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風雲將起(六)
邵日宛本來已經和父母說得好好的了,可是第二天邵夫人出門來送的時候還是哭的眼睛通紅。
鄭千秋等人站在路口等着,邵日宛在這邊擦了擦邵夫人的臉頰,輕聲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邵夫人昨日本來已經答應的好好的,怕是實在捨不得剛剛歸家的兒子,忽然反悔了道:“你一定要去嗎?”
邵日宛溫柔道:“是啊,他如今不同往日,受了重傷,我實在放心不下。”
邵夫人:“你這孩子啊。”
“我們很快便回來,”邵日宛允諾道,“我此行並沒什麼危險,您就放心吧。”
邵夫人埋怨道:“你爹實在不配為人父,你要去那樣的苦寒之地竟然也不來送一送,養兒子便是這麼養的嗎?!”
邵日宛笑道:“行了行了,他有事忙,我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趙老伯在旁邊道:“夫人寬心吧,少爺本事大着呢,誰也欺負不着。”
邵日宛卻忽然想起來了點事,訂對道:“您千萬別忘了去尋人,就在秦安附近,若是找到了那孩子馬上給我送信。”
趙老伯連連點頭,“必然必然,我昨日便已經打發了些下人出去了,怕是幾天便會有回信了。”
邵日宛心裏一直惦記着方勝,可是他這邊的事情接二連三,這些天他總想不通方勝到底去了哪,魏長澤倒是挺放心,只說這孩子有心氣,有會些功夫,到哪都不至於愛欺負。
這邊又說了半天,終於將邵夫人勸回了府里。
宋長彤早已經等不及這些兒女情長,連個招呼也不打,直接自己回了石壽庄,鄭千秋咳了好幾聲,終於憋出了一句道謝的話,最後才如了他的願。
有鄭千秋在,來往十二塢不過是須臾的事情,他一手拽着一個,足下生風,簡直像是騰雲駕霧一般。
只是冬日的寒風在高速之下更加凜冽,馬上便將人凍得遍體生寒。
等終於到了塞外的時候,邵日宛的手已經通紅通紅的,沒什麼知覺了。
十二塢在塞外邊城還要以北,這裏民風彪悍,匪禍成群,什麼妖魔鬼怪都是有的,據說還有以殺人入道的人專守在此地蟄伏。
走過了這一條路,邵日宛才真的知道魏長澤當年掛着一身的致命傷到底是有多難才走到了十二塢。
入門之前還是一個石陣,三人落在地上。
鄭千秋道:“頑石迷陣守門,飛不過去。”
他話是這樣說的,卻並沒有打算帶二人進去。
魏長澤倒是知道他的套路,只道:“我帶他進去。”
鄭千秋‘嗯’了一聲,逕自走向了入口,消失了蹤跡。
邵日宛道:“怎麼回事?”
“十二塢不接生客,”魏長澤漫不經心地道,“所有進去的生客都要自己去闖這個石陣。”
“他已經算給你面子了,讓我帶你進去。”
邵日宛本來聽他這樣說也沒覺得有什麼,直到走進去了才發現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裏面大有着玄機,石陣里好似有致幻的東西一般,自打人一走進便好像所有的石塊都在移動,近在眼前的路口一走進卻突然發現有石頭堵着,並且所有石塊都越靠越近,向著二人擠壓過來。
魏長澤握住了他的手,扔出了一張符紙低聲念了兩句,忽而揚聲道:“破!”
胸口好似移開了一塊大石一般豁然開朗,終於不再感覺壓抑。
邵日宛任他牽着自己的左拐右拐,所有的石陣都布有障眼法,除了記住步子絕無訣竅,迷宮之內另有迷宮。
第一層迷宮是虛幻,第二層迷宮才是現實,然而兩層之間毫無聯繫,邵日宛眼見撞進一塊大石頭上,一睜開眼卻是出路。
魏長澤笑道:“好了。”
“……你當初,”邵日宛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是如何進來的?”
既然十二塢不讓生人入內的話。
他其實是不想問的,知道了的話心裏也不會好受,可是這些卻理應是他該知道的。
魏長澤一看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我當初沒走石陣,鄭老頭巴不得我來投奔他,自然不可能讓我死在裏頭。”
邵日宛本覺得會鬆一口氣,但其實卻沒有輕鬆什麼。
不可否認的就是魏長澤在沒有他在身邊的那些年吃了很多的苦頭,就算有這麼一兩件看似順心的事情,也消不了事實就是沉重的。
邵日宛剛到了十二塢便感到了不太對勁。
從他入了門之後,來往之人竟然沒有一個向他倆打招呼的,全部目不斜視好似沒看見一樣。
魏長澤見怪不怪,隨意道:“要不要出去玩?帶你去逛逛。”
邵日宛愣了一下,“不去找鄭老?”
“找他幹什麼,”魏長澤道,“冰池就在天山山下,想去隨時就去了。”
邵日宛一時還不太理解他們之間人際交往的套路。
魏長澤也不給他解釋什麼,直接領着他回了自己平時住的房間。
裏面佈置倒是挺好,顯然鄭千秋沒在吃穿用度上虧待着徒弟們。
只不過屋裏的牆角壘着數個酒罐子,已然落了灰塵不知放了多久。
邵日宛挑了挑眉,“我猜,這是李舒的?”
