙着眉,憂心起來。
方瑾枝更加憂心,她心中不無畏懼,可是更多的,卻是擔心自己成為要挾陸無硯的籌碼。
方瑾枝又嘆了口氣,說:“不管怎麼說,逃跑需要好的體力。我如今是動都動不了了,我先睡一會兒養養精神,你好好守着。等我醒了再換你歇着。”
入茶點點頭應下:“奴婢一定好好給您守着。”
方瑾枝合著眼,很快就睡著了。
入茶完全沒有想到方瑾枝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着,方瑾枝的這份冷靜,讓自詡沉着的入茶也是自嘆不如。
想起如今情景,入茶打起精神來,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大意。她望着一旁睡著了的方瑾枝,不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那些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的事情。
入茶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她出生富裕大戶,祖上世代為官。在她很小的時候家中慘遭厄運。
那一日大雨不歇,她躲在柜子裏親眼目睹了全家老老小小被仇人殺害,那些人殺了她的家人還不罷休,偏偏還要辱屍,侮辱過後連全屍都沒留下。
她躲在柜子裏看着那群殘暴的人羞辱家中女眷屍體,又將男子屍體剖腹解肢,她戰慄不休、幾次昏厥。可是她每次昏厥都很短,醒過來的時候,那些人仍然在外面繼續施虐。
她還是被那些惡人發現了,她站在大雨里渾身發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這個時候一隊路人忽然敲門進來避雨。當然不會有人給那些過路人開院門,可是那些過路人直接踹開了院門。
想來那些過路人也沒有想到院子裏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緊接着就是一番打鬥,入茶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直到一切都停下來,一雙白色的靴子停在她身前。
入茶抬起頭來,就看見十一二歲的陸無硯。他冰冷的黑眸不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當他的目光掃來的時候,入茶畏懼地向後縮了縮。可是她又忍不住抬頭去看他。
碩大的傘撐着陸無硯的頭頂,讓他免受雨水的澆淋,好像他在的地方就可以免去風雨。
陸無硯只是目光輕輕一掃,就移回了視線。他微微側頭,對身後舉着傘的入烹說:“把她帶回入樓。”
從那以後,她在入樓里苦心學武,一心想着報仇。後來她有幸被挑中,調到垂鞘院裏服侍陸無硯。等到她大了一些,就跑去報仇。用十倍、百倍殘忍的手段報復那些殺害她家人的兇手。
當她將最後一個仇人弄死,頓時覺得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揮劍自刎。陸無硯阻止了她。
那一日,陸無硯一句話沒說,只是輕易地用手中的一枚石子兒打開她手中的劍。
入茶立在原地怔怔望着陸無硯走遠的背影,從那一日起陸無硯就是她活下去的寄託。
她很早就知道入烹對陸無硯的喜歡。她也曾問過自己,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喜歡陸無硯。
她想了很久,直到與方瑾枝的接觸越來越多,她才得到答案。喜歡一個人當如方瑾枝這般,任性地胡鬧、刻骨的想念、強大的佔有、純粹的依賴、無畏的信任,還有不顧一切的追隨。
而入茶對陸無硯完全不是這般,她是一個不可能再會對任何人動心的人。想通了自己並不是喜歡陸無硯,而只是把他當成一種活下去的寄託后,入茶反倒是輕鬆了許多。
陸無硯攻下倫普城的時候隱隱覺得不對勁,這倫普城怎麼說也算得上是荊國堅守重城,竟然如此簡單就攻了下來,讓人不得不生疑。
“陸將軍!”一員小兵朝着他一路跑來,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看着這個一身傷的小將士,一個可怕的念頭竄進陸無硯心裏。等到這個小兵將後方的事情一五一十稟了他,陸無硯緩緩閉上眼睛。
他不該將她留在大帳里,他應該將她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擒走她的是誰?”陸無硯的聲音冰冷的聲音帶着一濃濃的殺意。
“啟稟將軍,是梁一灃!”
“梁一灃。”陸無硯眯着眼睛,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陸無硯留下精兵把守倫普城,另帶着二十萬兵馬追梁一灃。然而陸無硯得到消息的時候梁一灃已經離開很遠了,縱使再如何快馬加鞭,也未能追上。
前面就是密灤城了,副將軍將陸無硯攔下來:“將軍,咱們再追就深入荊國了!那密灤城更是守衛森嚴,屯兵至少四十萬啊!”
