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族學
虞謠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從沒指望自己能跟殷虞謠一樣當個紅顏禍水,只想利用自己所知道的劇情抱個大腿,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若說先前她還有些懷疑自己的選擇,但當她知道自己竟然陰差陽錯地與謝然扯上了那麼一點點關係的時候,她便默默在心中肯定了自己逃來白府這個選擇的明智性。
然而她雖有心抱大腿,但是這目標實在是太過遙不可及,畢竟是謝然救了她的命,又不是她救了謝然的命。所以她也只能先將這個想法擱置在腦後,準備見機行事。
她這一番折騰的確是收穫頗豐,先是知道了謝然的存在,而後便是獲得了內定的侍女名額。
自那日落水之後,宋嬤嬤便特地准了她卧床休養,不需再跟着其他人到院中學規矩,還暗地裏讓她不必焦慮,字裏行間都暗示了她可以安然無恙地留在白府了。虞謠對於這一點倒是沒什麼意外,畢竟她當初可是豁出了小命去賭上了一把,在眾位匆忙逃竄的小姑娘的襯托下,她的所作所為就顯得愈發可圈可點了,若是白夫人對此無動於衷那她才是要哭了。
唯一有些意外的便是,宋嬤嬤對她的態度委實好上了許多。虞謠最初還有些受寵若驚,不過後來聽着旁人閑言碎語議論,倒是將此事拼湊出了個大概。
那日之事的確如她所想,是白夫人用來考核她們這群侍女的,但其中諸多事宜都是宋嬤嬤一手安排的。那扇門后本來該是一條死狗,卻不知被何人動了手腳,居然換成了那兇猛的大狼狗,若非虞謠及時將那藍衫少女救了下來,只怕是要鬧出人命的,到那時宋嬤嬤也難免會受到處罰。
總而言之,虞謠雖吃了點苦頭,但還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一劫,這一把賭得十分值得。
宋嬤嬤雖有心寬待她,但虞謠等到身體恢復之後仍是隨着眾人一道去學規矩,並不因着宋嬤嬤的優待便偷懶耍滑,宋嬤嬤將此事看在眼裏,對她的觀感又好上了不少。
其實若依着虞謠的本意,她是斷然不想去學這些東西的,但是一想到將來有可能會用到,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去琢磨了。
很快便到了正兒八經的挑選時間了,宋嬤嬤吩咐小姑娘們換上了新做好的衣服,梳着一模一樣的雙丫髻,列着隊前去白夫人的正院。
經過這些日子的教養,虞謠對白府之中的形勢也算是了解了不少。
白府分東、西兩府,東府里居住着白老夫人以及白家老大一家子,西府之中住着的便是這位白夫人,準確地來說應該是白二夫人,她夫君便是那位遠在京城的白御史。
虞謠對此略微琢磨了一番,估摸着這府中只怕是不太和諧,至少沒有表面上看着的這般風平浪靜。
白二夫人是商戶出身,姓李,她母家是秦州一帶有名的富豪。
虞謠先前想着,她居然會花費如此大的工夫為女兒挑選侍女,想來必定是個極為講究的女人,然而她這想法在見到李氏之後當即便打消了。
李氏衣着十分講究,總體也是偏着冷色調,但她臉上卻總是帶着笑意,看起來極其好相處。
宋嬤嬤帶着她們這群小姑娘方一進院,李氏便放下茶盞笑道:“哪個是虞謠,快出來讓我看上一看。”
宋嬤嬤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招手示意虞謠走上前來,對着李氏道:“這便是那日挺身而出的小姑娘,虞謠。”
虞謠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奴婢虞謠,見過夫人。”
然而還沒等她將話說完,李氏便拉着她的手令她站直了身子,而後細細地看了看她的模樣,對着宋嬤嬤笑道:“這丫頭生得可真是標緻,我看她都要把雅書給比下去了。我那日離得遠倒也沒看清她的模樣,只記得她身手矯健的很,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臨危不亂。”
“夫人,還是先給四姑娘挑選侍女吧。”站在李氏身後的那位青衣婦人彷彿有些看不下去了,開口道,“至於旁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說。”
“這些事情嬤嬤你來就好了,全憑你怎麼挑。”李氏被她這麼一打岔倒也沒生氣,反而讓虞謠站在自己身旁,“我是必定要留下你的,雅書的性子太過文靜,我就想着你這樣的將她帶一帶就好了。”
虞謠站在一旁笑了笑,心中卻有些哭笑不得。李氏這娘親當得實在是有些畫風清奇,拿侍女跟自己的女兒相比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讓侍女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帶得野一點。
看着李氏這副模樣,虞謠猜着她必定是自小生長在商戶之家,故而沒有那些大家小姐的嬌貴與矜持,甚至可以說有些心直口快。不過這樣倒也正好,虞謠寧願與李氏這樣的人打交道,總好過那些心思深沉的主母。
青衣婦人向來也是看慣了李氏這番模樣,無奈地與宋嬤嬤對視了一眼,隨即令這些小丫頭一字排開,逐個提問些問題。她看起來甚為嚴厲,那些小姑娘們看着她這模樣,心中便不自覺地生出了些畏懼之心,回答的問題也是錯漏百出。
