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兩人的森林
然後他們就一起看着洞外群獸飛奔而過,數不清的羊和鹿像跑馬拉松一樣不知疲倦的狂奔着,匯入這一波洶湧的潮水中。
它們似乎是約好的,或者天性的指示就已經告訴它們,今日必須出發,然後便都如同起跑的槍聲一響,所有的動物都往固定的方向一起流動,踏入這條固定的軌跡。
她靠在他懷裏,兩人坐在石頭上,望着不遠處黑魆魆叢林中川流不息的河。她抬頭看他的時候,大灰的表情很平靜,但她又潛意識的覺得這種平靜下面有太多的情緒。
可是他不說,那麼她就不會去想那麼多了。
他一個狼趴在小溪邊,用她做的網兜捕撈裏頭的魚,她用那種插小樹枝的方法做了一個魚陷阱,每天都會有一些收穫,他只要負責將魚弄進陶缸就可以了。
她遠遠看了一眼,他很聽話的坐在那裏,捉完魚以後就在給她收集那些柔韌的線榕,在手上纏成一團團的,過一會她再看過去的時候,忽然見一頭黑狼湊了過來。
黑狼似乎是疑惑他為什麼不跟着族群一起遷徙,還想走過來拉他,大灰朝他呼呼叫了兩聲,然後比了比手裏的線榕,黑狼歪着腦袋打量片刻,然後自己轉身躍了回去。
她看到大灰失神的望了一會,然後低頭繼續團起了線榕。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心疼。
去年冬天的時候她和大灰一起遷徙,以極快的速度狂奔了一天到了大河邊,因此她不知道原來這次冬季的動員,只會維持很短的時間。
羊群和鹿群都會不停歇的連續跑一整天,不會過早遷徙也不會太晚行動,姜百靈感覺,這一日有點像人們說的節氣,這大概也是動物們長年累月摸索出的大自然的習性。
因為就在它們跑走的第二天,她就感覺天氣驟然冷下來了。
早上從被窩裏醒來的時候,裸/露的肌膚忽然泛起一粒粒疙瘩,她搓了搓胳膊,又縮回了被子裏。
“呼呼-”他捏了捏她的臉,從旁邊的樹叉上給她取下衣服,監督她一件件穿好,才肯放她離開被窩。
姜百靈在他臉上親了口,然後有些戀戀不捨的走出去燒水了。從他傷了以後,他們就沒再有過親密活動,不知道是他的繁殖期過去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怎麼忽然有些不適應了……
在她生火煮魚湯的時候,大灰就在身後乖乖洗漱,她能聽到他咕嚕嚕喝水的動靜,然後是陶器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她正專心扇着火,忽然一塊打濕了的布就伸過來了。
“呼呼-”他舉着那塊布湊近她的臉,好像是要叫她擦的意思。
但是她兩隻手都拿着東西呢,猶豫了這麼片刻,他忽然自己伸手捧住了她的臉,然後一臉嚴肅正經的,幫她擦起了臉。
“平時都不見你自己擦這麼仔細。”姜百靈忍着笑埋汰他兩句,見他還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便不說話了。他用溫熱的布巾擦過她的額頭,鼻子,臉頰,下巴,然後眼看要往脖子下面爬進去。
“可以了可以了。”她連忙喊停,然後大灰就收回手了。姜百靈用鏟子動了下陶鍋里燉的魚,怎麼沒放糖怎麼就覺得甜甜的了呢?
然後一個沒留神,他忽然湊過來親了她一下,就像早上她做的那樣,蜻蜓點水的一吻,然後立刻就分開了。
他看她那麼呆呆傻傻的不動了,咧了嘴又過來想要幫她,姜百靈冷靜了一下,讓他坐在石頭上往鍋下面添柴,他很聽話也很聰明,總是能控制好火勢大小。
姜百靈正攪和攪和着魚湯呢,往下瞟一眼就能看到他低垂眉眼認真的臉,如刀削斧刻一樣的五官,原本修建整齊的頭髮有幾塊像是被火撩的燒着了,焦焦的頂在那裏,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
她那麼看了他一會,心裏好似被小鳥輕啄了幾下。正巧魚湯煮好了,她就給大灰拿了一個最大的碗,把他趕去旁邊吃飯。
“呼呼。”他乖乖的捧着碗,一手捏着根最大的陶制勺子,對着碗裏那條大魚發獃。
“怎麼了?不太鹹的,你可以吃的啊。”姜百靈又給他挾了半條魚身,“你現在傷剛好,這些腥氣的東西可以吃點了,要是之前我是肯定不讓你吃的。”
不過也是因為家裏的存糧實在不多了的緣故。她看着自己碗裏的半條魚,就算每日大白都有來接濟他們,能省下來的肉也沒有多少,她寧願自己吃的少些,也不想讓大灰餓肚子。
“我明天就去森林裏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果子,現在動物們都走了,該變成空城了吧,也不會有食草動物和我爭啦哈哈。”她笑了兩聲,裝作豁達的拍了拍大灰的肩膀,他抬頭看她一眼,然後默不作聲的又低下頭。
家裏的熏肉乾肉已經見底了,她以為是他不喜歡魚湯,結果還沒過幾秒鐘呢,他忽然伸過手來奪走了她手裏的碗,然後那隻裝着一條半魚的大碗就被他換過來了。
“百靈,百靈。”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看似很高興的樣子,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魚湯,吧唧着嘴三下兩下將魚給啃了,連骨頭都嘬乾淨了。
