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節
32,孤獨流浪在叢林(4)
很多年後,我在動物園再次看見了狼這個東西。籠子裏面的狼暴躁的來回穿梭着,好像很兇猛。但是我一看它油光水滑的灰毛和肥壯的身軀就知道,你現在把它丟回林子裏面幾天就能給餓死。
跟人長的胖了一樣,狼長的胖一樣跑不動——所以在有限的關於中國特種兵的公開圖片和電視報道中,我總是聽有人抱怨咱們國家的特種兵太瘦,不如老美的電影裏面的威風,我的意見就是看上去很美是沒有用的,拉到山裏跑跑路或者對錘你們就都知道了——施瓦辛格和史泰龍威風嗎?我保證三腳踢翻他們倆從此老老實實說自己就是練腱子肉作人體展覽的從此再也不敢穿個迷彩馬甲端着個M60用很業餘的動作冒充特種兵軍官,就不用說狗頭高中隊那樣的高手了,他還不是什麼正經的少林弟子只能算是不爭氣的逐出山門的俗家弟子。我真正見到的洋人特種兵弟兄也沒有電影裏面那麼壯那麼寬的,當然比我壯比我寬,那是人種的差異,但是在洋人裏面絕對是苗條形的——包括一向以肌肉發達著稱的黑人特種兵兄弟,胳膊一伸也都是條狀的腱子肉,我沒有見過腱子肉往橫里長的。但是同樣因為人種差異,天生人高馬大的海豹不是天生小猴子一樣機靈的越南人民軍特工隊的對手——越戰以後老美再也不敢在亞洲複雜山地耀武揚威就是這個道理,再多的戰斧再多的M1坦克再多的F-22再多的B-52轟炸機就是帶隱形作用B2的小老弟一起來都沒有用處,複雜山地還是要靠步兵一槍一槍打出來的,要是越南現在搞核武器化學武器你問小布殊敢錘他嗎?就能欺負欺負伊拉克,雖然我也討厭薩達姆,但是我還是覺得小布殊作的過了,有話好好說不行你就接着封鎖再不行你讓中情局在裏面搞搞政變死幾個政客就得了你錘人家幹嗎?人家死了幾千戰士和平民,你死了100多戰士還連累了幾十個英國小兵,敢情都不是你小布殊的兄弟姐妹孩子情人?你不是有個女兒嗎?你讓你女兒到一線當小兵我就沒有什麼說的,不然我就是覺得你作的太過了。我當過小兵,所以我更關心的是那些小兵,那些世界格局不關我蛋事。我再多說一句,在我個人看來,再先進的單兵裝備包括什麼叫未來戰士系統的在複雜山地和乾燥沙漠等惡劣的地形地貌氣候環境中也沒有用,林子裏面的那種要命的潮濕和沙漠地形那種要命的酷熱乾燥沙塵對人類的電子科技是一個致命的傷害,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未來戰士系統也是看上去很美的東西,生產出來大批裝備部隊打打伊拉克這種地形可能還是好使的(時間再長點呢氣候再惡劣點呢我就不知道了他們也沒有實戰用過),來林子裏面試試?爬山過河的,能堅持多久不受潮?我一直表示懷疑。當然我不是越南人民軍特工隊的代言人,我對他們沒有什麼感情,要我錘他們我也不留情面海錘不誤——就是為了苗連那一隻眼我也不會手軟,雖然我不是職業軍人而且極端厭戰平時也不關注什麼世界格局國家大事局部戰爭,用我的話講,特種兵就是“精銳炮灰”;但是該我上的時候我不會含糊,我不是只說不練的人,不為了什麼勞什子看不見的東西,是因為我的兄弟在前面我不能讓他們自己去,哪怕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哪怕我只有一口氣我也要死在自己兄弟的懷裏——我想說的就是,對於特種兵,身體頭腦靈活,單兵素質高,應變能力強是第一位的。在特種部隊,什麼勞什子東西都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只有人是真的,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我後來看《第一滴血》系列的時候覺得很假,但是第二集有一點我是認同的——蘭波放棄那把裝有精密電子儀器改裝過的M16(好像是我記不清了)自動步槍,而是堅持要用最原始最簡陋的AK-47,可見編劇算是個行家——對於特種兵,最簡陋的裝備是最可靠的,因為經造。