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算

3.打算

03

“送死?”鍾離嫵想了想,“說的也是。”

“那怎麼還拉家帶口地過來?”簡讓瞥過坐在她膝上的雙福,“把雙福給我算了。”

“想都不要想。”鍾離嫵斜睇他一眼,“你名字的意思,就是隨時隨地要人把心愛之物讓給你?”

簡讓微笑,“沒。跟你是碰巧了。”

“但願如此。”鍾離嫵語聲停了停,又問他,“我招人恨?”

簡讓斂目凝視她的容顏片刻,“嗯。”她可不是一般的貌美,並且要麼懶得與人爭辯,要麼就說十分刺心的話。剛剛她說過的話,他聽到了三兩句。這樣的女孩子,起碼是很招女人恨。

鍾離嫵抬眼笑看着他,“那你怎麼還幫我?”

“閑的。”簡讓問道,“去甲板?”

“嗯。”

簡讓幫人幫到底,推她過去。

“四喜呢?”鍾離嫵視線在周圍尋找着。

“在艙房裏玩兒。”隨從收拾東西,四喜看着有趣,這半晌上躥下跳地添亂。

“你好像很喜歡貓。”

“是。”簡讓道,“起初並沒打算養狗。四喜是友人讓我照看,有兩個多月了,沒還回去。”

兩個多月了,有了感情,依他的性情,當然是不肯歸還——鍾離嫵聽出了他話里未盡的意思。

簡讓望着清晰可見的無人島,提醒她:“島上並非人們傳說中的那樣,不是桃花源,絕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環境。那裏的人也需要為生計勞作,人與人之間也有矛盾。只是相對來說自在許多,沒有朝廷、衙門,沒有宵禁。若有人犯了大錯,會在祠堂接受懲處。”

“可是在我看來,這樣的環境才算得上是桃花源。”鍾離嫵和聲道,“一點點煩惱都沒有的日子,意味的也就是沒有歡喜可言——無悲無喜,人還有必要活下去么?我又不想活着就成仙。”

簡讓輕輕地笑開來。她所說的,竟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

呂老闆笑着迎上來,對鍾離嫵拱手一禮,“大小姐又與夫人起爭執了?”

是四十多歲的男子,身形魁梧,膚色黝黑,雙眼炯炯有神。

鍾離嫵一笑,“又讓您看笑話了。”

呂老闆道:“船隻抵岸的時候,歸雲客棧的夥計會來接大小姐。您放心,人手足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鍾離嫵帶的家當委實不少,根本是搬家的樣子。

鍾離嫵語帶感激:“幸虧有您幫忙打點。”

呂老闆在海上,一如在荒漠中不會迷路的駱駝,這樣的一技之長,非尋常人可及。他是鍾離嫵從本心尊重的那種人。

呂老闆笑道:“應當的。景先生是我的恩人,您到客棧入住,照顧他的生意,我喜聞樂見。”

景先生是客棧的老闆,但是呂老闆和船工都以先生稱呼他。

“大小姐與簡公子說說話,就快到了。”呂老闆笑着道辭,“我帶船工去貨艙清點箱籠。”

鍾離嫵微微欠身,“有勞。”

這時候,雙福跳到甲板上,到了邊緣,探頭探腦地看着碧色海水。

簡讓站到鍾離嫵身側,望着雙福,道:“它性情與尋常的貓不大一樣。”她走到哪兒,雙福就跟到哪兒;他是養狗的人,按理說,雙福就算不煩他,也會因為四喜的緣故離他遠遠的。

鍾離嫵溫聲解釋道:“雙福小時候,我養着一條大黃狗阿福。阿福特別善良,從不欺負雙福,它們總是擠在一起睡覺。我出門的時候,阿福總要跟着,雙福也跟着湊熱鬧。半年多都是這樣。”因為這緣故,雙福其實打小就不討厭狗和養狗的人,只是尋常的狗因着天性不喜歡它。

“阿福呢?”簡讓問道。

鍾離嫵道,“我七歲那年開始養着阿福,那時候它就不小了——到底多大,我並不清楚。雙福八個月的時候,它已經老了。到了也沒留住它。”

“養貓狗就是這點好和不好。”

“對。”

簡讓岔開話題,“你來自何處?”

“南楚。”

“姓氏。”

“鍾離。”

“南楚,鍾離……”簡讓思忖片刻,“鍾離嫵?”

鍾離在南楚是大姓,平均每幾十家裏面就有一家姓鍾離。

據他所知的南楚數得上名號又姓鍾離的年輕女子,只有一個鍾離嫵。聽說四年前她隨商隊去過一次西夏,回到南楚就將家中買賣越做越大,只三二年的光景,就成了南楚一方腰纏萬貫的商賈。人們一直都在猜測她在西夏到底是發了什麼橫財,始終無定論。

鍾離嫵默認。

簡讓漆黑的劍眉微微揚起,“那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日子放着不過,來無人島做什麼?”

鍾離嫵笑盈盈地望着他,“你不是說過么,我是來送死的。”

簡讓笑開來。

鍾離嫵發現,他的笑容是天生的透着邪氣透着壞。

簡讓猜測道:“是鍾離夫人的意思吧?”