虞謠看着那甚有架勢的青衣婦人,心中暗自琢磨着她的身份,便聽到李氏笑道:“顧嬤嬤不愧是在宮中呆過的人,這些年若不是她在我身邊幫着我,只怕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料理這些事情呢。”
宋嬤嬤附和着笑了笑:“您自小便不肯學這些東西,老夫人正是知道這道理,所以才會花重金請了顧嬤嬤陪您到這白府。”
她這話中的老夫人,指的便是李氏的生母了。虞謠瞭然地眨了眨眼,只怕那位老夫人也是知道自己女兒這着三不着兩的架勢擔不起一家主母的擔子,所以才特地請了顧嬤嬤一道陪嫁過來,幫着她處理庶務。這麼說來,先前她所疑惑的事情都已經有了答案,想來着頗為考究的挑侍女也是顧嬤嬤的主意了。
說起來李氏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若是在她那個世界,只怕還在大學念書呢,如今她竟已經育有一個女兒是一家主母了,虞謠實在是有些唏噓不已。
不過片刻,顧嬤嬤便挑出了幾個侍女,口齒不清的不要,太過拘謹的不要,面有矜色的不要,挑挑揀揀之後餘下的便只有這五個了。
“夫人你再從這五個之中挑兩個吧,或者請四姑娘來看上一看。”顧嬤嬤見李氏面有猶豫之色,便又開口解釋道,“東府之中的幾位姑娘身旁皆是三個侍讀,按着禮數四姑娘還是不要越過她們為好。”
李氏愣了片刻,皺了皺眉:“這些人家規矩就是多,若是在我家,姐妹之中想有幾個侍讀就有幾個,哪裏用顧忌這種東西。”
虞謠簡直可以體會到顧嬤嬤無奈的心情,這個年代顧忌這種事情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像李氏這樣不在意的才算是異類了。也不知她究竟是在何等家境之中長大的,居然能養出這般脾氣。
但好在她也不過是說說而已,抱怨完之後便耐心地向著那五位小姑娘問了些問題,猶豫再三之後從中挑出了兩個小姑娘,一個叫明霞,一個叫青鸞。此事終於塵埃落定,宋嬤嬤帶着那些沒被選中的小姑娘離開了正院,也不知會如何安置她們。
李氏令人端出了點心給她們三個吃,又分別賞了她們小銀裸子,吩咐她們要好好服侍四姑娘,而後便吩咐人帶她們去安置。
四姑娘白雅書獨自居住在風荷院中,臨水而居,是個極其幽美的住處。虞謠連同明霞、青鸞一道從那個偏僻的小院子搬到了風荷院,居住的環境也連帶着好上了很多,院中甚至還有自己的小廚房,可見李氏對這獨女的嬌慣程度。
白雅書人如其名,是個極其文靜的女孩,雖年僅七歲,但卻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有的跳脫。虞謠看着她這模樣,頓時就理解了李氏想要讓自家女兒活潑一些的想法,畢竟按着李氏的審美來看,白雅書的確是文靜得有些太過了。但文靜也有文靜的好處,總比那些嬌生慣養出一身公主毛病的大家小姐好。
虞謠等人拜見了白雅書之後,便得了空回房收拾自己的東西。
宋嬤嬤並未點明她三人有何不同,但明霞與青鸞卻不約而同地有些疏遠她,連說話的時候都是竊竊私語。虞謠哪能不知道這些小姑娘的心思,無非就是方才在正院之中時,李氏表現地對她很是看重,所以兩個小姑娘便起了些不平罷了。但這畢竟是小孩子家的嫉妒心,虞謠便也沒太當回事。
第二日一大早,虞謠便起身開始洗漱,她今日便得隨着白雅書前往族學之中,是萬萬疏忽不得的。既然要去白家的族學,那就不可避免地要遇到東府中的那幾位姑娘了,一想到此處,虞謠便打起了十分精神。
白家在秦州是有名的世家,族學之中延請的先生更是頗有來頭。這位劉先生曾是某屆科舉的狀元,後來辭官回鄉,教些學生打發時間。白御史與他有些交情,便特地寫信給他,請他到自家族學之中擔任西席。
白雅書顯然對這劉先生尊敬的很,一大早用過飯便提早過去了。虞謠捧着她的書箱緊隨其後,明霞和青鸞則是拿着衣物這種稍輕一些的東西,宋嬤嬤將這些都看入眼中,不動聲色地看着虞謠點了點頭。
虞謠倒也知道明霞與青鸞對自己的擠兌,但她到底犯不着為了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讓彼此臉上都不好看,再者這書箱雖說重上一些,但也不至於到了拿不動的地步,只不過是拿久了胳膊稍稍有些泛酸罷了。
待到到了學堂之中,虞謠發現旁的公子姑娘都還沒到,就白雅書這麼個實心眼的孩子早早地到了此處,開始拿出書來溫習昨日學過的內容。她安置好了東西,又為白雅書沏了茶,而後找了角落處為伴讀書童準備的桌案坐了下來,開始百無聊賴地觀察着四周的環境。
她身量有些低,並不能看到窗外的景色,故而當劉先生與那位白衣少年一道進入書堂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位白衣少年便是謝然。
時隔數日,虞謠再一次地看到了這位在多年後將會權傾朝野的權臣,第一感覺仍是——這人生得真好看。
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顏控,虞謠面對美色向來是沒什麼骨氣,所以直到謝然看向她之時,她才後知後覺地一直到自己已經撐着下巴盯着謝然看了許久了。虞謠面不改色地衝著謝然一笑,而後強作鎮定地將視線移向別處,反正她現在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就算盯着他看上幾眼也算不得是占他便宜。