陸無硯勒住馬韁,立在山頭,俯視遠處堅固的密灤城。
“深入荊國?”陸無硯冷笑,“那就把荊國的一座座城池盡數變成我大遼的地盤。”
陸無硯調轉馬頭,立刻布兵,攻打密灤城。
他追來的這一路,已經攻下了荊國無數城池,所帶兵馬已由當初的二十萬,擴大到近三十萬。他本可以收俘更多的荊國士兵,可是他心中焦急,所用策略多以狠辣為主,這才使得收納的荊兵並不多。
當陸無硯攻下密灤城的時候,遼國與荊國的這場戰役中,遼國已經佔據了上風。
自此,遼國已經形成由陸申機堅守大遼西方正門,由陸無硯帶領兵馬攻城略地的作戰方式。其餘將領防守於各處按兵不動,只待一聲令下,互相支援。
陸無硯的戰績不斷傳回大遼,民間口耳相傳,民心大安。
陸申機哈哈大笑,立在城樓高處望着遠處荊國的方向,他感慨自己這遼國第一大將的名聲恐怕要被兒子搶去了,心裏又是悵然又是自豪。
他自然不知道,他今生教陸無硯從軍之術不多,前世卻教了陸無硯很多軍法謀略之術,陸無硯更是有着前世十餘年的從軍經驗。
暮色四合,宮燈逐漸點起。
大殿裏仍舊一片燈火通明,楚映司細細閱過落雪般不斷送進宮的軍情,時而蹙眉,時而大悅。
陸鍾瑾端着一碗銀耳紅棗羹,小心翼翼地放在楚映司的桌頭,脆生生地說:“皇帝祖母,這是鍾瑾特意吩咐御膳房給您熬的。”
“謝謝鍾瑾。”楚映司沒有抬頭,仍舊埋首長案之上。
陸鍾瑾想了想,小跑着跑進偏殿裏,回來的時候一雙小胳膊抱着一件棉衣,他把一個小杌子推到楚映司坐着的交椅後面,然後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將棉衣披在楚映司的身上。
楚映司愣了一下,側過身,把陸鍾瑾從小杌子上扶下來。她把陸鍾瑾抱在膝上,道:“來,鍾瑾陪祖母一起吃羹。”
“好!”
陸鍾瑾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他從楚映司的膝上跳下來,趴在長桌上,轉過頭望着楚映司,說:“皇帝祖母,鍾瑾不吵您,就安安靜靜地看軍事圖成嗎?”
“你才多大點,又看不懂這個。”楚映司笑。
陸鍾瑾立刻皺了眉,不甘心地說:“我都三歲了,不小了!”
楚映司哈哈大笑:“好,你想待着就待着吧,困了讓入熏帶你回去。”
陸鍾瑾忙不迭地點頭。
楚映司很快又開始忙碌起來,思量着如今局勢。無論是陸無硯還是陸申機,他們有時候得到的消息並不准確,這就需要她匯聚四面八方送來的消息,再將重要軍情送下去。
陸鍾瑾忽然說了句話,楚映司想事情太認真了,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陸鍾瑾說的是什麼。
那孩子說:“皇帝祖母一個人在這裏好孤單,鍾瑾想陪着您。”
楚映司訝然地轉過頭望去,陸鍾瑾趴在長桌上,小腦袋耷拉着,已經睡著了。
楚映司放下手中信件,悄聲走過去,將陸鍾瑾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圍屏前的卧榻上,又給他仔細蓋好被子。
她重新回到長案前處理政務,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卧榻上的小鍾瑾。
即使如今遼國佔了上風,傷亡卻總是難免。從前線送回來的傷兵越來越多了,他們的家人望着自己的兒子、丈夫、父親受傷,不覺難受,反倒鬆了口氣。
回來就好啊。
因為,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大量的徵兵和財政支出,使得這幾年遼國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艱苦,即使是皇城,也多了許多行乞流民。
難民都朝着方府涌去,平平站在粥棚前,幫着米寶兒、鹽寶兒分粥。她按照方瑾枝走前吩咐的那樣將囤積的糧食批量拿出來,救濟災民。
平平抬起頭來,望着陰沉沉的天色。她回過頭對米寶兒說:“瞧着這天色恐怕要下雪了,你去跟衛媽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前街搭起高棚,用來給流民避風雪。”
米寶兒應了一聲,將手中的大湯匙交給別的入樓姐妹,轉身小跑着去找衛媽媽商量。
平平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朝着後街走去。後街的人也不比這兒等着發糧食的難民少。那兒都是些傷患,大多數都是從前線送回來的傷兵。
安安蹲在地上,將一個傷兵扶起來,檢查他的傷勢。
略涼的風吹過,將她空蕩蕩的左邊袖子吹起來,然而再也沒有人會嫌棄嘲笑她了。
她是如心齋里妙手仁心的小大夫,救死扶傷無數。
當初她將這裏起名“如心齋”的時候,米寶兒和鹽寶兒哈哈大笑一致認為不像個醫館。安安只是淺淺地笑,還是堅持用了這個名字。
平平懂得安安的心意。
如心為恕,她將劉明恕的名字嵌在了裏面。
……
方瑾枝被押送到荊國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後了。她到荊國的時候,正趕上快過年的時候。
“夫人,一路奔波想來必是累了。”梁一灃騎在馬上,立在馬車前。
方瑾枝打量了一眼梁一灃身後的府邸,問:“這是哪兒?將軍打算將我關在這裏?”