由於有過當兵的經歷以後,雖然我不是軍迷,但是對步兵單兵裝備的沿革是有關注的,畢竟跟你有點關係了,你總會拿自己的經驗和心得去體會穿上和使用之後的感覺。我覺得好像科研人員是不是沒有實際訓練過的原因,這種玩意越來越複雜越來越精密,我不知道在惡劣的戰場環境下你怎麼對付出現的零部件的損害和失靈——你可以給主戰坦克配維修連,難道你要給每個步兵班配個維修工程師嗎?他要是受傷或者掛了呢?——當然老美有錢可能有什麼辦法吧,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覺得隨着科技的發展,單兵裝備的沿革進入了一個比較大的誤區,當然這和各個國家不同的戰略指導思想是有關係的,老美打有限戰爭短期戰爭我們打人民戰爭長期戰爭性質是不一樣的——但是也不是我這個小兵考慮的問題了,何況我也不是個小兵了。
又扯遠了,還回來說那匹大灰狼。
那匹瘦削的一看就是在林子裏面的跑路和捕食高手的大灰狼就那麼愣愣的看着我。
我也愣愣的看着它。
我們都傻眼了。
因為距離不到1米這麼遠,我們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聲,在眼睛裏面也能看見對方的影子。
人類的智慧畢竟是比較發達的所以我最先反應過來,我在思考對付它的方法。畢竟我不是那種自以為是其實狗屁不是的大城市裏面的大學生了,被錘了這麼久還是這麼厲害的錘再膽子小的兵也多少有點勇氣和膽識了。
後來我知道我們部隊的兵單身在林子裏面訓練的時候遇見狼我不是第一次,但是這麼近的我絕對是第一次。
我肯定不能主動攻擊,跟這種動物相比我絕對不是徒手格鬥的對手。就是拿着個開山刀也不是對手,還不如拿一把匕首呢——就是我們俗稱的攮子,老偵察兵都知道,寒光閃閃,短小精悍,鋒利無比,越戰的時候我們軍區的偵察大隊還往上面塗了毒液見血封喉——是不是違反什麼日內瓦公約我就不知道了,我說了這是小說你們不能把這作為什麼證據要這樣的話小說就沒有法子寫了——和攮子相比,開山刀太笨重了,我的胳膊一掄出去砍它要是沒有砍中,這狼絕對是要一躍而上攻擊我的要害的,是脖子是頭還是胸口我就很難說了,要看它平時的習慣和當時的心情了——如果是一把攮子,我的反應速度還是有點子自信的,回手就是一下絕對能給還在空中的它個厲害嘗嘗,然後看情況對峙反正不能那麼簡單就死;但是開山刀就不一樣了啊!我沒有可能把這麼長的大砍刀在那麼短的瞬間抽回來給它一下,只有一面有刃我不可能保證回手的絕對是能夠把刃那邊對準它而且能割到它,它的皮肯定也是千錘百鍊出來的不是那麼容易割破的,頂多是把它頂一下然後再次激怒它接着上來襲擊我,那種情況下開山刀還不是一根棍子嗎?還不如棍子好使。——更關鍵的是如果我一砍未中,絕對是來不及抽手回來的!不可能有這個速度的!
那我怎麼辦?
我感覺到恐懼真的開始升騰在心裏,然後在全身蔓延。
我的身子都發麻了,后脖頸子一陣一陣發涼。
它就那麼看着我,然後喉嚨里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在低沉的吼。
我知道它在警告我。
然後它開始轉向我,開始後退幾步,前腿立後腿弓,整個就是一個標準的我們跑特種障礙的時候剛剛爬過低樁鐵絲網準備魚躍過齊胸火牆的姿勢。
它一定跳的比我高比我遠撲的比我狠比我快比我准。
不然它就不叫狼了。
它一定會在空中張開它的血盆大口露出真正的狼牙準確咬向我的喉嚨,然後那銳利無比的白牙會咬斷我的喉嚨我的血會一下子冒出來甚至是噴出來那牙也堅決不鬆開在我的肉里越咬越深直到我連腿都不蹬了。
不然那牙就不叫狼牙了。
完了完了!
