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1.42
盛記鐵鋪再來時,很快便與賀永寧談妥。
賀永寧提出的條件可謂苛刻。因為當初報參戰人選時,登記了珍寶和賀永寧,靈谷派答覆已經登記的兩人不能變,但可以再加三人補成五人隊伍,賀永寧便要求盛記鐵鋪最優秀的三位弟子參加大比,宗門名義還是冬瓜教,算是盛記鐵鋪併入了冬瓜教的教宗之下,且到時候出戰時由盛記鐵鋪的三人出主力,冬瓜教兩人基本上躲着看戲、如無必要不會參與到戰鬥中,且盛記鐵鋪要不遺餘力地保證冬瓜教兩人的性命安危,最後如果有幸得到勝位前三的成績,勝選的大比物品獎賞全歸冬瓜教,但至少會保證盛記鐵鋪有一個資格進入靈台遺迹。
雖說要求非常苛刻,但這機會是天上掉下來白給的,盛記鐵鋪最終沒有異議,也拿出了十足的誠意,查探了五鬼的資料,與賀永寧議定了戰法,將擂台上的事情大包大攬全擔在了自己身上,珍寶和賀永寧只需要躲藏好,偶爾看顧一下盛記鐵鋪佈下的陣腳即可。
出征之前,珍寶再次將自己壓箱底的寶物們攤了一桌子,這回是準備挑一些好的給自己披掛上陣,珍寶老祖開天闢地的頭一回亮相,絕對要威風八面。
賀永寧靠在門邊,看着她跟挑首飾過家家一般的神采奕奕,忽然道:“尋珍寶。”
尋珍寶抬頭:“嗯?”
他看着她,問道:“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珍寶一聽他用這語氣說話,莫名地就開始緊張:“……說什麼?”
賀永寧盯着她:“你剛剛突破境界,便彷彿開竅一般自行領悟了許多法術和竅門,不覺得奇怪么。或者你自己知道原因?不跟我講講?”
珍寶面上茫然了一瞬:“不是你幫我突破境界的嗎,用那顆內丹……都,都是你教我的呀。”她其實也不明白。她一直以為自己天資所限,或許畢生都踏不進最基礎的鍊氣期,但忽然發覺自己可能不是尋常的人,不應該走普通“人修”的法門。她以為自己將將才起步,剛剛突破境界,或許有了力量,但在經驗和法術上應當是一張白紙,可她卻恍惚會使用一些小法術,力量用起來也並不生疏。她心中有些猜測,或許這是因為甲木之精本身?甲木之精生於混沌,本身就帶有上萬年的記憶和能耐……可這個,阿娘說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珍寶目光游移地看一眼賀永寧,她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可靠的男人,她也很依賴他,若單單由她自己做主,她可以毫無保留地將這些傾囊相告,但這件事是家族最大的辛秘,也是阿娘特別的囑託,她不能違背阿娘的要求。還是等回家吧,等阿娘醒了,她再向阿娘剖白心跡,想必阿娘也會將他當成一家人的。
賀永寧微微眯起眼,走到珍寶旁邊,挨着她坐下來,靜靜看她亮晶晶的眸子:“你之前說你父母俱全,家族有名有姓,所以不可能是妖類,然而你如今明明白白地入了化形巔峰,你似乎又很快地坦然接受了……”
珍寶抓了抓衣角,伸手在桌上裝作看看這個、拿拿那個的模樣。因為她其實……既不算普通的人,也不算普通的妖啊。
賀永寧見她左顧右盼,時而偷偷看他一眼,一副不想對他撒謊,但也不想對他說實話的樣子。
她竟然有事瞞着他。
他伸手撩了撩她耳畔細軟烏黑的鬢髮,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耳朵,便拋開這事起身往外走了:“我出去轉轉,你要準備什麼都快點,一會兒去打擂台了。”
珍寶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知道他很不高興,語調再輕鬆,臉都是沉的。可她沒有辦法對他撒謊,也沒有辦法違背阿娘的叮囑,她只好這樣腆着臉面對他。而他即便再不高興,也一絲一毫沒有勉強她一定要講。
他就是這麼的好啊……珍寶覺得心疼又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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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次輪戰的第二天。
