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尾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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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說話了。
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雲,才對方瑾枝說:“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從方家帶過來的。她們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僕。可是奴婢和阿月、阿雲還有阿霧都是國公府里簽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幾個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說句不太好意思的話,三奶奶將奴婢幾個派過來也是認可了咱們的忠心、能力。”
一旁的阿月接過話,說:“奴婢們對國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國公府的主子啊!自從奴婢幾個被分派過來,就真心實意把您當成一輩子的主子!阿雲和阿霧也是因為過年的緣故,特意採摘了新鮮的臘梅送過來,想讓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低着頭的阿霧小聲說:“表姑娘,昨天我和阿雲進屋的時候,米寶兒一直在屋子裏的。防賊似地盯着我們,我們又怎麼可能偷東西呢?倒是……倒是米寶兒和阿雲一直不合……”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偷了姑娘的東西冤枉她?”米寶兒狠狠一跺腳。
這四個丫鬟,軟的,硬的,暗示的,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真是什麼都讓她們說了。反觀自己這邊的人,米寶兒只會大喊大嚷……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驚慌地說:“我、我不知道……”
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也打住了。
“阿雲,你別哭了。”方瑾枝從鼓凳上跳下來,走到阿雲面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偷的。”
“姑娘!難道您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是我拿了您的東西?”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也哭了。她哭起來不像阿雲那麼隱忍,“嗚嗚嗚”地出聲哭,沒幾聲呢,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別哭了,別哭了……”還在梳張台上翻翻找找的鹽寶兒急忙趕過來安慰她。
方瑾枝不高興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氣地說:“好哇!明明是我丟了東西,你們兩個還在給我添煩!我都沒哭,你們就哭哭哭!”
她說完,直接轉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妝枱上啼哭。
“哎呀呀,姑娘別哭,別哭!”衛媽媽急忙過去拍着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
阿雲先不哭了,可是那樣子還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米寶兒也在鹽寶兒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裏掉出來。
阿星站起來,對着幾個小丫鬟說:“真是沒規矩的,大年初一就這麼惹表姑娘不痛快,還不都退下!”
阿雲和阿霧先出了屋。米寶兒也被鹽寶兒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裏,一邊安慰着方瑾枝,一邊又在梳妝枱上翻找。
“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着摔了梳妝枱上的幾件首飾,精緻的素色珠花嘩啦啦落了一地。她還嫌不夠,順手將一套茶壺打翻,瓷器碎了一地。
方瑾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悶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衛媽媽急匆匆趕過來,有些驚訝地說:“姑娘,剛剛來了個婆子把阿雲和阿霧都領走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嗯。”方瑾枝應了一聲,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口花瓶里的臘梅。臘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
晚膳后,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來。
“本來見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用,才指派了幾個過去給你使喚。但是聽說阿雲和阿霧這兩個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這樣的丫鬟留在你身邊也沒什麼用處,我把她們指派到別處了。”三奶奶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至於方瑾枝丟了東西的事兒,她隻字沒提——等着方瑾枝自己告狀呢。
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
方瑾枝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阿雲和阿霧的。她們是從三舅母這兒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邊的那倆丫鬟合規矩。”
“唉!”方瑾枝苦着臉嘆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雲、阿霧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鬟相處不好。暗地裏沒少鬥嘴,這回還吵到我面前來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鹽寶兒是衛媽媽的女兒,米寶兒是喬媽媽的女兒。喬媽媽和衛媽媽一樣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聲說:“米寶兒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
說著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哭得時候不像別的小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開來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對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麼望着你。讓你清楚看見淚珠兒是怎麼在她的眼底氤氳、醞釀、凝聚,再滾落下來。
縱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瞧着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裏心疼。
“哎呦,這好好的怎麼哭了。”三奶奶急忙把方瑾枝摟在懷裏,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後背。畢竟是為人母的,瞧着她還這麼小就沒有母親,三奶奶不由動了那麼一絲惻隱之心。
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雙淚眼望着三奶奶,說:“三舅母,您別罰阿雲和阿霧行嗎?瑾枝喜歡她們呢。”
“好好好,不罰不罰!她們兩個好命,有咱們心善的瑾枝求情。”三奶奶從丫鬟手中接過錦帕,小心翼翼地給方瑾枝擦着眼淚。
她微笑着說:“咱們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於你身邊的那個丫鬟,既然也那麼可憐。咱們瑾枝也不罰她了好不好?”
