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手工黑芝麻糊(五)
這話聽起來不懷善意,簡宓狐疑地轉過身來看着霍南邶。
“城際大酒店有招待晚宴,慶祝酒店併入寧氏集團,你爸也在呢,不過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畢竟剛剛從警察局放出來。”霍南邶笑得很開懷,“看不出來,他還很容易衝動嘛。”
簡宓的心一沉,下意識地接過了手機,打開一看,一張清晰的照片出現在眼前:霍南邶挽着雲黎姿,神態親昵,從宴會廳的樓梯上走下來。
再點開一張,簡沉安一臉的憔悴,驚愕、羞怒……無數種表情混雜在一起,讓他的眼神看起來彷彿要噬人一樣。
“你把他怎麼了?”簡宓咬緊牙關擠出幾個字來。
“他衝過來要揍我,可惜被身旁的人拽住了,要不然今晚又要去警察局呆上一晚了。”霍南邶一臉的遺憾,手下卻微微用勁,按住了掙扎着要起來的簡宓。
“你放開我!我要給我爸打個電話!”簡宓手腳被他困住,用頭一頂,霍南邶的下頜被撞了一下,差點咬到了舌頭。
他吃痛,一翻身壓住了她,咬牙道:“簡宓你發什麼瘋,你給我……”
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過,提拉米蘇竄了過來,一下子咬住了霍南邶的衣袖用力往後拖去,霍南邶猝不及防被它撲了個正着,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仰天躺在了地毯上。
“汪汪汪!”
提拉米蘇呲着牙弓着背,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地上的霍南邶。
簡宓驚魂未定,幾下就從沙發上爬了下來,推開畫室的門就跑了進去。
靠在門上喘息了片刻,門框上有爪子撓門的聲音,簡宓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提拉米蘇擠了進來,跳到了她的身上。
屏息聽了好一會兒,外面才響起了蹣跚的腳步聲,浴室的水流聲嘩嘩響起;又過了好一會兒,“砰”的一聲,卧室的門被踹上了。
簡宓這才鬆了一口氣,抱着提拉米蘇,蹭了蹭它,它的毛又軟又密,暖暖的,柔柔的。
多好啊,動物的心永遠都是那麼簡單直接,誰對它好,它就護着誰,不像人心那樣難以揣度,對着你甜言蜜語,轉頭就能往你心窩子捅刀子。
電話里簡沉安倒聽上去挺冷靜的,也沒和她說霍南邶又和那雲黎姿公然出現了,可能是怕女兒傷心吧。
簡宓很豁達地向老爸表達了“男人都是浮雲”的看法,又問了幾句小叔的事情,這才掛了電話。抱着提拉米蘇玩了一會兒,她琢磨着霍南邶應該睡著了,這才悄悄地從畫室出來,在客房睡下了。
一連兩天,看上去都相安無事,霍南邶沒像那天一樣喝酒,回家來除了臉色陰沉一點,沒有什麼異樣,而簡宓盡量讓自己像個隱形人,霍南邶在的時候就和提拉米蘇一起躲進客房,一人一狗倒也挺自在的。
唯一心焦的就是小叔一直不見蹤影,而新的酒店總裁也並沒有諒解的意向,只是要求警察按職務侵佔儘快調查,收集人證物證后正式起訴。簡宓只能祈求霍南邶能安安好心,讓簡沉安先挺過這一關,至於能瞞多久,她也不知道。
經過這兩天的患難與共,提拉米蘇和簡宓的感情驟然升溫,出去遛狗的時候都能見提拉米蘇竄到簡宓的懷裏,傲嬌地左顧右盼。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提拉米蘇正在草地上玩球,簡宓扔出去,提拉米蘇撿回來,樂此不疲。
“是簡宓嗎?”聽筒里的聲音很公式化,“我是學校政工處的李老師,有事情麻煩你過來一趟。”
藝大政工處是負責教師和人事事務的部門,簡宓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政工處有了聯繫,不過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就趕了過去。
會議室里坐了三位老師,除了政工處的李老師,還有兩個簡宓認識,一個是系主任林老師,一個是教務處的田老師,看着她的表情都十分嚴肅。
“簡宓嗎?”李老師一邊翻看着手裏的資料一邊打量着她,“有人舉報有老師和你有不正當師生關係,偽造你的學業成績,擾亂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
簡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你們弄錯人了吧?我能和誰有不正當師生關係?”
系主任林老師輕咳了一聲:“簡宓,你不要有顧慮,我們只是來和你核實一下,你據實說就是了。”
“當然不可能有,”簡宓的臉都漲紅了,“誰來舉報的?讓她站出來,簡直血口噴人!”
教務處的田老師翻開了手裏資料:“我看你的平時成績都很好,有兩次還在鄭柏飛老師的帶領下得過幾個獎項,不過,這次畢業論文答辯剛好及格,舉報人給了錄音資料,你當時的答辯的確是語無倫次,另外兩個答辯老師都給了低分,只有鄭柏飛老師給了一個很意外的高分,才剛剛將你的分數拉到了及格線。”
“還有,舉報人提供了好幾張照片,”李老師把照片放在了簡宓面前,“你和鄭老師的確很親密。”
放在第一張的照片上,簡宓和鄭柏飛在食堂一起吃飯,照片拍得很有技巧,鄭柏飛正朝着她伸出手去觸碰她的頭髮,嘴角帶着縱容而寵溺的淺笑,目光溫柔而多情。
簡宓想起來了,這是她那天找鄭柏飛指點畢業作品時的事情,吃飯的時候鄭柏飛說她頭上沾了小紙片,她拍了半天沒拍掉,鄭柏飛特意指給她瞧的。
另外幾張是平時和鄭柏飛的交流,完全是不經意間的,然而被帶上有色眼鏡一看,卻有了很多曖昧的氣息。
那個舉報人看來是有備而來的,到底是誰?苗於蘭……還是霍南邶?