梁一灃“哈”了一聲,道:“關在牢房才算得上是關,我大荊怎麼會那麼無禮。”
別的,梁一灃就沒有多說了。
方瑾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和入茶一起下了馬車。這處別院不算大,有一個守門奴僕,兩個小丫鬟,還有幾個婆子。當然,還有重重包圍的守衛。
入茶仔細打量了別院裏的下人,在方瑾枝耳邊小聲稟告:“這裏的奴僕都是普通的下人,沒有武藝傍身。”
方瑾枝明白入茶的意思,她是在想着逃走。方瑾枝當然也想着逃走,可是這一路,幾十萬的兵馬圍着,她和入茶根本沒辦法逃走。
如今到了荊國,或許也是一種轉機。只是並不能急於一時。
方瑾枝望着重重把守的侍衛,道:“不說那些奴僕,只是這些守衛就夠麻煩了。而且我們才剛被送過來,他們正是警惕的時候。先不急,先待上一日,瞧出這些守衛換班的情況再說。”
入茶點點頭。她轉身走到拔步床里,將床榻仔細檢查過了,才替方瑾枝把床鋪好。
“這三個月都睡在馬車上,夫人受苦了,您好好睡一會兒,奴婢給您守着。”
方瑾枝看見久違的床榻,一身疲憊也涌了上來,竟是睡了近一天,傍晚的時候才醒過來。
方瑾枝和入茶吃了飯,方瑾枝對入茶說:“這段日子你也不輕鬆,去歇一歇吧,我今天睡多了,一點也不困,我守着就好。”
“沒事兒,奴婢不累……”
“去吧。”方瑾枝打斷她的話。
入茶想了想,還是點了頭。她並沒有去別的房間,而是抱了被子,直接睡在屋中圍屏外的長榻上。
方瑾枝繞過圍屏,走進屋中。她將小軒窗推開一些,望着西落的晚霞。正是一年最冷的時候,一股刺骨的風吹進來,吹在她的臉上,讓她打了個寒顫。
方瑾枝忽然腹中一陣翻湧,她彎着腰,就是一陣痛苦的乾嘔。她摸索着走到桌子旁,到了一杯水喝下,腹中攪着勁兒似的難受才緩解下來。
“三少奶奶,您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入茶本來就沒有睡沉,聽見動靜,立刻跑進來。
方瑾枝握着杯子的手有些發顫,她勉強將手中的杯子放下,撫上自己的小.腹。
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瞧着方瑾枝的反應,入茶也白了臉。入茶急忙走到方瑾枝身邊,壓低了聲音,問:“夫人,確定嗎?”
方瑾枝雙手撐在桌子上,無力地坐下來,動作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當初她懷陸鍾瑾的時候年紀小,毫無經驗,又因為本身月事向來不準的緣故,什麼都不懂。而如今她畢竟已經有了經驗,路上她的月事一直沒來,她心裏還存着一絲僥倖,然而今日害喜的反應已經向她證明她的的確確有了身孕。
方瑾枝算了算日子,她肚子裏的這一胎應該已經有三個月了。若是再耽擱下去,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就沒有辦法瞞下去了。
一個被擒住的敵軍將領的妻子本來就危機四伏,而如今她又懷了孩子……
這一夜,方瑾枝心事重重,根本沒有辦法入睡,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臉色十分蒼白。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守衛在外面稟:“夫人,我們梁將軍和封將軍要見你。”
方瑾枝忙收起臉上的異色,又用手搓了搓臉,讓雙頰變得紅潤一些,才和入茶一起出去。
“義兄?”方瑾枝不可思議地看着坐在太師椅里的封陽鴻。
封陽鴻押了一口茶,乜了方瑾枝一眼,問道:“住得還習慣?”
方瑾枝將滿腔的驚訝壓下會,重新打量封陽鴻。封陽鴻褪去軍裝,一身的華服,腰間還配着長刀。
哪裏是俘虜的樣子。
方瑾枝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眼前的封陽鴻哪裏還是她的義兄?分明就是個陌生人!