“四表妹。”謝然的視線並未再虞謠身上停留,他彷彿只是將學堂掃視了一周,而後將目光定在了白雅書身上,禮貌性地問候了一句,白雅書則輕聲慢語地回了他一句。
謝然此次前來彷彿就是為了向劉先生討教一些問題,姿態十分謙恭地站在那裏與劉先生交談着。
虞謠終於將自己的色心收起了些許,開始琢磨該怎麼向謝然搭話,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以及技術性地抱一下大腿。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過入神,她居然就那麼盯着謝然與劉先生愣在了那裏。虞謠可以對天發誓自己這次絕沒有別的心思,只是單純地放空發愣罷了,然而謝然並不能聽到她的意思,淡淡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一眼,徹底喚醒了虞謠那段彷彿被塵封的記憶。
從最初謝然將她從水中撈出之時,她便隱隱約約覺得謝然的相貌有些熟悉,但因為意識已經不大清醒所以並沒有來得及細細思索此事。如今謝然這麼一轉頭,她終於想起了自己在何時見過謝然了——那天晚上在溪邊清洗傷口的黑衣少年,便是謝然。
只是謝然現下溫文爾雅的氣質與那時截然不同,所以一時之間她竟然沒能反應過來,直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重新上演,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多重要的事情。
虞謠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同謝然一般,穿着不同的衣服就能有不同的氣質,截然相反到讓她認不出來的地步,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將那日溪邊沉冷的黑衣少年給忘掉。她知道自己無意間窺探到了謝然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提及此事,否則自己非但抱不成大腿,還有可能將命給賠進去。
謝然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便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與劉先生繼續交談,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虞謠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眼睛看着桌案上攤開的書,再也不敢亂瞟。
白府之中的公子姑娘漸漸地都到了,原本空蕩蕩的學堂開始被填滿。眼看着已經要到了開課的時間,謝然居然也沒有要走的想法,反而向著劉先生笑道:“我仰慕先生許久,今日一番交談實在是受益匪淺,今日有幸到此,不知可否留下來聽一聽先生的課?”
劉先生看起來對謝然也是頗為滿意,撫着自己的鬍子和藹地一笑:“自然可以。不過這些孩子學得都十分淺薄,你只怕是聽不到什麼高深的見解了。”
“所謂見微知著,這最簡單的東西方才更有的講。”謝然不動聲色地恭維了先生一句,而後便轉身走向學堂的後方。
他在這學堂之中已經是身量極高,為了不遮掩到旁人的視線,便選了最後方的座位,剛巧不巧地就在虞謠右手旁。
虞謠頗有壓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後長出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唯一的優勢便是年紀小,就算髮生了什麼不妥的也可以用不諳世事來一筆帶過,虞謠醞釀了半天,努力裝出一副萌蘿莉的模樣。
這學堂之中的桌凳都是按制訂做的,虞謠坐在凳子上勉強夠得到地面,但對於謝然來說便有些太過低矮了,他的長腿彷彿無處安放一般,但臉上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見絲毫窘迫。
虞謠反覆告訴自己要看書,不要再偷瞄謝然,但餘光仍是忍不住注意着謝然的一舉一動。謝然就是那種標準的會受老師喜愛的好學生,無論先生講什麼他都在專心致志地聽講,彷彿先生講的是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一般。
虞謠忍了許久,終於等到了劉先生中途休息的時候,她看着白雅書不像是有什麼事情的模樣,便鼓起勇氣正大光明地看向謝然:“謝……謝公子,多謝你那日救了我。”
她說完這話,簡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一對上謝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別說什麼抱大腿了,她連最基本的道謝都不能流利地說出來!
謝然看着她一笑,語帶雙關地問道:“你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