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62.第 62 章

珍寶讓元寶自己玩着,興沖沖奔出去尋賀永寧。

他的房舍就在同院的西邊,房裏點着燈,房門敞着口,裏面空燭寂靜,不見人影。

夜深人靜,珍寶不敢揚聲呼喚,只好在小院裏兜圈找。

“去哪兒了……”珍寶站在苗圃的矮籬笆旁發獃,背後是一棵梨樹,有點冷,她穿得不太多。

忽而,一團小小的雪白掉在她眼前,珍寶疑惑,這是什麼,樹上落的嗎,冬天的梨樹難道還能有什麼果兒落嗎,她抬頭仰望樹頂,卻被天空的景象驚得呆住了。

黑如緞帶的夜空中,漫天雪花簌簌落下,瑩白的雪子好像從繁星中飄來,攜着清冽的寒意,瀟瀟地蒞臨人間,漫漫地鋪滿大地,卻唯獨無法抵達這個小院。

院落上空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小院籠罩,阻隔了冰雪與寒冷,珍寶根本沒想到,在她穿着一件襦襖滿院亂竄的時候,萬千大地已然下雪了。

那屏障顯然是有人施法布的結界,是誰呢。

“啪嗒。”

又一團白雪再度砸在珍寶腳邊,珍寶扭頭一望,看到了屋頂上的賀永寧。

他坐在屋脊上,手裏捏着一團雪,懸風蹲在旁邊,一對利爪抓着屋頂的正脊,一人一鳥都冷颼颼地盯着她,一貫的眼沉若水、面無表情。

珍寶笑着指指頭頂道:“是你做的嗎?”

賀永寧看一眼天,點點頭。

珍寶好奇:“幹嘛把院子封起來不讓雪落?”

賀永寧淡淡道:“怕你凍着。”

珍寶愣了。

隔着如有實質的夜色,她無聲地站在賀永寧的眸子裏,獃獃的臉上浮起兩團紅暈。她把手背在背後扭了扭,突然抬頭道:“你,你抱我上去吧。”

賀永寧道:“自己上來,你可以輕身飛上來。”

“哦。”珍寶想了想,她確實是可以的,只是輕身術還不大好使,時靈時不靈的。她運了運氣,點地蹦起來,兩隻胳膊像助力一般振臂揮舞,努力回憶着,想像自己像賀永寧一樣輕盈地飛了起來。

賀永寧高冷地端坐屋頂,就見珍寶在地上像只母雞似的拍着翅膀想要起飛,蹦起來又落下去,蹦起來又落下去。

賀永寧:“……”他正準備下去抱她上來,卻見珍寶不服氣地冷哼一聲,勒了勒袖擺,往旁邊一蹦,抱着梨樹刺溜就往上爬。

作為時常翻山採藥爬樹摘果的村姑,她飛起來不利索,爬起來可是利索得很,三下兩下就伶俐地翻到了樹頂,找了一段結實的枝丫坐着,與賀永寧相隔只有五尺,坐好之後還晃蕩一下小腿,笑微微的,得意極了。

賀永寧:“……厲害。”

“哼。你爬屋頂做什麼?”珍寶問他。

賀永寧靜靜看她:“思考。”

“思考什麼?”

“大約是人生吧。”

珍寶兩手撐在樹枝上,晃着腿:“人生?人生怎麼樣?”

賀永寧忽然問她:“尋珍寶……我是誰?”

珍寶愣了愣,道:“你是武高大啊。”

賀永寧笑了一下,攤手仰躺到屋頂上,望着漫天簌簌的雪花。

珍寶陪他抬頭望天,雪花撲入眼中,像天上的星星撒下來,卻無法落地。

“我家族,”賀永寧突然道,“是武學世家,乃是慶忌後裔,家族崇勇尚武,是當地望族,我的母族是南虢後人,也是一方大族。”

珍寶看向他。

他依舊躺着,望着天空:“我父親是本家嫡支行三,但前面兩位伯伯相繼壯年身故,吾父便突然被家族關注起來。或許也是憑空搶了兩位伯父家的期望的緣故,我家的處境便有些……總之,一大家族人,枝牽枝藤纏藤的,極為艱深複雜,而後來,我娘懷上了我,便更加艱難起來,一年年的,越來越難熬。都是因為我。”

珍寶小聲問:“為什麼因為你?”

賀永寧默了會兒,道:“因為我是,一個怪胎。”

珍寶愣了愣。

賀永寧:“據我族人說,我娘懷上我的那年,天下大旱,蝗災萬里,宗祠發生火災,祭田裏的禾苗一夜化為灰燼。不過我阿姊又說,那些都是他們後來胡亂攀咬的,根本沒有那些事。”

珍寶不解:“就因為這些嗎?”