梁一灃勾了勾嘴角,笑道:“封將軍,你這義妹看來不願意認你啊。”
封陽鴻轉了轉手中的茶杯,沒有說話。
梁一灃並不在意封陽鴻的態度,他看向方瑾枝,道:“夫人想必還不知道吧,擒獲你正是封將軍的意思。”
梁一灃又“嘖”了一聲,道:“夫人可知道你那夫君殺了多少荊國人?如今竟然已經到了九南郡。你說,若是沒有你義兄的計謀擒獲你,本將軍還拿什麼掐住你那好夫君的七寸?”
方瑾枝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梁一灃的話像一把刀,逼得她步步後退。她睜大了眼睛望着封陽鴻,高聲質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你還是我的義兄,那個少年將軍,為大遼子民敬重的封將軍嗎!”
封陽鴻緩慢轉動手中茶杯的動作停下來。
“嫂子和幾個孩子一直都在家裏等着你回去,嫂子相信你一定回到她身邊,幾個孩子也一直把你當成大英雄!你對得起他們嗎!”
封陽鴻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茶杯里的茶水濺出來一些。他冷冷地看向方瑾枝,警告:“你如今既是階下囚,還是不要拿出這樣的口吻說話比較好!”
他睥了一眼一旁看戲的梁一灃,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繼續說:“你這一路並沒吃什麼苦,應當不知道牢獄之刑是何滋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保命是理所應當之事。如今我投靠荊國,不過是棄暗投明明智之選罷了。你既然喊我一聲義兄,那我身為義兄倒是要勸你一句,不要做那等糊塗事,好好配合才是上策。”
方瑾枝紅着眼睛,望着封陽鴻:“你知不知道為了救你,五萬將士無一生還!結果你竟然投敵叛國!你對得起那五萬亡靈嗎!你對得起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將士嗎!你對得起大遼子民對你的信任嗎!”
眼淚從方瑾枝的眼眶裏湧出來,自從被荊國人抓住以後,這是她第一次落淚。好像這幾個月的堅強冷靜,都因為封陽鴻的背叛而崩塌。
封陽鴻猛地起身,冷道:“今日要帶你去皇宮參加國宴,時辰不早了,啟程吧!”
言罷,他轉身大步邁出去。
梁一灃顯然是對這一幕十分滿意,他理了理衣袖站起來,對方瑾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方瑾枝偏過臉去,胡亂將臉上的淚擦了,才往外走。
梁一灃將方瑾枝安排暫住的這處別院距離荊國有不短的一段距離,方瑾枝和入茶被押送上了馬車,朝着荊國皇宮趕去。
入茶掀開窗邊的帘子,看見外面有至少三十多人圍着馬車。以入茶的身手想要幹掉這些人並不難,可是難就難在封陽鴻和梁一灃在前面的馬車裏,而且這裏是荊國,只要她帶着方瑾枝逃跑,瞬間會從街道各處湧出來大量的官兵。
還不是出手的時候。
入茶將窗邊的帘子放下,湊到方瑾枝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勸:“三少奶奶,既然封陽鴻已經背叛了我們,您又何必因為他難過掉眼淚。”
方瑾枝的雙眸中有些疑惑,她緩緩搖頭,同樣壓低了聲音,說:“我不知道,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投奔了荊國。”
入茶有些驚訝:“您的意思是封陽鴻假意背叛?”
“誰知道呢……可能是他的計謀,可能是他有什麼把柄落在荊國人手中被要挾,更有可能是他真的叛國了。”
“可是……”入茶有些疑惑,“既然您心裏懷疑封陽鴻不是真的背叛了大遼,為何又如此難過?還說出那樣的話來?”
方瑾枝輕嘆了一聲,才說:“若他真的背叛了大遼,我說的那些話,若是能讓他心裏有那麼一丁點難受也值了。而如若他是假意或是被脅迫,我剛剛那麼說,便是演給梁一灃看的。”
入茶點點頭,在一旁沉默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默默想着接下來的事情。今日將方瑾枝帶進皇宮裏參加荊國的國宴,想必不會是什麼好事。
下了馬車,梁一灃和封陽鴻走在前面,方瑾枝和入茶跟在後面,在方瑾枝和入茶後面還跟着一隊侍衛。
還未走到舉行荊國國宴的地方,前面的梁一灃和封陽鴻停了下來,對面前的一位年輕公子行禮,道了一聲:“召世子。”
召世子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方瑾枝,問:“她就是陸無硯的妻子?”