簡宓心跳加劇,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盆髒水潑下來,她不僅要在學校里名聲盡毀不算,還要牽連鄭柏飛。
她定了定神,迎向了老師們的目光,神情坦然:“這完全是無中生有,鄭老師的確對我很好,但是那隻不過是很正常的師生情誼,論文答辯那天我家裏出了點意外才發揮失常,鄭老師對我包容我很感激,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成績對其他同學不公平,我完全可以重新答辯,我相信我能對得起鄭老師的這個高分。”
林老師長吁了一口氣,看向李老師:“老李,我也覺得柏飛不可能會這樣,我是了解他的,他治學作畫都傲氣得很,怎麼會做出這種有損名聲的事情呢……”
“等一等,”田老師拿出一張畫來,“你看一下這是你畫的嗎?”
簡宓一看,想了起來,這是她在大三時候畫的一幅荷韻,當時為了參加一個比賽,她在鄭柏飛的指點下畫了一組荷花,其中一幅得了獎,而這一幅有點瑕疵,不知怎麼就找不到了。
她謹慎地想了想:“的確是我畫的,大三的時候,如果你要證人,可以找當時比賽的同學……”
“簡宓,這是你的畢業作品,”李老師聲色俱厲地道,“鄭柏飛老師拿了這幅舊作替你濫竽充數,這完全是違反我們學校的教師守則的,你還說你們倆沒有不正當關係?”
簡宓茫然呆了半晌,這才想起來,前兩天是交畢業作品的最後截止日期……鄭柏飛聯繫不到她,就直接替她代交了嗎?可這幅畫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篤篤篤”,緊閉的門被敲響了,三位老師都愣了一下。
還沒等他們說話,門推開了,鄭柏飛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的步履從容,笑容溫文:“這三堂會審不需要我這個主角出場嗎?”
林老師連忙站了起來:“我們只是在核實一下情況,柏飛,不過你這事做得有點欠妥當了……”
“鄭老師,你這樣嚴重違反了教師守則,”李老師沉着臉說,“更難以澄清你和簡宓之間的作風問題。”
“李老師你說話有點可笑,我和簡宓當然清清白白,怎麼澄清?如果你非要說我們有不正當關係,難道不應該誰主張誰取證嗎?我相信李老師不應該不懂法吧?”鄭柏飛很客氣地笑了笑,“至於畢作,林老師,我給你看幾張照片。”
他取出手機,調出了簡宓和他溝通畢作時的消息,點開了作品遞給了林老師:“你是懂行的,你看看,這是簡宓準備的畢作,她因為家裏出了事,所以來不及趕在最後的截止日期交稿,我替她想了這一個暫時周旋的方法,雖然不妥當,但的確是出於我的愛才之心。董校經常大會小會上說要以人為本,我這就找他負荊請罪,然後懇請他給這位有才氣的同學寬延幾日的時間。”
林老師接過來看了幾眼,一下子眼中放出光來,把圖片放大了左右看了看,驚喜地道:“不錯啊,這是從上古神獸得來的靈感?”
“林老師好眼光,”鄭柏飛贊道,“這筆法和想像,可以從照片中略窺一斑……”
鄭柏飛四兩撥千斤,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解決了大半。
他承認對簡宓偏愛,違背了一些小原則,然而這點小錯對大學老師來說實在是不足為提,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青年畫家,李老師被他堵得沒話說,憤憤然走了,林老師和田老師則簡單地責備了幾句,讓他以後注意就放他們離開了。
站在校門口,簡宓很難過:“鄭老師,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鄭柏飛的目光溫和:“別胡思亂想了,要說連累,還是我連累你呢,那個李老師曾經和我有過罅隙,牟足了勁想要整我一把。”
簡宓嚇了一跳:“那……這件事情不會被他大做文章吧?”
“不會,董校和我有舊,這裏我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過來任教的,”鄭柏飛露出一絲傲然的笑容,旋即又叮囑道,“到時候如果有什麼流言蜚語,不要理會就是了,清者自清。”
簡宓應了一聲。
鄭柏飛猶豫了一下又問:“還有,你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過誰?這件事情策劃得很處心積慮,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得出來的。”
簡宓咬了咬牙:“鄭老師,我會留意的。”
鄭柏飛這才吁了一口氣:“那就好。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家裏的事情還沒解決嗎?”
簡宓搖了搖頭,黯然道:“鄭老師,我們不提這個行不行?”
鄭柏飛凝視着她,眼中的擔憂和關切一覽無遺:“簡宓,我知道,一個人情緒低落的時候對什麼都無法提起勁來,然而你卻和普通人不一樣,你選擇了這支畫筆,便選擇了它承載你的喜怒哀樂,任何一名畫家的一生,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你要學會讓生活中的逆境成為你創作的順境,這樣你才不至於在俗世中迷失自己。”
簡宓失神了片刻,低聲道:“我明白了,謝謝鄭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