“好!”方瑾枝笑着重重點頭。
站在三奶奶身後的丫鬟眉眼不變,心裏卻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邊的丫鬟闖了禍,三奶奶是一定會教導她們獎罰分明,更會強調主僕有別。她有些憐憫地瞟了一眼正開開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三奶奶怎麼可能好好教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見了陸子坤,他一臉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的神情悶頭往前走。
“坤哥兒,您慢點!可別摔了!”他身後的奶娘在後面追着。
奶娘畢竟是大人,總算是追上了陸子坤。她忙摟住他,心疼地說:“奶娘知道咱們坤哥兒受委屈了……”
“哼!”陸子坤紅着眼睛,“憑什麼說是我拉着十一哥幹壞事!換酒明明是他的主意……”
“奶娘知道,奶娘知道……”奶娘將他摟在懷裏細細安慰着。陸子坤不過剛六歲,十一少爺陸無磯還要比他年長兩歲。平時也都是陸無磯拉着這個小弟弟橫行霸道。可是一出了事兒,就都是陸子坤的不是了。誰叫他是庶出呢……
可這實話,奶娘不能跟他說啊。
陸子坤甩開奶娘的手,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的方瑾枝站在那兒。他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輕輕“哼”了一聲,從她身旁跑開。
剛剛他與奶娘說的話,方瑾枝也都聽見了。方瑾枝偏過頭望着跟在身後的衛媽媽,問道:“媽媽是不是說過十二表哥的生母不在了?”
“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去了。聽說身前頗得姑娘的五舅舅寵愛,為人也不錯。所以坤哥兒自小被當成嫡出的哥兒養着。可惜啊,庶出終究是庶出。”衛媽媽嘆了口氣,把方瑾枝抱起來,“姑娘管他怎麼樣。咱們回去,別讓風吹着了。”
方瑾枝點點頭,任由衛媽媽抱着回去。她一路上沉默不語,直到回去了還在想着陸子坤的事情。米寶兒站在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姑娘,您要是嫌棄米寶兒了,那奴婢還是回家吧。奴婢也想娘和弟弟妹妹了!”米寶兒鼓着腮幫子,滿臉的不捨得,可還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要走?”方瑾枝偏着頭,眨巴着一雙大眼睛打量着她。
米寶兒低着頭不吭聲。
“那行吧,”方瑾枝故意說,“回家以後替我跟喬媽媽問好。”
米寶兒睜大了眼睛,驚慌地說:“姑娘,您真趕我走啊?”
躲在門外偷聽的鹽寶兒衝進來,擰了一把米寶兒,貼着她耳朵小聲說:“能不能懂點事,別給姑娘添亂了!”
方瑾枝忍不住笑,說:“回去幫我問問喬媽媽休養好了沒,吳媽媽那裏指不定還要她幫忙呢。”
米寶兒的確是喬媽媽的女兒,可喬媽媽並沒有去世,而是去年回家生兒子去了。方瑾枝在三奶奶那裏又撒謊了,就連那些眼淚也是假的。
“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渴不渴?餓不餓?奴婢去給你拿糕點、茶水!”米寶兒高興地拉着鹽寶兒跑出去。只要知道她的姑娘沒懷疑她,她心裏就開心。
其實吧,對於身邊這幾個伺候的人。方瑾枝一個也不滿意。不是笨就是莽撞,也就鹽寶兒勉強機靈了點,卻不太懂大家庭的規矩。可是沒有辦法呀,如果連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都趕走。她可真的孤立無援啦!
方瑾枝早就想着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學一學規矩。要是能像三哥哥身邊的入茶和入烹那麼得體就好了!要不然……明天去求求三哥哥將入茶或入烹借來教一教米寶兒、鹽寶兒?
怎麼求呢?
方瑾枝冥思苦想討好陸無硯的法子,驀然抬頭,不經意間看見窗口擺着的那瓶臘梅。方瑾枝大大的眼睛垂下來,劃過一抹愧疚。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從鼓凳上跳下來,走進拔步床里,從枕頭下面取出塊錦帕。將錦帕打開,裏面包著的赫然就是老太太賞給她的那個綠翡翠鐲子。
“希望阿雲和阿霧不要受太大的責罰,也換個好主子吧……”方瑾枝喃喃自語。
三太太責備三奶奶:“瑾枝來了半月還沒有和姐妹們一起上學堂?”