“回稟世子,正是。”
他打量着方瑾枝的時候,方瑾枝也在打量着他,這個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仇恨。
召世子“嘖”了一聲,他走到方瑾枝面前,笑道:“若不是留着你的性命還有用處,本世子一定將你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再煮熟了塞進你的嘴裏,哈哈哈哈。”
入茶上前一步擋在方瑾枝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召世子。入茶想要抽腰間的軟劍,然而她身上的武器早就被收走了,哪裏還有什麼軟劍。
召世子輕蔑地看了入茶一眼,又對方瑾枝勾出一抹仇恨的笑意,轉身往前走。
待他走遠了,梁一灃轉過頭來,對方瑾枝說:“這位召世子是五王爺的兒子。”
荊國的五王爺?方瑾枝見過,死在了遼國。
梁一灃看好戲一眼戲謔地打量着方瑾枝,又說:“咱們召世子的父親和兩個兄長死在陸申機的手中,而他的三個弟弟死在陸無硯手中。”
“哈哈哈”梁一灃給了方瑾枝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轉身搭着封陽鴻的肩膀往前走。
方瑾枝深吸了一口氣,才提步跟上。
宴席中已經坐滿了人,荊帝坐在上首寶座中,在他身邊坐着宮嬪和皇子、公主,剩下的席位也坐滿了朝中文武百官。
隨着方瑾枝走近,宴席中談笑之音淡去,都看向了方瑾枝。方瑾枝感受到這麼多打量的目光,脊背挺得更直,她身後是大遼,她不能露出一丁點的怯意。
方瑾枝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可是此情此景,面對着敵國皇室和文武百官,她心裏竟是生出了一股豪情,好像在這個時候,為了自己的國家赴死根本就是義無反顧的事情。
梁一灃和封陽鴻跪下行禮:“末將梁一灃、封陽鴻參見陛下!”
“愛卿平身。”荊帝不過剛過不惑之間,卻一身肥肉,滿面油光,充滿了縱慾過度后的醜態。
立刻有武將從宴席間站起來,指着方瑾枝和入茶,怒斥:“大膽!見我帝竟不跪下行禮!”
“我只跪我大遼的皇帝。”方瑾枝沉聲道。
“放肆!”更多的武將站了起來。
封陽鴻抬眸看了方瑾枝一眼。
荊帝擺了擺手,示意那些武將坐下,他渾濁的目光移向方瑾枝,他慢慢收起眼中仇恨,悠悠道:“夫人既遠道而來,朕十分歡迎。這些虛禮可免,入席罷!”
小宮女邁着小碎步趕過來,指引着方瑾枝走向事先安排好的座位。
方瑾枝剛剛坐下,就感受到身邊一道打量的目光。她轉過頭去,整個人愣住了。
“伯伯怎麼也在這裏?”方瑾枝下意識問出口,心裏已經是涼了一半。
楚行仄沒有說話,移開了視線。
坐在不遠處的召世子“嗤”了一聲,嘲諷地看向方瑾枝:“你居然叫他伯伯?”
召世子又朝着楚行仄抬了抬下巴,輕蔑地說:“廢物楚老頭,你怎麼跟陸無硯的女人扯上關係了?”
楚行仄磨了一下牙,只是悶悶“哼”了一聲,什麼都沒說。
楚?
方瑾枝的視線一寸也沒離開楚行仄,心裏卻已經千迴百轉、五味雜陳。
一個猜測就在眼前,只是上面蒙了一層幾乎透明的輕紗。只要輕輕一吹,將那層輕紗吹走,真相就會浮現在眼前。
可是方瑾枝不敢,她不敢將這層輕紗吹開,更不想接受那個呼之欲出的真相!
宴席的桌子是繞了一個圈的,中間的地方空出來。侍衛帶着一隊鎖着手銬、腳銬的人走到正中央來。
荊帝大笑,對方瑾枝道:“歡迎觀看我大荊的表演。”
方瑾枝很快就明白這群荊國人為什麼會把她帶過來了。
那些戴着手銬、腳鏈的人都是遼國人。
他們行走時腳步緩慢、身軀佝僂,因為他們的身上全部都是傷,沒有一處好的皮膚。
這些遼國的俘虜被趕進籠子裏,籠子裏還有餓了幾天的兇狠狼狗。遼國俘虜驚恐地大喊,拚命地掙扎,他們斷了指的手死死抓在鐵欄杆上,然而還是很快被籠子裏飢餓的狼狗撕扯啃咬。
荊國人大聲吆喝着:
“好!”
“吃了他!對,一塊肉都不剩,哈哈哈!”
“一口咬掉他的脖子,咬爛他!”
……
方瑾枝看着這些遼國的將士受到這樣的對待,心裏一陣陣強烈地難受。而荊國人那些冰冷的話語落入她耳中,又激起她心裏一陣陣憤怒。
兩國交戰必有死傷,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對待這些人!他們是人啊!