它要收拾我了!
和它收拾我相比,我更願意被狗頭高中隊收拾。
絕對絕望絕對恐懼絕對悲涼!
一句話,就是死。
我左手握緊我的開山刀右手握緊我的蘭花,左手是暴力右手是愛情典型就是現在老美最流行的賣座電影的標準元素。
但是不是拍電影。
因為不是切割畫面不是三維畫面不是電腦畫面。
我面前不到2米的地方是一匹真正的狼。
許多年後我在寫一個電視劇的時候想是不是讓那個野營愛好者的角色用一下我自己的情節,後來一想還是算了,這麼有戲劇性的情節用在那些勞什子導演和小白臉演員身上絕對是糟蹋了。我到不怕現在那個導演看見,因為我跟他不是兄弟他現在還欠着我兩集的稿費所以說他兩句不算什麼。現在寫這個小說我想還是自己用的好,以後拍電視劇再說——先說好,哪個導演找只黑貝充數我是堅決不依的。怎麼拍或者怎麼訓狼不是我的事情,這點你們要學學老美。人家連熊都能收拾你們收拾不了一匹狼嗎?
因為真的是太有戲劇性了,以至於事後我自己都覺得跟夢一樣。
我等待着狼撲過來收拾我。
狼在醞釀著這致命的一擊。跟熊不一樣,狼屬於那種吃飽不吃飽都要襲擊任何看得見的活物的東西不然它就覺得不爽一定要咬死了才爽。何謂狼子野心?就是這個道理。
我只有一次機會就是它在空中的時候我的開山刀的刀刃正好能夠對準它的肚子,我再用力一頂爭取能夠划拉開它的肚皮——我知道肚皮是任何動物的最柔弱的地方絕對不像它的身上那麼糙。
但是有難度,而且很大。
狼在我的右側,刀在我的左手,而我是頭正面對它身體側面對它。
我的右手只有蘭花,愛情是擋不住狼的。
若是那豺狼來了有獵槍但是我沒有獵槍,我只有一把開刃不是特別鋒利的厚背開山刀,再有就是野蘭花,還有就是我這100多斤,不知道夠它老人家吃幾天的,還是它跟本不吃人肉就是咬死我拉到見不得我活着。
如果它撲上來我左手能不能把刀抽過來砍它?
而且我還跪着這是很不舒服的姿勢,從力學角度不是最佳的打狼姿勢當然任何角度講我跪着都不是打狼的姿勢,我這簡直就是專門來喂狼的。
狼的前腿在收縮,我知道它在積蓄最後的力氣。
我握緊我的開山刀,我是個士兵是個中國陸軍偵察兵不是泥捏的解放軍戰士是鋼鐵鑄就的紅軍前輩不怕遠征難解放軍戰士不怕打狼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跟狼搏擊的動作上!
我握緊我的野蘭花,我愛小影她是我的夢因為野蘭花有她的芬芳在這裏這束小小的白色蘭花就是她真愛無敵愛情就是力量我就是死也要和她在一起!
我沒有恐懼了,來吧。
咬我。
狼的眼睛絕對是狼光四射,狼的身軀絕對是狼勁十足,狼的動作絕對是狼性大發,狼的心情絕對是狼的不行不行的了狼見了活物就是這個狼德行。
狼要撲我了。
我的呼吸停止了準備抽手出刀是緊接着后滾翻還是前滾翻還是側滾翻還是怎麼滾翻都沒有決定,看我到時候還能不能滾翻吧我也說不好苗連教育我對敵要隨機應變陳排教導我格鬥要一往無前我都記着你們說我是不是個好兵?
在狼即將出擊的一瞬間我聽到幾聲嚎叫。
我操他姥姥!這是遇上狼群了!
我都能想像出來群狼撲我是個什麼情景,肯定是要咬死不算還要碎屍萬斷搶着我胳膊的還不高興因為搶走大腿的肉更多。
然後,我就看見身邊的草叢動。
我操!