“瑾枝剛來府上還沒適應,我本來打算等過了年再讓她去學堂的。”三奶奶忙站起來,“不過咱們瑾枝是個有福氣的,有咱們三郎教她!”
“還是一併上學堂吧。”說話的是國公爺。
“是是……”三奶奶訕訕坐下。
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只是聽著兒孫們交談,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
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又看向陸無硯,笑着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去學堂未必跟得上。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
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
“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不安攥着衣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着她。她只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
“也不能讓你白謝了。”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拿去玩吧。”
站在老太太身後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
方瑾枝受寵若驚,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祖母面前表現的機會,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
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陸無硯早就習慣了,他能坐在這裏一方面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只有一個陸無硯。
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着時間的推移,方瑾枝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
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方瑾枝握着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再掉到地上。
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着她。
入茶几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污漬。可油漬哪裏是那麼容易擦掉的?
“行了。”陸無硯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入茶不要擦了。
“對、對不起……”方瑾枝頓時想起四表姐跟她說過的蘇家小孫子。她望着陸無硯的眼神有些歉意、畏懼,和小心翼翼。
陸無硯輕輕拽了一下方瑾枝耳邊的丱發,無奈道:“真是笨死了。”
陸無硯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目光充滿嫌棄。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奪了方瑾枝手裏的筷子,問:“要吃什麼,那個丸子?”
方瑾枝稀里糊塗地點了頭。
“張嘴。”陸無硯將肉丸子遞到方瑾枝嘴邊,“趕緊吃,別讓油汁再灑下來。”
方瑾枝急忙張大嘴,將整個丸子吃下。她吃得擔驚受怕,連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
入茶仔細觀察着方瑾枝的神色,但凡是她望過的菜肴便夾到小碟子裏,擺在她面前。
陸無硯對那個肉丸子心有餘悸,所以在方瑾枝自己伸手拿筷子的時候,陸無硯敲了敲她的手背,使她把手縮了回去。
“想吃什麼告訴我就行。”陸無硯便親自喂她吃飯。
方瑾枝硬着頭皮一口一口吃下陸無硯餵過來的東西,那些打量的目光全當沒有看見。
不久,方瑾枝又考慮着做人應該投桃報李,三表哥雖然霸道了點,脾氣差了點,可是人還是不錯的。他喂她吃飯,自己竟是一口都沒有吃。方瑾枝心裏有些故意不去。
方瑾枝忽然伸手去拿一碗蛋羹。吃蛋羹不是用筷子,陸無硯覺得方瑾枝用勺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便沒制止她。卻不想方瑾枝將勺子遞到他嘴邊,甜甜地說:“三哥哥吃!”
陸無硯看了看方瑾枝充滿憧憬的月牙眼,又看了看嘴邊淺黃盈盈的蛋羹,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
這可急壞了入茶,她站在陸無硯身後,對着方瑾枝一個勁兒搖頭。
“咳,”三老爺輕咳了一聲,“瑾枝啊,別纏着你三表哥了。來外祖父這裏吧。”
方瑾枝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她剛想收回手,陸無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訓斥她:“喂人吃東西的時候手別晃。”
陸無硯垂了下眼,吃下方瑾枝遞過來的蛋羹。
不知道為什麼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很好吃。”陸無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去找你外祖父吧。”
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後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
“三表哥只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
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
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麼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
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麼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麼忌諱,可別再犯了錯!
飯後,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
“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着腮幫子,氣呼呼的。
方瑾枝看着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係的。”
“衛媽媽,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方瑾枝轉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媽媽。
“你!你還真要啊?”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着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著!”
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
“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氣得不行。姐姐明明說只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
可是方瑾枝為什麼把東西收了?
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捨得是一方面,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果然是個貪財的商戶女!”陸佳茵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跑。若不是母親逼她來道歉,她才不會來!哼!不就是兩塊料子嗎?讓爹爹上鋪子裏拿就是了!
衛媽媽因為陸佳茵的態度嘟囔了幾句,轉而又高興起來,“姑娘,咱們手裏現在好多綢緞了!三奶奶給的,五奶奶給的,這又來了兩捆!”