進入次輪戰後,一天只賽一場,冬瓜教這場便是第二場。
這場擂台戰再次成為焦點。因為冬瓜教在靈台大比這樣的場合,開創了人數不夠、並派來湊的先河,而盛記鐵鋪也當真是彎得下腰,竟願意就此成為“冬瓜盛記鐵鋪”。
滿修真界都替他們丟人。
不過這生意也確實做得,可以算是無本萬利。等靈台大比一完,盛記鐵鋪又可以瀟洒自如地脫身出來,依然做那個響噹噹的盛記鐵鋪,聽起來如同一場兒戲,但只要抹得開臉卻當真很是得利。這種事也只有小世家小宗門做得,其他標榜身份的大宗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俯下身,與那等下三流的冬瓜教勾連牽扯。
岸邊人頭攢動,喧聲鼎沸,看客極為踴躍,天上地下擠成了一窩螞蟻。
插着擂台旗幟的岸邊,左右分列着本次的對壘雙方,鬼門五人安靜地站着,臉上戴着半面銀色面罩,通身黑漆漆,只有手中整齊握着的鎖鏈在緩緩發出幽藍的光芒,當頭的一人靜靜地轉過頭,看向對面的對手,他審視的目光沉默地注視着手握許多巨**器的盛氏三大高手,研判了許久后,默然略過後面的尋珍寶與賀永寧,收回了視線。
珍寶站在隊尾,板着小臉反覆整理髮飾和衣裝,左右張望,四面打量。
賀永寧看她一眼:“緊張?”
珍寶點頭:“有一點,我應當是大比之中修為最高的女修了,不管怎麼著,不能丟臉。”
賀永寧輕飄飄地從她身上收回視線,木然道:“你算什麼女修……母修。”
珍寶用力打他一下,卻見他依然偏頭看着別處,並不回頭來逗她。
珍寶探頭一看,見那俊臉黑漆漆的,似乎依然在很認真地生悶氣。這是怎麼了,出去轉了幾圈越想越生氣么。
須臾,閼之澤上傳來悅耳的鼓樂之聲,次輪戰的大擂台在湖面的淼淼雲霧中露出全貌來,此輪的三場擂台戰分別名為“連山”、“歸藏”、“十易”,每次的佈局都有所不同,環境更加艱難奇詭,也給諸位高手更大的發揮空間。
擂台上方升起三隻華麗的青鳥虛影,青鳥光芒璀璨,長鳴一聲絢麗起飛,旋轉騰空,展翅揮舞,將前兩日燭龍陰氣吹來的湖上風雪一掃而空。
岸邊爆發出一片興奮的吼聲與嘯叫。
“靈谷派哪來的那麼多神獸啊。”珍寶跟着賀永寧往擂台上走,窺着他的臉色,搭話道。
“假的,幻像。”賀永寧拉着珍寶,跟在盛記鐵鋪三個高手身後上去。
一步踏入擂台,丈許見方的擂台瞬間變得寬闊複雜,暗藏玄機,珍寶還來不及驚嘆,便被賀永寧拉到一個有山有石的角落藏起來。他利落地布下一點障眼法,而後施施然往後一靠,便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了。
珍寶在兩塊山石之間緊張地往外看。
盛氏三人以三對五,卻不慌不忙,一上來就極為迅速地分開隱匿佈陣,而後又迅速地合攏聚齊,利用地形不斷地變換着位置。
鬼門的路數與他們差不多,上來先將本門的陣腳布好,而後相隔不遠,頗有章法,以詭異地步幅向盛氏三人逼近。
當鬼門五人走到某個位置后,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施展法術,如同五道兇惡的黑風向那三人撲去。
珍寶揪緊了衣襟,只見外面打得天花亂墜,絢光飛舞,幾人一會兒轟然相抗一會兒極速分開,一會兒擂台上天塌地陷,一會兒忽然烈火燎原,盛氏不愧是煉器世家,這回祭出來的法器法寶或許將鎮派真寶都請出來了,層出不窮威勢強大,光那些法寶就能與幾個好手抗衡了,而鬼門相較而言就窮酸許多,所以盛氏即便是三人與五人相對,一時之間也並不落下風。
可鬼門也絕非泛泛之輩,五人見對面的法器實在難纏,法寶乃是器物,只要有天地靈氣供應,用起來幾乎有源源不絕之精力,而修士卻可能有疲乏弱勢之時,長此下去,不妙。他們對視一眼,終於決定使出專門針對盛氏的法子。
五人祭出手中一直沒有顯露頭角的幽藍色鎖鏈,將之各按陣位拋向空中,而後吟誦法訣。
盛氏三人遠遠退開,忌憚地望着對方,互看一眼,不知該不該伺機而動。
岸邊,盛宏業端坐在一面鐵棋坪上,穩穩地飛在空中,身邊的幼子不解地問:“爹,鬼門這是做什麼?”