在外人眼中,季萱與鍾離嫵十年前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前者是夫君早亡的寡婦,鍾離嫵則是那男子的外室所生,這對名義上的母女一向關係惡劣。

那是季萱做戲給外人看的,不管鍾離嫵如何厭惡頭上頂着的外室所生的身份,都沒辦法改變。是以,此刻她也不能對他說那是假的,只是道:“那不重要。”

簡讓則想到了她腿腳的事情,“那這樣說來,你的腿腳沒問題。”如果她是跛子,傳言中不會不提及。

“嗯。”鍾離嫵笑問,“讓你失望了?”

簡讓竟頷首道:“有點兒。”女子而言,樣貌十全十美並非好事,哪裏都有好色的登徒子。

他剛說完,身後便傳來四喜嗷嗷嗷的稚嫩叫聲,與此同時,雙福嗖一下跳到了鍾離嫵腿上。

四喜一溜煙地跑到鍾離嫵跟前,氣哼哼地望着雙福,叫聲更高。

雙福則跳到了鍾離嫵右肩,神色冷漠、傲慢地睨着四喜,低低地喵嗚一聲。

“你叫什麼?”鍾離嫵笑着對四喜道,“我家雙福說你很煩呢。”

四喜開始跳着腳的叫喚。

雙福抬起一隻小白爪,舔了舔,愛答不理地喵嗚一聲。

鍾離嫵又道:“閑的你。”一本正經地幫雙福傳話給四喜的意思。

簡讓瞧着眼前三個各說各且說得很歡的樣子,笑意到了眼底。他彎腰把四喜撈起來,安撫了一陣子,四喜總算不再叫了,卻是虎視眈眈地瞪着雙福。

雙福一臉無辜地與四喜對視片刻,隨後跳到鍾離嫵腿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鍾離嫵一面撫着雙福的背,一面望着無人島。

這一年,是西夏元和十三年,大周靖熙七年,南楚天啟六年。

到了島上,便真的遠離了萬丈紅塵,歲月可以忽略不計。

船即將靠岸時,季萱尋到了鍾離嫵跟前。她受傷的手已經包紮好,面色卻是依然發青。

隨從來喚簡讓,請他去查點行囊。

簡讓對鍾離嫵一頷首,抱着四喜回客艙。

季萱轉身望着簡讓的背影,低聲詢問鍾離嫵:“你與他以前就認識?”

“不是。”

“那現在呢?”

“現在自然認識了。”

“算得熟稔?”

鍾離嫵斜睨着她,“有話直說。”

“我命人打聽過他的底細,這個人不簡單。”季萱道,“蘭綺貌美,也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在島上也需要一個很好的人做掩護的幌子。”

“所以呢?”

季萱道:“到島上之後,你與他不妨常來常往,撮合他與蘭綺。”

鍾離嫵搖了搖頭,“不管。不關我的事。”

“是不想管,還是——”季萱有些遲疑地道,“你看中了他?”

鍾離嫵非但沒生氣,反倒笑起來,“就算如此,也不奇怪吧?”

“對。你也不小了,十六歲了。”季萱認真思忖了一下,“但他這種人不行,能給你的益處有限。”

“扯遠了。”鍾離嫵可沒興趣跟季萱討論人生大事,“說說以後的事情。你我現在這關係,能不能改改?我是鍾離淵嫡出的么女,您是我的小姨,可現在算什麼?總打着這樣的幌子度日,真不覺得這是給我家族抹黑?”

鍾離家族與季家昭雪之前,季萱想讓鍾離嫵保留原有的姓氏,偽裝成讓彼此都不舒服的假身份算是情理之中。

昭雪之後,鍾離嫵滿心以為可以恢復真實的身份,最起碼,她可以挺直腰桿做人,再不因為勞什子的外室所生的說法被人低看、蔑視。但是季萱說還不到時候,等到將仇家趕盡殺絕,再讓世人知曉鍾離淵有後人也不遲。

那時候,鍾離嫵就被她惹毛了,一氣之下,帶着阿福隨商隊去了自己的故國西夏。是看看胞弟治國的成效,亦是順便散散心,撈一筆銀錢。

“沒必要改。”季萱眼神里不無快意,“隨行的下人只知道我是你的嫡母,突然改變的話,他們就會先一步說三道四。你自作主張的話,我保你成為島上的笑話——讓人以為你是自說自話的瘋子可不好。”

“好,當我沒說。”鍾離嫵忽然伸手握住了季萱的手腕,“傷勢如何?”手法很快,但是手勢溫柔。

季萱諷刺地笑了笑,“拜你那個新朋友所賜,我這隻手起碼要十天半個月……”她語聲倏然頓住,神色轉為痛苦——

鍾離嫵扣住了她的脈門,一點一點加重力道。

“放、手!”季萱從牙縫裏磨出這兩個字,空閑的左手揮向鍾離嫵的面頰。

鍾離嫵輕而易舉地將季萱的左手捉住,“我說過,不要左右我,為何又對我頤指氣使?”她語氣很溫柔,笑容亦是,“要我重複說過的話,就要付出代價。”

“瘋、子!”季萱看著鐘離嫵的眼神,充斥着憤怒。

“可不就是陪你瘋了這些年。”鍾離嫵手勢一轉,兩手分別將季萱的十指牢牢握在掌中,緩緩加重力道,“現在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到綠蘿。一想到綠蘿,我就恨不得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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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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