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安排

13.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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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過的話,他照搬奉還。鍾離嫵將手握成拳,深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看手相就免了,我姻緣不順、財運不佳、壽命不長。”

簡讓失笑,“哪兒有這麼咒自己的?”

鍾離嫵沒掙脫他的手掌,希望他自行放開,“不能坐着說話么?”

“離你遠了,你說話沒正形。”簡讓斂目凝視着她的容顏,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膚,是溫涼細膩的感觸。

不是第一次握着她的手,可之前或是為著探究她習武的根底,或是出於好心怕她摔下山,全無閑情領會她彰顯於細微之處的美。

他的手乾燥、溫暖,熱度毫無阻礙地傳遞到她手上,對此刻的她而言,有着灼人的力量。

她清了清嗓子,手勢一轉,反握住他的手指,“你說的,我會記住。”這樣跟他磨嘰下去可不是法子,彆扭死了。

“之後呢?”他閑着的一手落到她的座椅靠背上,目光柔和而誠摯。

“嗯……”他全無平時漫不經心的態度,這讓她咽下了揶揄的話,較為認真地面對這件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誰。”

“你也不知道我以前是誰。”他把以前二字咬得有些重。

只知道一個聽說過的名字、身份,不了解彼此到底如何為人處世。

“這種事……有些麻煩。”鍾離嫵意識到自己還攥着他的手指,連忙放開,轉去端了酒杯,啜了一口酒,繼續道,“你不能去找我那個——嫡母,”提到季萱那個假身份,她的態度是人前人後都很勉強,“我自己也好像是不能做主。”

“才怪。”簡讓從她手裏取過酒杯,一飲而盡,“看你想不想為自己做主而已,你要是乖順的孩子,與她不會是這個情形。”傻子都看得出這些。

鍾離嫵瞧着酒杯,張了張嘴,橫了他一眼,“就算能做主,也不是一定要嫁你吧?況且也跟你說過,我一向不覺得嫁人有什麼好處。”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是能吃虧的人?”

“……嗯。”鍾離嫵笑着頷首,“但是,先等我看上你再說別的。”

“好。我等。”簡讓乾脆地應道。

“有的事,要先說好。”

“你說。”

鍾離嫵神色鄭重地對他道:“你我比鄰而居、結伴遊玩的情形就很好。我若是情願,會給你準話,但你不能過多的糾纏;我若是沒這心思,也會如實相告,不會耽擱你。”

簡讓先是頷首應下,隨後劍眉微揚,若有所思,“女孩子家,提及姻緣,怎麼一點兒躲躲閃閃的意思都沒有?”

“你能拉下臉來直說,還指望別人扭捏羞澀?”

簡讓一笑,心想也是。

鍾離嫵的視線落在他手上,繼續控訴他的失禮之處:“要不是知道你是怎樣的身份、身手,你我已幾番交手,不是你這惹禍的手廢掉,就是我因你殘了手腳。”尋常人哪裏有機會討她的便宜,能讓她吃啞巴虧的,也只有他這種人。

簡讓順着她的話提問,“我這樣不知輕重的人,你遇到過幾個?”

鍾離嫵不由撇一撇嘴,“有你一個已嫌太多。”

簡讓逸出愉悅的笑容。

鍾離嫵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敢情他是在詢問她以往可曾有過被他這般對待的經歷。真是……要是早一步想到就好了,大可以胡扯一番,把他嚇退或是氣得跳腳。

隨後,她猶豫着要不要跟他約法三章,讓他不要凡事都往她身上聯想。就如今日的事情,不要揣測,不要由一步看百步地想為她善後。她真的不喜歡這種情形。

她思忖期間,簡讓已經轉手取過自己的酒杯,為彼此斟滿酒,末了端杯向她,“那我們一言為定?”