姜百靈想再分給他一些肉,他卻拖着傷腿走到洞外去了,看似是又要去掰柴火。
“你別動了,腳還沒好全呢!”她探着脖子喊了他兩聲,大灰卻只是往後招了招手,他不能久站,就只好吃力的半坐在石頭上,伸長手臂去掰那些樹枝。
因為大火,這附近一片的樹林全部都變成焦炭了,也算是個好處了吧。她燒火有了許多的天然木炭,有些不完全燃燒的用來做飯比樹枝要好的多,不過每次都會搞得一手的黑灰就是了。
她看他用寬樹葉墊在地上,再用細細的藤條將碳化的樹枝捆起來,這樣她再使用的時候就不會那麼臟,不過他這樣的姿勢非常不利於平衡力氣,對他剛養好的腿也很不好。
“夠了夠了,這些我可以燒很久了。”她擔心他過勞,很想拉他回去休息,但是大灰卻執拗固執更甚,他哄着她讓她回到山洞裏,自己還坐在那裏幹活,這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真的覺得,大灰是在害怕什麼,因為整個森林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害怕不能照顧好她了。
“有什麼好怕的,我又不在乎。”姜百靈心疼他,卻又無能為力。
他們彼此徜徉在寂靜的海里,他是一艘船,她也是一艘船,波**他們的軌跡合在一起,他們可以往一個方向行駛,但是每一個起伏都是唯一的,她無法複製他的思緒,也無法左右他。
就這樣過了幾天,大灰替她收集了一個多月可用的樹枝,一堆堆的碼在山洞對面的空地上,活像一座堡壘。
他把小溪沿岸所有的線榕都收集起來了,捲成一團團的像是毛線一樣掛在屋檐下面晾曬,姜百靈把它們放下來的時候,倒像是一座綠色的線帘子。
後來,他甚至連採摘樹葉的活都要和她搶着干,她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去干擾她,有時候她正墊着腳割寬葉椰子的葉子呢,他已經快速的把身後一整棵的都扯下來了。
“呼呼-”他把那些葉子疊在一起推到她面前,沒等她說話,又自發的去摘下一棵樹的,好像一個不要工錢的黑工人。
她說不出話來,因為長時間的直立行走,他腳底的傷口又裂開了,血跡滲出繃帶和草鞋,她於是看到了留在他身後的,一步一個的血印子,大概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忍下來的。
到後來,他已經開始拒絕讓她幫忙換藥,每次換完的繃帶,他也會自己拿去小溪邊洗了,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帶笑的,不管她給他再大的冷臉也好,他堅決不讓她再碰她。
而且,大灰的傷勢又開始加重了,原本結疤的傷口全部掙開,她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某一天她才離開了一會會,回來就看到了他一頭冷汗的趴在地上,身下血肉模糊。
“你到底在做什麼?”這是她唯一一次對大灰冷言相向,她怕極了,她想摸摸他的身體,才發現自己的手早已顫抖的不成樣子。
“你到底在做什麼,大灰?”他滿臉都是汗水,疲憊的睜眼看她一眼,尚且算是保留了神智。
“難道,亞種狼族還在這裏,它們回來找你了?”姜百靈腳下一軟瞬間跌坐在地,她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正好滴在他手背上。
大灰看着她一眨不眨,他眼睛裏綠盈盈的,似乎是心疼的想要摸摸她的臉,手卻只能抬起來一半那麼高。
“呼呼-”他輕輕將手覆蓋在她膝頭,好像在說:我沒事。
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後,姜百靈一直有兩天都沒有出去尋找果子,她把家裏所有能吃的東西都留給了他,只是大灰並不要,只要她不吃,那麼他也一口都不肯動。
她可以餓着肚子不吃東西,但大灰一個重傷員,她害怕他會嚴重到暈厥,於是只好硬着頭皮順從他,只是這樣很快他們就已經彈盡糧絕了。
正好這天沒有捕到魚,姜百靈決定去森林裏碰碰運氣。也或許是大概老天爺可憐他們,她收穫了一樹叉的野果,還找到了一些掩埋在草叢中的錦花雞鳥蛋。
他不能吃發物,她決定等他養好了傷再吃,正高高興興的往家跑了,忽然聽到一陣極度壓抑的狼嚎。
“這附近已經沒有狼族了……”她只反應了半秒鐘就立刻拔足狂奔,那狼只發出了這一聲嚎叫而已,像是根本忍不住了才吼出來的,後來一直到她跑回家,都沒有再聽到第二聲。
不過她也不需要聽到了,因為她看到了大灰。
他正在變身。
皮膚翻開長出毛皮,再從皮毛寸寸褪去變回人類的皮膚,這樣一個過程她從未想像過它的可能性,平時他的每一次變身都在幾秒鐘之內完全,速度快到她根本來不及細看。
可是如今,他的每一個過程都像是放慢了幾倍,也痛苦了幾倍,他不斷重複從狼變回人,又變成狼的舉動,因此她也就能看到他身下的傷口一次次裂開,像瘋了一樣,變得皮開肉綻。
“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