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恩愛兩不疑(三)
日頭慢慢地掛上了天際,屋裏的床帳鬆鬆地闔上,縫隙里射進了熨帖的光亮,室里沒有一絲動靜,隱約着曖昧的氣息在四周滾動。
邵日宛睡得正熟,赤着胳臂枕在魏長澤肩膀,半個身子露在外面,暗色的被子搭在腰間,堪堪遮住好風光。
那把拿來嚇唬人的長劍就放在手邊,任憑主人一整晚被窮盡折騰也未曾出場。
魏長澤忽然醒了,低頭看了眼懷裏的人,輕輕地抽出了胳膊,拿了衣服穿上。
外頭有些動靜,黃明功有些猶豫正要敲門,門卻在裏面自己打開了,魏長澤走出來道:“怎麼了。”
黃明功愣了一下,道:“我們該走了。”
“好,”魏長澤道,“等等。”
“不急不急,您慢慢收拾。”黃明功趕緊說。
魏長澤今日着實有些不同尋常,平日裏周身氣場就強勁,今天更是從內往外地咄咄逼人,屋裏氣息也有些昏暗,黃明功似懂非懂,不敢多問。
“大師兄,”打發了黃明功,魏長澤走進來扯開床帳,倚着牆道:“就別裝了?”
邵日宛已經自己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臉一擋也不理他。
魏長澤混蛋的勁兒又上來了,一下子撲上去壓了上去,湊在他耳邊道:“怎麼了這是?”
邵日宛一拳頭窩在他的肚子上,自個兒掀開了被子,拿起衣服開始穿。
這一下子確實沒手下留情,魏長澤倒在一旁失笑的看着他坦然的光/裸着把衣服穿上,一個眼神也沒給過魏長澤。
魏長澤上前從背後環住他,虛握住他正系衣帶的手,關節分明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替他系了個扣子,邵日宛臉上的溫度又慢慢地上來,安靜地看着身前的這雙手。
魏長澤的氣息在他脖頸間遊走,背後也是一片溫暖胸膛。
邵日宛又開始感到了虛幻,彷彿入墜夢中。
魏長澤斂了所有的不正經,道:“有不舒服嗎?”
“……沒,”邵日宛倉惶道,“沒有。”
魏長澤笑了,胸膛震得人頭皮發麻。
經此一夜,邵日宛忽然覺得他好像變了,經歷過愛與性之後,他更加肆意鮮活了一般,不像只被仇恨苦難灌注的時候,只憑着一股氣吊著。
邵日宛回頭道:“動作快點,人家還等着呢。”
“讓他等去。”魏長澤隨意說著,手上還慢悠悠地替邵日宛穿着衣服,當真是輕憐□□,絲毫也不假人手。
邵日宛忽然笑了。
魏長澤低聲道:“怎麼。”今天的他顯得格外的溫柔。
邵日宛道:“你說了要好好練功,可別騙我。”
“……”魏長澤頓了一下,磨牙要說什麼,好不容易忍住了,“我今天不跟你計較。”
邵日宛笑道:“我可記着呢。”
魏長澤拿牙磨了磨他的脖頸,也不咬下去,威脅道:“閉嘴吧你。”
“咣——”
“咣——”
“咣——”
鑼響三聲,四方人士聚齊議事廳,上座一廣眉男人巍峨高坐,不動如山,該是掌門人江成武。
大堂上下一片肅靜,人人正襟危坐。
只有一處座位是空的,位列上手。
江成武喚道:“寧一。”
江寧一趕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師父,已經派人去催了,怕已在路上了。”
下面一葯修老頭撫着鬍子道:“合該是山野莽夫,等它作甚!”
李舒坐在一旁,手肘支着下巴,看着極為無聊倦怠,方勝道行尚淺,已然坐不住了。
江寧一有些慌,強自鎮定了下道:“師父,我去看看。”
江必信也道:“再等等吧,這種事他們不來總不好。”
江寧一剛跑到門口忽然迎面撞上了人,下意識退了一步。
魏長澤看也不看他,無甚表情地走了進去,身後跟着邵日宛和藏名山數人。
藏名山怎麼說也是個主角,座位在上手位置,魏長澤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其他人各自落座,對此毫無異議。
邵日宛身體不大爽利,強自忍了下來。
江成武道:“你是何人?”
這正是那日在天極門逼出了魏長澤招魂陰陽術的男人!
魏長澤道:“這不大重要,藏名山群龍無首,我暫代項亘虹議事。”
那葯修冷哼道:“就憑你。”
“就憑我,”魏長澤平淡道,“魏不忌,塞外人叫我一聲‘不忌和尚’。”
這裏只有少數人聽過這個名號,也僅僅是聽人傳言塞外有這麼個男人是符劍雙修。
這樣一來,忽然就對上了。
天極門下手旁一個劍修指着他道:“那日便是你闖進了我門!”
“自然,”魏長澤道,“不然還能是你?”