方瑾枝雙手抓在身前的長桌上,在檀木長桌的邊緣掐住印子來。她死死咬着嘴唇,強壓下心裏的憤怒,又逼迫自己絕對不可以在這群惡魔面前掉一滴眼淚!
然而,這些荊國皇室人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當這一批俘虜盡數被狼狗吃進肚子裏以後,荊國的侍衛很快將鐵籠子拖下去,又帶上來另外一隊俘虜。
這群俘虜全部跪在地上,他們的嘴吧用筷子撐開,然後荊國的武將們,隔着很遠,將手中的石子兒一顆一顆扔進俘虜的嘴裏。
他們在比試,誰站得遠扔得准。
那些跪了一排的是人啊!
那一顆顆石子兒砸過去,砸在這些俘虜的臉上,或者扔進他們的嘴裏。誰要是喉嚨動一下,就會把石子兒吞進肚子裏。
這些俘虜的目光十分獃滯,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遊戲。
方瑾枝緩緩閉上眼睛,她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這種場合,她根本沒有辦法再看下去!
就算是冷情無心如入茶,看着這樣的景象也都變了臉色。
召世子一直打量着方瑾枝的神色,見方瑾枝能堅持這麼久,頗為意外。他顛了顛手裏的幾顆小石子兒,對方瑾枝說:“夫人要不要也來玩一玩?唔,很好玩的。”
他嘴角輕輕勾起,帶着戲虐十足的笑意。
聽了召世子的話,先前那幾個正往俘虜嘴裏扔石子兒的武將都停下了手裏的遊戲,饒有趣味地打量着方瑾枝。
席間其他人也都看了過來。
就連荊帝也開口,他眯着眼睛,笑道:“夫人也來玩一玩罷!”
召世子一步步走向方瑾枝,他隔着一張桌子,一下子抓住方瑾枝的手腕,將另外一隻手中握着的石子兒全部塞進方瑾枝的手掌里。他慢慢將方瑾枝攤開的手指合上,冷笑道:“夫人應該明白入鄉隨俗的道理吧?我父王前去貴國宮中參加國宴時不是也按照你大遼的規矩行事了?”
說到最後,召世子的眼中崩出濃得化不開的仇恨。
方瑾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召世子抓得很緊,她根本就掙脫不開。
召世子又猛地一拉,就將方瑾枝從椅子裏拉出來,推到那幾個跪地俘虜面前。
“來啊,試試你的準頭。”
更近距離看着那些遼國俘虜時,方瑾枝胸腹之間一陣翻滾,忍不住一陣乾嘔。
“三少奶奶!”入茶打開抓着她的兩個侍衛,衝到方瑾枝身邊,急忙扶住了她。
“三少奶奶,您感覺怎麼樣?”
方瑾枝輕輕搖頭,示意入茶無事。其實她是剛好害喜了,不過荊國人大概以為她是受不了眼前的這一幕,並沒有看出來她有了身孕。
一直立在一旁的封陽鴻開口:“你若是實在受不了,求個繞,吾皇仁心厚德指不定放過你。”
這段時間方瑾枝的消息是完全閉塞的,沒人會告訴她荊國和遼國如今的戰事如何了。
可是方瑾枝心裏很明白,這些人抓了她,只是嚇唬她,甚至連一點刑罰都沒有對她用,這隻能證明如今陸無硯嚴重威脅到了荊國。荊國不敢讓她死,不敢讓她出事。
所以,方瑾枝心裏更明白只要她拿出她的演技,裝作畏懼戰慄的模樣哭着討好求饒,那麼這些人只會取笑她一通,將她關押起來,而不是繼續逼迫她。
可是方瑾枝不願意。
她從小就喜歡演戲,眼淚更是她的武器。為了討好別人,為了更好地生活,為了得到某種東西,為了保護妹妹……
她演了太多的戲,掉了太多真真假假的眼淚。
可如今她站在荊國的皇宮裏,面對着這些等着看她笑話的敵國人,她一滴眼淚都不想落下,更不會卑微地求饒!
方瑾枝將召世子硬塞進她手裏的石子兒擲到地上,抬首看向高座之上的荊帝,冷冷道:“荊國的國土既已失了大半,你們還有心思玩樂,難道就不怕不久之後也變成和這些俘虜一樣的結局嗎?”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跟朕說話!來人啊——”荊帝頓了頓,接下來半句的命令卻不知道怎麼下。
楚行仄站起來,道:“陛下稍安勿躁,您身為九五之尊何必跟一個不入流的小女子一般計較。還請以龍體為重。”
荊帝卻“哼”了一聲,頗為不善地瞪向楚行仄,道:“楚行仄,朕邀你來參加這國宴已給足了你面子,可是這裏好像沒有你說話的份吧!”