“還會有更多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將今日老太太給的綠翡翠鐲子放在妝奩里鎖好。
果然,沒過多久府中這位奶奶那位姑娘的,陸續送過來好些裁衣服的料子。他們顧慮着方瑾枝身上帶着孝,那料子的顏色和花紋都是仔細考慮過的。
衛媽媽一趟又一趟地抱着好料子送去小庫房,樂得合不攏嘴。
“姑娘!我回來啦!”米寶兒一路小跑,氣喘吁吁。
“慢點,不急、不急。”方瑾枝急忙從梳妝枱邊的小凳跳下來,“怎麼樣,打聽出來了嗎?”
米寶兒連連點頭,“打聽出來了!芝芝是二姑娘的閨名。大名叫陸佳芝!”
“咦?”方瑾枝仔細想了想,“今兒個沒有見到二表姐呀,難道已經出嫁了?”
“不是!二姑娘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
方瑾枝吃了一驚,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個猜測。她問:“二姑娘是哪一房的女兒?”
“是長公主的女兒!”
因為她的名字跟三哥哥親妹妹的名字同音嗎?
方瑾枝不說話了。她悶悶不樂地低着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後又慢慢高興起來,知道別人為什麼對自己好總是件好事。
“米寶兒,明兒再去打聽打聽這位二姑娘的事兒!性格、愛好、忌諱……”方瑾枝扒拉着自己的手指頭。
臨睡前,方瑾枝打開拔步床邊角的大箱子。壓低了嗓子,將今日的事情絮絮講給兩個妹妹聽。兩個妹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點頭或者微笑。雖然她們兩個已經兩歲多了,可是並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
還不是因為一直住在箱子裏的緣故……
方瑾枝在心裏輕嘆了一聲,瞧着兩個妹妹犯困了,她才給她們蓋好被子,自己爬上了床。
方瑾枝拆開枕頭的夾層,拿出裏面的幾十張銀票。一張一張數過,確定數目沒錯,才放下心。她將銀票重新裝好,抱着枕頭安心睡去。
靠山未必一直可靠,銀子才是永久的保障!
入烹從另一側的偏廳里繞進來,端過來幾碟糕點。她笑着說:“趕巧今天上午新做的呢,表姑娘嘗嘗看。”
一共四種糕點,其中三種是方瑾枝以前常吃的蓮花酥、蝴蝶酥和蛋餃。而最後一種糕點,卻是她沒有吃過的了。一個白凈的小碟子上擺了四隻雪白的兔子形狀軟糕。軟糕捏得惟妙惟肖,竟是像真兔子一樣。
“這個是兔包子,裏頭有陷。”陸無硯見她只盯着這一種,就將這一碟兔包子推了推,離她更近一些。
方瑾枝有些不忍心吃。
陸無硯在一旁說了一句:“味道比樣子更好。”
畢竟才五歲,方瑾枝終究是沒忍住美味誘惑,閉着眼睛,狠心咬下去。裏面的餡兒是紅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誘人。方瑾枝吃了一個,忍不住又抓了一個吃,這一個兔包子裏面竟是肉羹餡兒的,汁香味濃。
大遼服喪三年,三年內不許婚娶、生子與為官。吃穿上也很有講究,頭三個月是一滴油水不可入的。方瑾枝也是在家中守了三月才被接到陸家,是以,剛開始可以用肉食。
“入烹姐姐的手藝真好!”方瑾枝彎着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彎了彎膝,恭敬地說:“您能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是奴婢的榮幸。”
倘若別人聽了入烹這話,恐怕要詫異了。入烹和入茶雖然都是奴僕,可整個府中,也只認陸無硯一個主子。這隻因入烹與入茶跟隨陸無硯多年,鮮少有人被他帶回垂鞘院招待。
方瑾枝望着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目光滯了一瞬。她很快抬起頭望着陸無硯,可憐巴巴地說:“三哥哥,這個太好吃啦!可是我吃不下了,可不可以把剩下的這兩個帶回去……”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不忘又偷偷看了一眼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發現陸無硯正看着她,她急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了。
陸無硯心思複雜。
想到她還這麼小就守着那個秘密,陸無硯望着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疼惜。他不由放柔了語氣,說:“當然可以。你若喜歡,改日再來,讓入烹還給你做。”
“嗯!”方瑾枝彎着眼睛笑起來。一時把四表姐叮囑的話都給忘記了。
陸無硯便跟着她一起揚起嘴角。
方瑾枝擔心衛媽媽見不到她要慌神,不敢在這裏停留太久。又過了一會兒,就提出告辭。陸無硯讓入烹伺候她穿上已經弄乾凈的鞋子,又讓入烹送她回去。
方瑾枝由入烹抱着沿原路回去,果然見到衛媽媽正在她們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衛媽媽遠遠望見方瑾枝,頓時鬆了口氣,疾步迎上去。