江成武眼神驟然犀利起來,瞥了一眼他道:“既然人都來齊了,便開始吧——”
這次議事分別請來了:劍修、符修、葯修、魂修各道集大成者,體修已沒落多年,出不來什麼人才所以暫不在此列。
葯修那老頭道:“依我看來,並沒什麼好說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的規矩,有什麼可議的?”
“宋老,”魏長澤隨意地道,“且不說是不是項亘虹殺的人,就算是,他早也償了命了,人無貴賤,是天極門覺得一命抵一命猶不可,要滅人家的門呢。”
宋阻道:“惠靜道長那可是元嬰三層的能人,自然與項亘虹那匹夫不可比!”
“是了,”魏長澤道,“那項亘虹既然如此不堪,又是如何能擊殺元嬰三層的能人的?”
宋阻氣急,怒拍椅子,道:“狡辯!”
魏長澤看着他道:“我有沒有狡辯在座各位再清楚不過了。”
江成武開口道:“你口口聲聲說惠靜師尊非項亘虹所殺,那你又如何解釋師尊那胸口的刀傷?天底下的武修又有何人能有如此重的殺戮之氣?”
魏長澤卻道:“當真是刀傷嗎?”
“我可見過屍首,”魏長澤道,“您別想着誑我。”
李舒故作疑慮,接道:“咦——?難道這屍首還沒下葬?”
魏長澤順勢道:“亡魂不散,哪敢埋?”
李舒欠揍地問道:“江掌門,這是怎麼回事啊?”
江成武含怒道:“師尊早已入土為安!休聽他信口雌黃!”
魏長澤道:“那也好辦,挖出來便是,依你們施得那麼多駐屍符,怕是幾年也腐爛不了。”
他的眼神掃過眾人道:“您也好給在座的各位好好的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刀傷,死活也要賴在項亘虹的頭上。”
這一句話引了天極門的眾怒,也不管什麼劍修氣度了,指着魏長澤的鼻子罵他欺師滅祖。
江成武聲音冷淡道:“絕不可能。”
魏長澤的眼神也冷了下來,道:“江掌門,惠靜的屍首埋沒埋你自己知道,散不去的亡魂是帶了惡煞的,咒你山門輩輩坎坷,你我都明白這事因何而起,你既入了道就該心懷悲憫,卻如此奸害他人,當真為人所不齒!”
“而你們,”魏長澤看向那些劍修,“口口聲聲說掘墓欺師滅祖,卻對旁人的師祖如此放肆,生生受刑而死,有何顏面存於世。”
這話鏗鏘有力,卻不能打醒裝睡的人。
忽然從後方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不忌和尚’好氣度,若不是您這相貌不曾變,我都險些認不得了。”
一個穿着紅衣的女人走上前,道:“是么,世子魏長澤。”
邵日宛頗有些煩躁的暗自嘆了口氣。
魏長澤平淡道:“毒妻,承蒙惦念,只是不必再這麼叫了,不做世子很多年了。”
邵日宛:……
這時候還玩梗。
那被喚作毒妻的女人笑了笑,俯身湊近他道:“不知在座的各位可知我們這大名鼎鼎的不忌和尚是個叛黨出身?”
“怕是不知,”魏長澤輕輕地推開她,“你可以給大家說道說道。”
毒妻直起身來對眾人道:“說起大義來頭頭是道,卻不提自己是蠻荒叛黨之子,你生母手中遍是我族人鮮血,你祖輩的鐵蹄踏碎了多少人的脊樑,這些你卻不提。”
魏長澤向來懶怠解釋自己那些破事,只是道:“出身如此,誰也沒法子選,我手上並無這些人命,若說償罪這些年我也早就還夠了。”
毒妻道:“那你也別想來我中原指手畫腳!”
黃明功怒極便要揭案而起,卻被邵日宛攔住。
大堂一陣混亂。
江必信道:“魏長澤確實是魏將軍的那個蠻夷嫡子……依我看來,我們還是不要讓他來……”他這話說得猶豫,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他與魏長澤確是不同的陣營。
邵日宛站起來道:“諸位好禮數,張口閉口便是‘蠻夷’、‘叛黨’,也不知你們煉化那些爐鼎,殺那些凡人時可曾想過他們是何族人士。”
“長澤母親是和親嫁過來的,”邵日宛道,“兩軍疲怠,立非戰軍書,和親示好,這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他指向了江必信道:“只是休養生息后皇帝又生貪念,你爹看人下碟參了魏將軍一本,本來好好的賜婚就生生變成了與敵國私通。”
邵日宛越說越氣,指着他的鼻子怒罵:“若說人品魏長澤比你和你爹多了不知幾層,這麼多年隱忍卻還要受此污衊,你怎有臉說出這話?!”
魏長澤失笑攬過他道:“消消氣,坐。”
邵日宛被攬住肩膀也不理,接着道:“到現在一個個裝出仁人志士的模樣,憂國憂民,前有污衊忠臣之事,后又生生活剮了藏名山掌門人,諸位切記,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邵日宛一貫是公子如玉的模樣,忽然翻了臉給身後藏名山的人嚇了一跳。
黃明功趕緊上前攔着道:“您消消氣啊,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