楚行仄早幾年為了掩人耳目,已經將容貌毀了,在他的臉上有着縱橫醜陋的疤。這使得他的臉上很少露出什麼表情來,或許就算他流露出或怒或笑的表情,也看不大清了。
“陛下說的是。”楚行仄重新坐下來,目光隨意聚在一處,似看非看。
方瑾枝的心裏卻難掩驚訝。
衛王不是早就和荊國勾結狼狽為奸了嗎?怎麼……荊帝對楚行仄的態度會是這般?不僅是荊帝,就連之前的召世子對待楚行仄的態度也是十分惡劣。
“報——”
舉着緊急軍情的侍衛衝進宴席中,他跪在荊帝面前,高聲稟道:“啟稟陛下,有來自泰隴城的緊急軍情!”
“快!快給朕呈上來!”
無論是皇室中的人,還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方瑾枝知道泰隴城這個地方。這個地方距離荊國的皇都已經不遠了。方瑾枝心裏不由生出一抹喜色來,難道陸無硯的兵馬已經打到了泰隴城?
“陛下!”又有一個宦官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雙腿都在發抖。
“啟稟陛下,今兒個天色剛黑下來的時候,突然有一波人闖進了皇陵,把幾位先祖和娘娘的棺木掀開了,又放了一把大火,燒了整個皇陵,如今這火還沒有熄滅啊!”
“什麼!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荊帝猛地站起來,他心中太過憤怒,以至於他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眩暈。
小太監抖了抖肩,急忙說:“啟稟陛下,這波人神出鬼沒,皇陵的守衛沒能捉住他們,只看見他們離開的背影……”
席間更是一片嘩然。
這挖人祖墳可是比砍頭更嚴重的事兒!更別說挖的還是大荊王朝的皇陵!這侮辱的可就不是一個家族,也是一個國家了!
臣子中的一個文弱書生喃喃道:“難道那個遼國的陸無硯已經殺進皇城了?”
他更是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梁一灃立刻站出來,“那陸無硯如今還在泰隴城,怎麼可能衝進我大荊的皇城!”
他說的這話絲毫沒有安撫住眾人的心,反而讓眾人心中更加慌亂。那泰隴城距離大荊的皇城可是不遠了啊!而且那個陸無硯,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從邊境蠻荒之地一路攻到泰隴城。
這些臣子忽然意識到一股濃濃的危機。
荊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一個陸無硯!先是陸申機,后是陸無硯!”
他大口喘息了一聲,才猛地將手邊的茶盞拂到地上,對前來報信地宦官吼:“還杵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打探情況!皇陵要是真的毀了,提頭來見!”
“陛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召世子站出來,“臣以為眼下之際應該立刻給陸無硯送去消息,倘若他再前進一步,就為他的妻子收屍!”
“朕正有此意。”慌了神的荊帝這才冷靜下來,他連忙點了點頭。
另外一員武將站出來,他先是對荊帝行了一禮,才說:“依末將的意思,那陸無硯這幾個月行軍毫不顧忌,我們應該從他妻子身上取點東西震懾他一番!”
召世子拍了拍手,笑道:“這主意好,不過本世子倒是覺得珠釵首飾這些東西沒什麼威懾力,不若砍去一隻手送去。”
封陽鴻摸了摸腰間的佩刀,開口:“世子是不是忘記了陸無硯曾言若他的妻子有半分閃失,大皇子必死無葬身之地。”
召世子一滯,冷道:“封將軍今日處處維護她是何用意?難不成你的心還在大遼?”
封陽鴻看向召世子的目光仿若看向螻蟻:“大皇子是皇室血脈,世子爺不顧大皇子生死,難不成是有別的心思?”
“你血口噴人!”召世子不由變了臉色。
“都給朕住口!”荊帝爆喝一聲,封陽鴻和召世子都行了一禮,退到一旁。
荊帝又指着方瑾枝,下令:“來人!將她給朕送回去!嚴加看管!絕對不允許出現一丁點的閃失!”
聽了封陽鴻和召世子的對話,方瑾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荊國的大皇子已經落在了陸無硯的手中。怪不得荊國人對她如此客氣。
不過方瑾枝心裏倒沒有多輕鬆,仍舊憂心忡忡。
方瑾枝和入茶登上馬車許久,馬車還沒有開始走。正當方瑾枝詫異間,楚行仄鑽進了馬車裏。
楚行仄坐在方瑾枝對面的長凳上,自一上來就閉上了眼睛。
方瑾枝蹙着眉,問:“你為什麼上來?”