然後,我就看見身邊的草叢有幾處在動。
我連心裏罵的勇氣都沒有了。
等死吧沒想到我小庄一條英雄好漢沒有死在殺敵的戰場上而是喂狼。
然後,我就看見三匹狼在離我不到半米的地方出現了。
毛茸茸的跟小灰毛線球一樣。
三個小狼崽子。
它們嬉鬧着,嚎叫着,這個咬這個的尾巴,那個咬那個的耳朵,跟小狼狗一樣滾來滾去的。
它們闖進了不知道是解放軍戰士打狼的戰場還是解放軍戰士喂狼的現場,不知道戰爭氣氛的來臨血腥氣息的升溫只知道自己嬉鬧喝水再嬉鬧再喝水。
就在我們之間。
我一伸手就能抓着的位置。
甚至有走到我膝蓋邊的,就差跟狗崽子一樣往我身上撲了。
它們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因為它們還不會捕食。
我先看小狼再看大狼。
大狼先看小狼再看我。
我要是出手,小狼崽子我收拾一個是沒有問題的,跟倆月的小狗崽子一樣大一腳一個一手一個一把大砍刀下去起碼倆沒有猶豫的。***收拾不了大灰狼收拾幾個小灰狼我也不算虧了!我的眼睛對着小狼崽子露出凶光,慢慢舉起了開山刀。
大狼那種威脅的吼叫聲消失了,狼再沒有腦子也知道小狼崽子的危險。
然後我就看見了大灰狼嗓子裏面的聲音變了。
不是威脅,是哀求。
嗷嗷的,聲音很小,但是傻子都知道是哀求。
目光也沒有狼性,是母性,這是所有的動物都有的。我小時候挨我爸爸打的時候,我媽媽就是這麼看我爸爸的。
我也傻眼了,小狼崽子我打還是不打?
大狼可憐巴巴的看我,然後四腳一窩趴下了,跟狗一樣低着頭,還是可憐巴巴的看着我。
這回我看懂了。
來吧,打死我,放過我的孩子。
小狼崽子不知道危險啊,來回在我跟前滾來滾去嬉戲打鬧喝水玩水,有一隻跑到大灰狼的鼻子上舔着。
我看見了大灰狼的眼中有淚水。
淚水?狼的眼淚?
真的是狼的眼淚。
一滴,那麼大,渾濁的,但是落了下來,到了它瘦削的臉頰上。
它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着我,嗓子裏面也是可憐巴巴的低沉的哀求,嗷嗷的,斷斷續續的,好像生怕惹我生氣。
我舉着刀的左手僵化在空中。
我打還是不打?
它繼續看我,甚至還往前爬了爬,跟受過訓練的狼狗動作一樣。
它的意思是我離你近點,你打我的頭方便點。
我看着它的眼睛。
一個母親的眼睛,在哀求我。
我的刀很慢很慢的放下了。
它一下子起來,我的刀又舉起來,它又趕緊趴下跟訓練有素質的警通中隊的狼狗一樣。它嗷嗷哀求着叫着,意思好像是你別誤會我把孩子帶走。
我的刀又放下了。
它慢慢的看着我站起來,眼睛裏面沒有凶光,我這回仔細看着,也就沒有舉刀。
它對着小狼崽子低沉的呼喚幾句,仨小狼崽子跟灰毛球一樣滾過去在它的腿邊滾來滾去還往它身上爬老掉下來,笨拙的跟小狗熊一樣。才兩個月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狼就警覺的看我,我趕緊舉刀。
它看出來我沒有惡意,就輕聲呼喚着小狼崽子慢慢的後退慢慢的看着我。仨小狼崽子滾來滾去,跟着它一直跟到林子裏面去。
然後我就看見它轉身帶着仨小狼崽子走了。
消失在叢林深處。
我舉刀的手一下子軟下來。
刀咣啷一聲掉在身邊的河灘上我也倒了四仰八叉全身鬆軟這會兒感覺到后怕渾身發抖哆嗦着跟打擺子一樣連光頭的頭皮都哆嗦着臉上還流眼淚鼻子還流鼻涕。
然後我就這麼哆嗦着躺着右手還緊緊握着蘭花。
我把蘭花放在鼻子前面聞着芬芳。我的手還在哆嗦着於是蘭花也哆嗦着。
小影的芬芳。
然後我看見天色黑下來了。
這一天,對於我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