“嗯。”鍾離嫵漫應着,心裏則最終打消了約法三章的念頭。若是提及,在他看來,很可能就是做賊心虛、越描越黑。由着他去揣測吧,自己和心腹能力不濟的話,瞞不住他,相反,做事滴水不漏的話,他的疑心自會消散。

說白了,他這樣的人,有着比猛獸還要靈敏、準確的直覺,不會被誰的言語左右。

她端起酒杯,只強調一點,“你可要記住了,維持現狀,不準糾纏,不準管這管那。”那樣的情形,她不曾經歷,在前世看過的卻不少。

“答應你。”他語氣、笑意里儘是溫柔。

酒杯相碰,她隨着他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下一刻,她看着酒杯,險些跳起來。

這酒杯,方才他用過了……

她周身的血液有片刻的凝固,抬起頭來,氣呼呼地瞪着他。

那是神光充足、燦若星辰的一雙大眼睛,此刻因着心頭的惱火或尷尬,眸子更亮,光華更盛。簡讓坦誠地對上她視線。

她很快就敗下陣來——這事情,也不能全怪他吧?誰叫自己沒留意到呢?

那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忽閃着,宛若熏風中的蝶翼。再凝眸看着他的時候,已有些底氣不足,含帶幾分無奈。

實在是像足了小貓,前一刻要炸毛,這一刻神色無害。

他不由低語:“怎麼這樣……”怎麼這樣好看,這麼可愛?他的手抬起來,想要輕撫她面頰,到了她鬢角卻停下來——

她又有了火氣,眼裏有着凌人的氣勢。

他自是不會被這氣勢嚇退,只是擔心她認為自己言行存着輕薄之意,那樣一來,先前一切都是白忙活。

鍾離嫵打開他的手,“回去坐下,好好兒吃飯。”

“嗯。”他笑,從善如流地收回手,回身落座。

鍾離嫵開始專心用飯,吃飽之後,尋找四喜,“四喜呢?”

簡讓微一沉吟,“在別處。”

“別處是何處?”鍾離嫵隨口追問,“在這院中么?”

“……在。”

鍾離嫵目光微閃,打量着室內,笑微微地道:“說起來,這院落里的玄機,你何時能告訴我啊?”

“明日如何?”

“好啊。”鍾離嫵站起身,“明日我和雙福來找你。我回去了。”

“好。”

**

當晚,鍾離嫵早早洗漱歇下,倚着床頭看書。

洗澡之後,顯得毛色愈發雪白、大眼睛愈發明亮的雙福自顧自跳上架子床,來迴轉了幾個圈兒,最終小腦瓜和爪子並用,要鑽進錦被中。

鍾離嫵笑着掀開錦被,讓它依偎在自己身側。

她盯着書頁上的字,半晌沒翻頁。根本就看不下去,索性放下書,探身吹熄燭火。

雙福等她躺好了,便往上湊了湊,折騰了一會兒,最終把頭枕在她手臂上。

鍾離嫵手勢溫柔地撫着它的身形,聽着它胡嚕胡嚕的聲音,胡思亂想着。

想到簡讓種種言語,她一直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冷靜下來細想,便不再懷疑。

他那樣的人,就算給他一刀,都不可能與女子開這種玩笑。

要是在這種事情上隨意,早就有了風流或浪蕩的名聲。那樣的話,鄰國沒可能得知他潔身自好的名聲,更不會懷疑他大抵是信佛信教最終將遁入空門。

他是認真的。

那麼,她呢?

前一世形隻影單到最終,胞弟一向覺得這是最對不起她的一件事。

不論前世今生,都曾有不少的男子湊到跟前,說些情意綿綿的話。她不要說心旌搖曳,根本是一看人就厭煩,不是一口回絕,就是設法阻止人再接近自己。

簡讓自然與旁人不同,不然她也不會是那種應對的態度與說辭。

但是,她對他並沒到喜歡的地步。

如果是兩情相悅的前提,不論對方是怎樣的人,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嫁。

相反,若只是一方有意,便是如何都不會嫁——哪怕是她單相思,也不嫁。不是她自私,不肯為意中人付出、等待,而是人得有自知之明,以她今生這個言行做派,沒可能讓不喜她的人改變心跡生出情意,她更不可能為著一段兒女情長就低頭遷就誰。

人活一世,姻緣不是全部。

她這輩子的目的,只是隨心所欲地活着,眼下在着手的為家族復仇的事情,不過是要給身體原主和季萱一個交待,如此才能心安。

待得事情結束,她與季萱的緣分便可終止。

季萱么,待她從來不怎麼樣,在她靈魂佔據這身體之後,終歸是沒把她餓死、氣死、虐待死,養育的恩情雖然早就被長久的矛盾沖淡,到底還是有。

所以,她有足夠的時間來確定對簡讓的心跡,不需心急。

**

翌日一早,麒麟過來回話:

“林三郎斃命后落入深淵,地帶偏僻,不知多久之後被人發現。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死因盡可以認為是失足摔下懸崖。”

鍾離嫵頷首,“那就好,我們能得一段時間的清閑。近日若是被人盯梢,看着辦就行——要是盯梢的人能力不濟,大可以呵斥一番。”

麒麟笑着稱是,呈上一封信,“秦良昨夜寫出來的一些人的底細,想着大小姐有必要看看。”隨即道辭。

林家三兄弟的死,麒麟算是打下手,出手的是秦良。

秦良在島上籍籍無名,平日並不引人注意,不要說島上沒人在意他的底細,便是季萱,也不知道他是鍾離嫵的人。

麒麟精通下毒、解毒,而秦良身手不亞於鍾離嫵,更因為先一步來到這裏,清楚島上有哪些毒蟲、毒蛇。

林大郎與林二郎斷氣的準確時間,是前日深夜,只是島上沒有仵作,便是有精通此道的,沒人提議,也就不會有人給兄弟兩個驗屍,便是驗屍,驗屍的人也不見得高明到可以推斷出大概的時間。

除非,景林或簡讓親力親為。但他們是來做閑雲野鶴的,絕不會太多的介入這種是非。

前日夜裏,秦良潛入林家,以銀針刺穴,讓兄弟二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再讓他們服下入蜘蛛毒液的酒。

事情說來就是這麼簡單,但事前需要花費一些功夫,安排最合適的人選各司其職。之所以得手還算容易,是因為林家兄弟不夠警惕,沒能防患於未然。

不管怎麼查,都查不到秦良頭上,更查不到她們一行人頭上。

這件事就算了了,但是,下一次絕不會這樣簡單。

鍾離嫵從信封里取出信紙,凝神閱讀。

家族的仇家,尤其是來到島上的,她心裏有數,但是面上一向與季萱裝糊塗,是因為太了解季萱的性情。

她若是顯得無所不知,季萱會覺得自己作為長輩的威信被挑釁,少不得時時處處把她當賊一樣防着。再者,就是戒心——季萱有時被她氣狠了,便會無中生有的給她找事做、找人開罪,以前真吃過幾次這種虧,事過之後氣得肝兒疼,卻沒法子扭轉事態。如今,她要杜絕重蹈覆轍。

很諷刺。季萱與她同心協力才符合常理,偏生彼此都沒那個打算。

雙福從內室走出來,跳上一旁的座椅,認認真真地洗臉。隨後就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末了跳下地,翹着尾巴,步調優雅地走出去。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靜照軒里傳出四喜嗷嗷的叫聲。

鍾離嫵心知是雙福又跑去氣四喜了,笑着收起信件,剛要起身尋過去,順道讓簡讓告訴自己那所院落的玄機,水蘇卻走進門來稟道:

“夫人來了,還有一名伍公子隨行。”

鍾離嫵道:“讓夫人進來。”

片刻后,季萱施施然走進門來,笑盈盈落座,“去,看看院中的伍公子如何。”

鍾離嫵無所謂,站到半開的窗前,望向站在院中的伍公子。

身形頎長,意態瀟洒。她只能看到他的側臉輪廓,估摸着是個樣貌俊美的。

“還湊合。”鍾離嫵回身落座,意味深長地一笑,“什麼人啊?往後要跟着你么?”

季萱的火氣騰一下燃燒起來,“口沒遮攔的!你這是跟誰說話呢?!”

鍾離嫵奇怪地道:“我說什麼了?至於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樣子?”

季萱瞪着她,半晌才平靜下來,只是面上再無笑意,語氣冷漠而鎮靜地道:“那個人是伍洪文,他父親與你的父親在世時是摯友,兩家定了娃娃親。信物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來,但相關的字據仍在。按我的意思,你們在島上成親也無妨,待得回到南楚,你的身份恢復,他不介意以入贅的身份與你攜手白頭。我是怎麼想都覺得這是難尋的好姻緣……”

鍾離嫵凝望着她,目光越來越冷,越來越鋒利,“少在這兒跟我胡說八道。別說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會聽從這種荒謬的安排。”語聲停了停,她吩咐水蘇上茶點,再看向季萱的時候,恢復了溫和的神色,“有些打算,你我都該開誠佈公,這樣對彼此都好。你先說吧,對我到底存着怎樣的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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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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