魏長澤從善如流,“自然自然,都是他的。”
“那就給他送回去。”邵日宛平淡道。
魏長澤:“……嗯。”
兩人將行李放下,魏長澤拿了塊碎銀子用大拇指輕輕一彈,然後再一把接住,吹了聲口哨,“走吧,帶你逛逛。”
塞外人少,街頭也都是矮低的土房,倒是沒感覺破敗,只覺得頗有些粗獷的大漠之感。
就連賣的東西也都是些銀器瑪瑙,雕琢地極為精細。
邵日宛隨手拿起了一個劍穗看了看,魏長澤便道:“想要嗎?”
“要這個幹什麼。”邵日宛哭笑不得的說,他劍上一直掛着之前魏長澤送的那個墨玉麒麟,前兩日去尋宋長彤時還特意將那塊玉拆了下去,昨天收拾行李時才又掛上。
魏長澤道:“隨便拿來玩唄。”
他這話音剛落,忽而聽見一個男人道:“不忌和尚!?”
魏長澤轉過頭看了一眼,“嗯,好久不見。”
那男人數九的寒天裏還露着前襟,穿得清涼無比,亂成一團的絡腮鬍子貼在臉上,“哈哈哈哈我聽說你去了中原啊!”
“剛剛回來。”魏長澤道。
他態度算不上熱絡,也不怎麼冷淡。
男人道:“這位是……?”
邵日宛正要開口,卻被魏長澤搶在了前頭,“我一個師兄。”
這說法就有些太疏遠了。
邵日宛倒是也沒說什麼,笑着點了點頭。
男人又左右寒暄了兩句,半天才走。
他這一走,魏長澤馬上解釋道:“我是怕你說了自己名姓,這裏魚龍混雜,得留個心眼。”
“我說你什麼了嗎?”邵日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魏長澤便也笑了,“得,去吃點東西吧。”
這地方好像並沒太多好的酒館,一路上就連個鋪子也少見,魏長澤直接將他帶到了一家名喚‘散仙居’的酒樓,儘管已經是這街上看着最豪華的樓閣了,比起中原卻還是差得遠了。
店裏的人好似都認得魏長澤,見他進來都還點頭哈腰的打着招呼。
店小二跑過來道:“呦,魏爺您回來了。”
邵日宛聽了這稱呼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嗆了一下子好一陣咳。
魏長澤挑了挑眉看着他這副樣子,對店小二道:“醬牛肉,石頭餅,剩下的隨便上點。”
店小二應得乾脆,卻沒有馬上走,等了半天道:“……沒了?”
邵日宛神色一動,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水。
店小二道:“不要酒了?昨天剛上的女兒紅——”
“行了行了,”魏長澤馬上打斷道,“不要了。”
店小二隻好應了,又道:“李爺正在樓上呢,您和他一起的?”
這李爺自然指的就是李舒了,魏長澤並不知情,咳了一聲道:“不是。”
邵日宛往樓上瞥了一眼,卻見上面並不是酒肆了,而是一間一間地房間。
果然民風開放。
下面是酒樓,上面卻辦起了青樓嗎。
邵日宛心裏微微有些不爽,卻壓製得很好,菜上齊了,這人叫自己嘗什麼也都挺給面子。
只是知道了頭上是個什麼地方,便哪哪覺得不舒服,本來吵吵嚷嚷的地方,他聽見了點什麼動靜都開始往歪處想。
魏長澤顯然是在這裏混得熟了,人人見了都要來打個招呼,和十二塢里的人比起來倒是格外的熱情。
只是這些人好像不知道魏長澤的名姓,都只叫他‘不忌和尚’或是‘魏不忌’。
有人問了邵日宛的身份也都讓他隨便應付了過去。
周遭亂鬨哄的,婦人也和男人坐在一起,渾然不忌諱地拍着桌子話江湖事。
魏長澤給他夾了一筷子的青菜,“這裏人愛吃肉,你以後有的受了。”
邵日宛道:“無妨。”
兩人正說著話,李舒卻好像聽到了什麼消息,從樓上下來了,一邊走還一邊繫着衣服。
身上脂粉味挺重,他也不見外,直接坐到桌前,“回來了?”
魏長澤‘嗯’了一聲。
李舒對邵日宛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邵日宛笑道。
李舒道:“你又作了什麼么蛾子?聽說差點死在中原?”
魏長澤隨意道:“練了妖刀吸了個魔修的功力,沒聽說這個?”
“你出息,”李舒嘖嘖道,“你這也算是學以致用了,倒是沒辜負了鄭老頭教你一遭。”
兩人倒是都不怎麼把這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李舒忽然道:“方勝那小子呢?”
邵日宛頓了一下,“我們走散了。”
李舒愣了,“什麼?”
邵日宛便將經過大致講了講,他也有些自責,說到最後嘆了口氣。
李舒喝了口茶,抿了下嘴道:“這也是沒法的事,那小子命不差,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了。”
無論是李舒還是魏長澤都一直說方勝的命好,邵日宛有些不解,“你們會看卦象?”
“當然不會,”李舒乾脆道,“安慰你的,不然還能說什麼。”
邵日宛:“……”
魏長澤看了他一眼道:“少說兩句沒人當你啞巴。”
三人待了片刻,李舒並不回去,轉而又去找人喝酒去了,魏長澤結了賬后便帶着邵日宛在街上閑逛了兩圈。
塞外的姑娘都有種張揚的美,不帶面紗,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看着倒是賞心悅目。
“我先給你說好,”魏長澤拉過他的手道,“看你從剛才便給我使着臉色,那酒館的二樓我是沒有上過的。”
邵日宛勾着唇淺淺地笑了,“我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