賀永寧搖搖頭:“我娘懷了我足足四年。”

“什麼?!”珍寶張開了嘴。

“從戊辰年到壬申年,整整四個年頭,我才出生。”

珍寶倒抽了一口氣,一邊不敢置信,一邊突然想到:“你生辰是哪天,我得記着,到時候要吃長壽麵的。”

賀永寧無語了一陣,道:“五月十七。”又繼續道:“起初,族人畏懼我為鬼怪妖魔,指責我爹失德,獲罪於天,驅逐我們,後來……”

珍寶一邊凝神聽着,一邊默默地掰着手指數日子,長壽麵長壽麵地喃喃。

賀永寧忽然覺得他的憂鬱都被她粗暴地擀成了麵條。

珍寶算清日子了,端正坐好,小心而關切地看着賀永寧,問道:“後來呢。”

賀永寧默了片刻,繼續道:“後來母親的宗族也來斥責她,說她罪孽深重,有辱家門,要將她綁去祠堂里燒了。”

珍寶皺緊了眉頭,道:“這也太兇狠了。”

“總之我們就被趕跑了,因為我老不出生,我母親挺着肚子在哪兒都不能久居,否則又被視為邪異,所以我又連累家人流離遷徙,常受欺負。等我總算出生了,一家人過了幾年好日子,卻又是,又是因為我……全家問斬。”他閉上眼。

珍寶聞言悚然,默默陪着,不敢出一點聲了。她知道他家人都沒了,卻不知道其中有怎樣的內情。這樣的事情,想必他自己都是不願回憶的。

賀永寧沒再細說什麼,只道:“我本來埋怨蒼天,仇恨命運,只以為旁人污衊我戕害我虧欠我,卻沒想到,他們說的可能沒錯,我原來,真的是孽障禍害,真的是,”他轉頭看向珍寶,“一胎鬼怪。”

珍寶被他的眼神驚到,道:“怎麼這樣說,不是,沒有的事。”

“那個鬼王,叫尋飛揚的,說他下一世陽胎是賀永寧,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佔了,那東西就是我吧。”

珍寶茫然地回憶,又想起那位讓她心裏感覺怪怪的鬼王,訥訥:“不是一個人……吧。”

“我來歷古怪,出生詭異,害父害母害親,寶鑒還斷言我終將成為邪魔,我……”

珍寶靜默了,忽然道:“武高大,你小心了啊。”

賀永寧看她,不明所以。

她忽然從樹上立起來,腳一蹬,像只小牛犢一樣朝武高大所在的屋頂撲了過去,一把撲進了武高大懷裏,將他壓在身下,認真盯着他的雙眼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事,我只知道,第一回見你你就給了我一顆辟穀丹讓我不飢餓,第二回見你你就幫助讓我安然回家,後來你還一直保護我,幫我,對我來說,你就是大吉大利、招財進寶、平安喜樂、吉祥如意!”她趴下來緊緊貼在他胸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像安撫一隻小動物般。

賀永寧笑了一下,摟着她翻了個身,低頭親她,動作間踢到了正杵在一邊發獃的懸風,被它捯了一爪,賀永寧回頭看它,黑着臉道:“躲開。”

懸風大怒,飛去下面揀了十幾粒石頭辛辛苦苦運上來,噗噗噗地石頭雨一般打到屋頂上一對狗男女身上,然後飛速地跑了。

賀永寧:“……破鳥,大逆不道。”

珍寶:“……這鳥真是跟你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壞得要成精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了!”

她想起來了,舉起胸前的寶鑒道:“——我是來給你看這個的!武高大!狐狸精不是我!是汪汪!”

賀永寧低頭看,那寶鑒上啥也沒有,挑眉道:“什麼東西。”

“之前,這寶鑒上出現了汪汪的樣子,然後還有一句話,說是:吞靈,妖狐族裔,喜食魂體。那它就是妖狐啊,不是狗,你那個什麼狐妖,說的是它吧?”

賀永寧想了想,道:“它是狐狸?明明像狗,那麼胖,哪裏有狐狸的樣子?”

珍寶不服:“狐狸也可以胖的,汪汪還是挺好看的。”

“胡說,那小短腿跟藕節似的,毛以外全是肉,與你弟弟一樣,胖成一朵花。”

珍寶噼里啪啦打他一頓,道:“武高大,通過這件事,我覺得啊,這天地寶鑒雖然是混沌時代的仙人寶物,但它畢竟只是一件物,或許沒有那麼靈智,我以前聽阿耶說過,鎮元子大仙用寶鑒察看三界過去未來時,是當鏡子用的,從寶鑒里看一段景象,所以我想,這寶鑒呈現的會不會也只是未來的一個片面景象,不見得就是全面的真相吧?所以……你莫想多了。”

賀永寧摸了摸下巴,點頭:“唔。”他抱着珍寶從屋頂上下來,摟着她在梨樹下站定,摸摸她的腦袋,莫名嘆了一口氣,道:“伯母的葯好了,等她醒來,你就可以如願以償地嫁給我了。”

珍寶起初也高興着,忽然頓了一下,道:“什麼叫我如願以償,明明是你蓄謀已久。”

賀永寧摸摸鼻子,鬆開她轉身往自己屋裏走:“我要安歇了。你莫來糾纏我啊。”

珍寶:“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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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鑒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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