楚行仄沉默了很久,才說:“聽人安排。”
方瑾枝顯然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不過楚行仄並沒有打算再解釋了,他合著眼,仿若老僧入定。
倒是趕車的侍衛在馬車外回過頭來,說:“你們所住的別院相鄰,梁將軍才吩咐將你們一起送回去。”
方瑾枝想了想,她所住的那處別院後面好像的確還有一處別院,規模要比她住的那個院子還要更小一些。難道衛王住在那裏?
方瑾枝滿心的狐疑。
她抬起頭來,又警惕地看了楚行仄一眼,不由向一旁的入茶靠了靠,離楚行仄遠一點。
入茶也十分警惕,時刻盯着楚行仄。
本來就是不短的一段路,這下子就顯得格外漫長了。等到馬車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方瑾枝悄悄鬆了口氣,宛如落荒而逃一般跳下馬車。
馬車門關上,繼續朝着楚行仄的住處駛去。
方瑾枝的腳步頓了一下,才繼續往院子裏走。
一進了屋,入茶就將門窗關好,急忙去鼓弄屋子裏的炭火盆,想要讓屋子裏更暖和一些。如今方瑾枝在這種情況下懷了身孕,今日在荊國皇宮裏又是那樣緊張的氛圍,可不能再讓她冷着、累着。
“您等一會兒,馬上就會緩和起來了。”
“沒事兒,我沒有那麼冷,你不要急,慢慢來就好。”方瑾枝整個人窩在藤椅里,她踢了鞋子,一雙腳踩在椅子裏,抱着膝,將臉貼在膝蓋上。
屋子裏剛剛暖和起來,召世子就帶着一隊侍衛破門而入。
方瑾枝立刻警惕地盯着他,斥:“世子爺深夜來這裏是想做什麼?”
召世子逕自走進來,十分隨意地拖了一把藤椅在方瑾枝面前坐下,他翹着二郎腿,戲虐地看着方瑾枝,道:“那些人只是想利用你鉗制陸無硯,可是我不一樣……”
他上半身慢慢前傾,逼近方瑾枝,譏笑着說:“我是希望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他眼中的仇恨那麼刻骨崩心。
方瑾枝猛地從藤椅里站起來,向後退去。入茶也急忙趕過來,冷目看着召世子,將方瑾枝護在身後。
召世子嗤笑了一聲,道:“來人,把那個侍女抓起來!”
他身後的一隊帶刀侍衛立刻朝着入茶衝過去,縱使入茶身手再好,身上的武器全被收走了,也是無可奈何。那些侍衛將她圍住,森寒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聽說陸無硯對你十分疼愛,恨不得捧在手心裏。呵……你說他若知道我睡了他的女人,他會是什麼表情?”召世子一邊朝着方瑾枝走去,一邊脫衣服。
方瑾枝隨手抓起身邊高腳桌上的瓷瓶朝召世子砸過去:“你最好想清楚這麼做的代價!”
“呵,能讓陸無硯痛苦,死也值了。”召世子輕易避開方瑾枝扔過來的瓷瓶,一下子抓住方瑾枝,將她壓在身後的黃梨木香案上。
“你放開我!”方瑾枝奮力地掙扎,抓起香案上的香爐、果盤,一樣樣往召世子的頭上砸去。
香爐在召世子的額頭上磕了一塊口子,召世子“嘶”了一聲,咒罵了一句,又警告方瑾枝:“你給本世子老實一點!”
方瑾枝已經嚇壞了,可是她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瘋子得手!
她不管抓到什麼東西都往召世子的身上砸,又將發間的簪子拔下來往他眼睛上扎。等到她手中的東西一件一件被他搶走以後,方瑾枝仍舊繼續奮力掙扎,抓他,打他,踢他。
可是方瑾枝的心越來越沉,仿若置身無盡的絕望里。
“三少奶奶!”入茶的眼中充滿了仇恨,她想要衝出去保護方瑾枝,然而卻無能為力。只要她一動,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立刻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她恨不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把方瑾枝救走。
瓷器摔裂的聲音,和召世子的悶哼聲,將方瑾枝的思緒拉了回來。下一瞬,召世子已經鬆開了鉗制着方瑾枝手腕的雙手,他倒在地上,捂着湧出鮮血的後腦。
楚行仄立在方瑾枝身前,他瞪着蜷縮在地的召世子,氣得渾身發抖。
“媽的,老子的女兒也敢動!”
作者有話要說:192章有修改。
原本是陸無硯出征,方瑾枝要跟去。改成:陸無硯死皮賴臉要把她帶着。
鍋還是扔給硯硯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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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作者的強迫症,決定在200章這樣的整數完結。
所以,接下來的三章一章比一章字數多……
再所以,會有4個番外。
你們想看誰的番外,可以點單~\(≧▽≦)/~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