盛宏業皺眉,盯着那五根在空中首尾相接、循環飛舞的鎖鏈,以及那在擂台中越來越亮、覆蓋越來越廣的幽藍光芒,努力思索着。
忽然,他驚喝一聲:“不好!”
岸邊同時爆出一陣此起彼伏的驚詫與議論聲。
“封靈!”
“封靈陣!”
“鬼門為了對付盛記!竟然敢於使用封靈之法!”
擂台上,盛氏的三位高手很快發現了蹊蹺,自那五根鎖鏈鎖住了擂台五角,幽藍色的光芒覆蓋其上后,他們手中的法器法寶便逐漸地不聽使喚。
是鬼門!鬼門竟然封鎖了擂台內外的靈氣!
他們震驚地躲避着鬼門五人的攻擊。
靈氣被封,法器便無靈氣可用,修士雖然自有紫府丹田,但長久下去靈力施展也會受到一些影響,鬼門使這一招,真是釜底抽薪!既斷了他們的長處,又將他們人少的弱點暴露無遺!
岸邊的看客已經搖頭嘆息起來,鬼門當真是好計劃、好手段、好能耐,封靈之陣難得,能封住這麼點空間已是極限,而鬼門卻能巧妙利用這點空間斷了盛氏的長處。任你盛記機關算盡,法寶逆天,可惜上去能打的只有三個人,另外兩個拖後腿的醬油瓶子至今不知道躲在哪兒,若是大家都是五人對五人,那不用法寶便不用吧,照樣公平,可如今,這是一邊倒啊。
百曉生擠在人堆里,邊嗑瓜子邊嘆氣:“我掐指一算,冬瓜教是必敗無疑,果然不出我百曉生所料啊。”
太華門昨日在第一場次輪戰中輸給了東道主靈谷派,舉派怏怏,今日來觀戰的弟子不多,李麗娘本來不想來看什麼冬瓜教比賽,反正必輸無疑,只是大師兄胥宏文要出來散心,她便也綴在後面跟來了,方才一直痴痴地在看大師兄的背影,此時聽到旁邊如潮似浪的議論聲,才調頭望一眼擂台之上。
只見冬瓜教那邊已經頹勢漸顯了,三個人縱然竭盡全力,終究還是左支右拙。
李麗娘掃一眼台上,根本沒見到尋珍寶,鄙夷地恥笑一下,還算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惜命。
擂台之上,珍寶抖着手捂嘴,不停地發出痛惜、懼怕的驚呼,她不安地問賀永寧:“該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呀?”
賀永寧懶洋洋地坐着,撐着臉轉過頭來,看她:“輸唄,怎麼辦。”
珍寶睜大眼:“那怎麼行,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兩個這麼厲害,出出出出去嗎?”緊張得都有些結巴了。
賀永寧點一點頭:“可以,你去吧。”伸手戳在她的小肩膀上將她往外推。
珍寶嚇得往回縮,抵抗着他的指尖:“我不,我一個不行的,我一個不行!”
賀永寧一臉淡然地伸出一根指頭,直直將她往外推,一直把她推到山石外面,推到他佈置的障眼法外頭。
突然暴露於廣大看客眼中的尋珍寶非常驚慌,一時害怕抱着石頭就想往回鑽。
賀永寧卻非常惡劣地抵住她,停了停,注目看着她道:“你現在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么?”
珍寶愣了愣,哦,敢情這還在發脾氣使性子呢!賀永寧你這脾氣真真兒的夠了!
“賀永寧你混蛋混蛋混蛋!快別鬧了,要看着盛記的朋友們白白出力挨揍嗎?”
賀永寧一句話不說,站出去,默默撿了一塊石頭,打在酣戰中的鬼門一人背上,等他回頭,伸手指着尋珍寶道:“這還有一個,她要打你。”
尋珍寶瞠目結舌地看着賀永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算是知道,這混蛋有多、討、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