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33,孤獨流浪在叢林(5)
記不清過了多久了,我才慢慢的坐起來。那個時候天色已經全都黑了,四周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也是一種恐怖的漆黑。我真的沒有這麼晚一個人在山裏呆過,步兵團的偵察連不會這樣作,軍區偵察兵比武也不會這樣作——但是這個狗日的狗頭大隊是會這樣作的。
這種孤獨的感覺,我不會忘記的。雖然以後我習慣了這樣的孤身訓練,但是我說過了第一次的經歷會很深刻的。
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指北針和地圖了,我就看天上的星星和周圍的地形地物,憑着自己對地圖的記憶辨別自己的位置和通往目標的路程。按照那張地圖,我現在應該是在那條叫做小清河的河邊,往前面走10公里左右有一條四號公路橋,我要穿過這條公路橋才能繼續前進——我已經可以肯定了這一點。我當然不能沿着公路走,那是傻子才作的事情,但是我可以按照公路上的里程路標確定自己的準確位置,下面的路就好走多了。如果我天亮前到達那條公路橋,那麼我就可以在橋邊的樹叢中間休息一個小時,公路兩側的樹林是有風的,山裏的公路總是相當於整個大森林的一個通風口的角色再加上有河的通風所以是一個十字通風口風力很足,又有早上的陽光,我可以晒晒濕透的衣服,乾燥點跑路,雖然很快就會潮濕,但是總是比一直潮濕好的多的多。
這個時候我的哆嗦沒有停止,不再是因為害怕,而是寒冷。
山裏的氣溫下降極快,本來是又潮濕又炎熱,但是太陽一下去就變成了又潮濕又寒冷,幾乎沒有什麼過渡,好像就是一下子變成這樣的。這到底是個什麼原理我至今也不明白,這不是我們小兵操心的事情,我們只操心怎麼對付寒冷,原理留給科學家那些坐辦公室的。
關鍵是現在我怎麼對付?
我渾身潮濕風一吹那種寒冷嗖嗖的連骨頭都開始打戰,我嘴唇哆嗦着把開山刀插進背後的刀鞘,然後撐着拐杖拿着蘭花站起來。然後我再次感到腳腕子的疼痛,因為寒冷疼痛加劇了,但是還是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不過我知道走路是比較麻煩的事情了,尤其是我的目標是沿着河灘上的鵝卵石走10公里到達四號公路橋才可以休息。不然你怎麼辦?在這種野狼出沒的勞什子山裡睡覺?雖然公路上也會出現狼,但是畢竟有人類的文明痕迹,心裏踏實一點。
當時還有一個悲涼的想法,要是在公路附近被狼吃了,殘骸還有機會被人發現。要是在這片大山裏面,誰知道有沒有下一個弟兄從這裏路過呢?這個幾率太小了,死了還是有個什麼東西留下好,不然怎麼給老爸老媽交代?怎麼給小影——一想起小影我的心又開始疼。
走!
解放軍戰士死都不怕我還怕疼怕走路?
我當時真的是拿這句話來激勵自己,因為我那時候已經徹底的是一個軍人,一個合格的士兵。
雖然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特種兵。
我邁一步就疼一下邁兩步就疼兩下邁三步就鑽心的疼然後這種疼就連環起來,中間不分下了就是連着疼。
我在陰風中一直打着哆嗦但是必須堅持。
因為我若隱若現總是聽得見狼叫。
我實在沒有勇氣再次面對那張灰色的瘦削的臉了,我真的知道什麼是陰森森的狼牙了所以我必須趕緊走。
如果走到四號公路橋,明天天亮我開始走,走到天黑前50公里怎麼也能走完——要是腳腕子沒有受傷的話我有這個自信,但是現在沒有。
但是也得走!
我哆嗦着嘴唇輕聲哆嗦着唱歌給自己壯膽不敢大聲唱因為怕招來狼:“過得硬的連隊過……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戰士……戰士紅彤彤……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戰士樣樣紅……”
唱着唱着淚水再次滑落現在是不確水了因為河就在旁邊。
但是我冷,我餓,我疼。
但是還是得走。
狗日的高中隊!狗日的狗頭大隊!
我在心裏罵著嘴裏唱着隊列歌曲想像着苗連陳排走在我的身邊笑容滿面:小庄小庄堅持就是勝利革命軍人要有老紅軍的傳統精神要發揚南泥灣精神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我還想着小影在前面連跑帶跳不時往河裏扔個石頭打水漂玩一下子在水裏能跳4下一飛好遠,她在中學打這個有一套:小庄你看我的打的好不好看?說啊,我打的好不好看——
“好看。”
我哆嗦着答應着,淚水在臉上一流下來就被風吹的淅瀝嘩啦。
風一吹更冷了,但是我不敢離開河灘進入叢林。我只能這麼在風口走,一步一步忍着疼痛踩着鵝卵石堅持往前走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頭不敢東張西望就這麼堅持着蹣跚着往前走。
因為,我知道林子裏面有狼。
它們不知道在哪兒看着我。
和死亡比起來,寒冷、飢餓、孤獨、疼痛算得了什麼呢?
我就反覆低聲哆嗦着唱着那首《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那首全軍戰士都會唱的隊列歌曲,臉上不時流過眼淚,有時候還跟小影說幾句話。
小影連蹦帶跳一直在我的前面帶着我。
她的身影帶着我。
她的芬芳伴着我。
很多年前,那個18歲生日還有16天的小列兵就是這麼走在那條叫小清河的河岸。
他的腳腕子崴了生疼生疼的,渾身濕透渾身哆嗦但是一直在唱着革命軍歌心裏想着一個女孩就這麼蹣跚的走着。
走着。
而這,在他真正的特戰軍旅生涯裏面跟那些孤獨寂寞恐懼寒冷等等相比,只是一個開始。
路,其實不在腳下,在你的心裏。
我不到18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