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畫家少女；留下手帕，的老冰棍

顯然，留下白手帕的灰姑娘會回來。

從那天起，荷莉每天都想着什麼時候會再見面。

或許是兩人戲劇性的認識經過，讓荷莉心底多了一丁丁期待；她是沒太仔細看對方的臉啦，這主要是不管多美或者多可怕的臉她都見過，她兩位表哥一次包辦，所以顏值在她這裏不太管用。

不過她的同事都說對方長得超帥。而且身材超正點。

那大概就是超帥吧？荷莉不太在乎。

周末的下午，荷莉的櫃位舉辦活動；這是固定行程，每個月第一個周六周日教水彩、第二個六日教捏塑，第三個六日是沙畫、立體卡片或彩色素描，第四個六日是素描或油畫。

來報名的多半是半大的孩子，或者學生。有時候會出現想搭訕她的異性（或者同性）來魚目混珠，通常荷莉會拒絕那些明顯意圖不軌的傢伙。

這是這個月第四個周末。她最怕的油彩來了。每次這群小混蛋都會把現場弄得超級髒亂！

一早荷莉就真的很不想開店。她討厭油畫課。超討厭。

可是課得開啊。她嘆了口氣，打起精神揚起笑容，準備好去面對今天的一大波死小鬼。

「傑克森，坐下！珍娜，別拿着油彩亂跑！對就是這樣伊凡，小心地上色，注意不要弄髒旁邊的範圍……噢天啊奈爾！那不能吃！」

課程進行才三分之一，荷莉就接近崩潰。「我一定要給油畫課做年齡限制，一定。」她告訴自己，咬牙把亂跑的孩子們抓回來，「聽好，你們再不回到位置上，我就用油畫顏料塞滿你們的嘴！」

然而響應她的是一堆大笑。根本沒人在怕她。

那一瞬間荷莉超想直接辭職，但她忍住了。

然後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荷莉？」

荷莉回頭。是那位男客人，有點擔心、又好笑地看着她。

荷莉深深吸了口氣。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奢求自己在對方心中能有什麼形象了。

「買東西嗎？」她直接問。

對方搖搖頭。「我本來是想看看你的課程，不過……似乎不是時候。」他說，「需要幫忙嗎？」

荷莉沒辦法專註在這段對話上。她得不斷分神去看那群熊孩子又幹嘛了。「沒事，抱歉，你先，先隨便找個地方坐一下，等我兩小時。再兩小時我就能脫離這個地獄。天，我想自殺。記得提醒我把帕子還你。我怕我忘。」

然後荷莉就沒再管對方了。

整場課程直到結束，荷莉筋疲力盡。她疲憊地送走所有該死的熊孩子，繞回櫃枱后、不顧形象地趴在桌面上，內心深處再一次決定自己死都不要生小孩。

一杯冰咖啡被人放到她眼前。荷莉抬頭，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還有個客人在等她。

「還好嗎？」對方抿唇微笑，無奈中帶點同情。

荷莉拿起冰咖啡放在臉上。「謝謝。」她嘆了口氣，「劫後餘生啊……」

對方陪荷莉休息了會兒。他們靠着櫃枱閑聊。

「不好意思讓你碰上這麼兵荒馬亂的狀況。每次月底油畫課就是這樣，」荷莉說，指着現場還沒收拾好的油彩、畫具，「戰場。」

對方挑眉，「真正的戰場比這更糟。」

荷莉聳肩，轉了圈眼珠，「所以，你說你想看我的課程？」

對方點頭，離開櫃枱，在櫃位範圍內走動。「這些都是你的畫？」他問，指着荷莉掛在牆上、裱褙過的炭筆素描。

「對。」荷莉直起身，目光投向對方指着的那幅畫，「這裏只有我一位美術老師，所有課程都是我一手包辦。」

對方微微睜大眼，驚訝地說：「你可真有才華。」

荷莉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才華又怎樣？她還不是得窩在這，每天守着一個小鋪。

「這些畫賣嗎？」對方繼續問，目光從素描、轉向旁邊的藝術卡片，稱讚道：「卡片做得真精緻。」

「你喜歡的我可以全部送你。它們都獨一無二。」

對方轉過頭，盯着荷莉兩秒，笑了。「那我選這張。」他說，挑走其中一張以星條旗為主題的立體卡片。

這回他沒有拒絕。荷莉心想，遲疑了下，半開玩笑地問：「這真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連你的姓都不曉得。」