“吳媽媽回去又摔東西了嗎?”方瑾枝被衛媽媽抱着往回走的路上問道。
“聽鹽寶兒說她把自己關屋子裏不許人進去。我擔心姑娘着了涼,急忙趕回來,也沒注意。”衛媽媽隨口說著,並沒怎麼當回事。
方瑾枝年紀太小,原先在家裏的時候也從來沒管過事情。所以就算吳媽媽今日犯了錯,衛媽媽也不認為她們的小主子會責罰她。
可她這次倒是真的猜錯了。
這幾日,方瑾枝見識了國公府里的規矩,知道不能再像以前家中那樣做派了。否則不僅被這府里的人瞧不上,還會惹出禍事。
等回了院子,方瑾枝從衛媽媽懷裏跳下來,讓她去喊吳媽媽過來。
“啊?現在去?姑娘要是有什麼事兒,吩咐我也成!”衛媽媽揪着個眉頭,實在不願意這個時候去瞧吳媽媽的黑臉。
“對,就是現在。我是要罰她,難道你要替她受罰?”方瑾枝上眼皮微微下垂,黑黑的眸子在眼眶裏輕輕滑到一側看向衛媽媽。
——她這是在學陸無硯睥入茶的那一眼。
“姑娘眼睛怎麼了?是不是進了沙子?”衛媽媽急忙蹲下來查看。
方瑾枝有些泄氣,她推開衛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沒事,讓你去喊人呢!”
衛媽媽瞧着方瑾枝的臉色,雖心裏疑惑,可仍舊去了。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姑娘的眼睛真沒事兒?”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下衛媽媽不說話了,趕緊硬着頭皮去找人。
“哎呀!”方瑾枝看了一眼懷裏的食盒,心道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她轉身衝進自己的屋子,又將門閂上,才放心地跑進拔步床里。
她掀開遮掩的幔帳,在枕頭下面摸了又摸,摸出一把鑰匙來。然後將床邊的一個大箱子開了鎖。箱子被她費力掀開,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稚嫩臉龐。那是一對兩歲多的雙生女孩,臉上帶着怯意。而這種怯意在見到方瑾枝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成了一種欣喜。
“給你們帶回來的,可好吃啦。”就算在自己的院子,方瑾枝也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
她將食盒裏的兩隻兔包子遞給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
方瑾枝坐在箱子邊兒,望着她們兩個吃東西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噙着寵溺的笑意。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方瑾枝和兩個正在吃着兔包子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兩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慘白,哆哆嗦嗦的,嘴裏含着的東西都忘了咽。
“姑娘,吳媽媽過來了。”原來是衛媽媽將人領了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屋子裏的三個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慢慢吃,不急。”方瑾枝低聲囑咐了一句,從箱子邊兒跳下來。她仔細擋好拔步床的幔帳,才繞過屏風去開門。
“姑娘,您找我?”吳媽媽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一場。
方瑾枝轉過頭不去看吳媽媽的眼睛,卯足了底氣,說:“我身邊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你明兒個就去母親生前的茶莊幫忙吧。”
吳媽媽愣住了。一旁的衛媽媽也吃了一驚,她之前聽方瑾枝說要罰吳媽媽,原以為會埋怨幾句,這怎麼直接趕人?
“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身邊才幾個人?當初從方家跟過來的不過我、衛媽媽,還有米寶兒、鹽寶兒那倆小丫鬟。衛媽媽就那麼個軟乎乎的性子向來沒什麼主意,米寶兒和鹽寶兒才多大?一個八歲,一個七歲。這裏可是國公府,要是沒有我出主意……”
“吳媽媽也知道這裏是國公府,”方瑾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怎麼不知道國公府里的哪個媽媽會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吳媽媽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接話。
一旁的衛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咱們姑娘長大了,快給姑娘認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