「史蒂夫。」對方飛快回答，藏在球帽下的臉閃過一絲緊張，「通常……我朋友都喊我史蒂夫。」

那時候荷莉沒細想對方緊張的原因。

這就是史蒂夫跟荷莉成為朋友的經過。

事後荷莉始終不明白，明明前幾次見面，她在史蒂夫面前都表現得超狼狽，為什麼史蒂夫還會追求她？她搞不懂。

而對此，史蒂夫的回答是，大概因為那時候、在他的感受上，狼狽的人是他自己。他看見的是荷莉的才華，跟開朗堅強的個性。

不過那些事現在都還沒發生。

從第四次見面之後，史蒂夫時常會來店裏光顧。主要是跟荷莉學習繪畫技巧，每次他都會稱讚荷莉的實力足夠開畫室。

每次課程，荷莉只跟史蒂夫收材料費。畢竟他總是幫忙她，不管是進貨、到後來假日會來幫她鎮壓那群熊孩子，史蒂夫真的幫了她很多。

史蒂夫什麼都學。水彩、油彩、彩色鉛筆、炭筆，因為他有素描底子，荷莉教起來很輕鬆──重點是，他不像那群熊孩子，史蒂夫聽人話也講人話，單這點就讓被折磨好久的荷莉感動萬分。

「你也很有天份啊。之前在哪裏學鉛筆素描的？怎麼沒繼續學？」

「嗯……當年政局動蕩。我沒太多心思能耗費在繪畫上，後來選擇參軍。而且，那時候，別說油彩和炭筆了，水彩價格高昂。」

有一次，在荷莉教史蒂夫炭筆技巧時，兩人聊到。

那是個天氣不錯的星期五，店內沒什麼客人，荷莉有許多時間能陪史蒂夫畫戴維像。

荷莉放下炭精筆，古怪地盯着史蒂夫，笑了。

「什麼啊，講的好像你很老一樣。你活在哪個年代？二戰嗎？」她調侃道，接着感嘆，「不過油彩跟炭筆挺貴倒是真的。水彩就看你顏料選哪個牌子了。」

史蒂夫微笑。不置可否。

「對了，上回你說你去投稿，結果如何？」荷莉繼續開話題。

史蒂夫抿抿唇，苦笑。「還沒迴音。」

「這樣啊。」荷莉點點頭，沒有安慰、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又問：「那你要不要考慮先找份兼差？很多插畫家一開始都是這樣。」

史蒂夫的表情再次變得複雜。「實際上……我現在的同事們，正在考慮讓我復職。」

荷莉再次放下筆，皺起眉，困惑又古怪地盯着史蒂夫。

「你，現在，的同事。」她加重語氣強調，「考慮讓你，復職。」

史蒂夫點頭。「對。」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有點怪。復職不就代表你離職了嗎？我有理解錯？」

「沒有。」

「……那為什麼是說現在的同事？」

史蒂夫的表情、看上去就是，他自己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呃，只是因為一些……比較複雜的意外，我在……某個地方睡了很久。」

「噢。」荷莉皺眉，盯着史蒂夫，表情困惑。

「可是我那個職位不能沒人。所以上層選了幾個人來接替我的職位。」

「噢……」荷莉皺眉，繼續盯着史蒂夫，還是困惑。

「最後一位繼任者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醒來后，他非常高興，決定把職位還給我。他說他只是為了我才接下那個位置，我很感動。」

「噢噢噢。」荷莉鬆開眉頭，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懂了。」

史蒂夫一愣，頓了頓，問：「你懂了？」

「嗯我懂了。」荷莉點頭，認真地說：「簡單來講，你因為一些機密級的意外，受傷昏迷在某個機密級的地方躺了很長一段時間。上層讓其他人暫時接手你的工作，最後接手的是你朋友。現在你醒了，你朋友想把工作還給你，但你還沒想好要不要回去，對嗎？」

史蒂夫有短暫遲疑。「可以這麼說。」他抬眉，點頭。

「那其實也不複雜啊。」荷莉偏過頭、蹙眉，想了想后，說：「那就看你是以什麼條件在選擇工作。聽起來你很喜歡你的工作，而且同事也歡迎你。這樣很好，工作還是選擇喜歡的才能堅持住，不然你一天至少八小時、一周四十小時，都要泡在工作場所中，你跟你同事見面的時間，搞不好還比跟家人相處的時間多。」

史蒂夫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荷莉瞥了眼史蒂夫。「好啦，先別想了，專心畫吧。」她說，拍拍史蒂夫的手臂，指着對方畫上的一個角落，「我覺得這邊陰影怪怪的。你要不要調整下？擦淡些，那邊不該那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