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2 湖上遇險

第七日·2 湖上遇險

第七日·2湖上遇險

小心翼翼不讓心事掛到臉上。可是,寧寧的黑眼珠不時飄向我。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試圖安慰他。但是,從他的反應看,我的努力失敗了,因為我的微笑既虛假又僵硬。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彷彿什麼無形的東西擠佔了車內的空間,我搖下車窗,頭伸出車外。

車外空氣清爽溫潤。我啟動車子,穿行在綠樹成蔭的山間道路上,心情漸漸開朗起來。無論如何,在七、八月的盛夏季節,暢遊於清碧的湖水,欣賞迷人的湖光山色總是一件樂事。

根據路標,我駕車向滿月湖駛去。道路清靜,遊客不多。經過一個景點,名為清帝駐蹕處,幾位外地青年男女正在石碑前拍照留念。我放慢車速,有心停下給寧寧講一講滿清順治皇帝的遭遇,又覺得不大吉利,遂改變主意,提速而過。

本來,因山高石多,土地貧瘠,交通不便,此處山區三四十年前位列C市貧困縣之首。後來一位畫家過去寫生,發現那裏層巒疊嶂,林木茂盛,水源豐沛,空氣優良,遂在市政協提出提案,建議在當地退耕還林,發展綠色旅遊。提案受到C市領導的重視,將該地命名為月亮山風景區,進行統一規劃,打造特色景點。

然而,景區先期推出的枕月峰和滿月湖陸續開放之後,卻沒有受到C市居民和省城客人的青睞。究其原因,當地及省城的居民更喜歡探訪人文歷史,就這一點來說,月亮山景區遠遜附近的泰山、嶗山等。為此,月亮山景區將當地人文歷史的發掘工作提上日程,並很快取得進展。在枕月峰下300米的半山處,根據舊縣誌記載的隻言片語,找到了一處道觀的遺址,經報告請示獲准后,依據舊制恢復建成,名為青燈觀。另一成果則爭議極大,險些流產。因為經過千般尋找,萬遍搜尋,所找到的與月亮山有關的歷史人物竟是清朝的順治這位未得善終的皇帝。雜史記載,順治遜位之後秘密出家,途經月亮山時曾停下小住,后不知所終。據說時值秋末冬初,碰上多年罕見的雷暴豪雨天氣,順治皇帝困頓難行,只好在附近的荒山野廟停歇躲避。可能在饑寒萎靡之中,又受到山中什麼仙怪的打擾,由此染上頑疾,不久於人世。如何讓這位時運不濟的皇帝為景區增榮添光,藉以吸引遊客,讓景區設計者及C市領導頗為躊躇。最終,本着衰名也是名的宗旨,在景區內一個高地平台,與半山的青燈觀同一軸線上建了一個青石紀念館,館外立着一個高高的石碑,上刻“清帝駐蹕處”幾個大字。然而,很多人視此舉為敗筆,給景區帶來了晦氣和衰敗之兆。後來,雖然該景區名列國家風景旅遊區,遊人卻一直不旺,新景的開發建設更是屢屢受挫,有人便有意無意地歸咎於此。

進入滿月湖景區,將車停到湖邊一片雜樹林旁。我們下車,穿過樹林,一片豐碩的橢圓形湖面生動地呈現在面前。此刻,湖水安靜,水清見底,天上的藍天白雲、兩岸的綠樹青山倒映在湖水裏,湖光山色巧妙地融為一體。天空雲量增多,一團一團的白絮,時而靜立如峰,時而奔涌如百獸。隨着太陽在雲中若隱若現,湖水的顏色隨之改變:陽光出來時,湖色由近及遠,呈現銀白、淡藍、深青和墨綠,五光十色,奇幻美麗;陽光暫時隱去,湖面則呈現出單一的暗青色,冷峻嚴厲,深不可測。

一些遊客或在岸邊悠閑漫步,或在水中嬉水、蕩舟。我拉着寧寧走向湖灘,一對青年男女身穿泳衣,一前一後從我們身邊跑過,登上親水平台,縱身躍入湖中。

我在水邊蹲下,伸手試湖水的溫度,水溫適宜;捧起來送到口中,有一絲礦泉水般淡淡的甜味。遂起身告訴寧寧準備下湖。他順從地點點頭,眼睛裏的陰影卻像天上的白雲,在不斷增多。

返回車上取來防水布和充氣床,將防水布鋪在湖灘上,用石頭壓實,給充氣床打滿氣。寧寧則脫掉衣服,露出事先穿好的連體泳衣。我也脫了衣服,身上只穿沙灘褲,將手機、車鑰匙封進防水袋裏,塞進沙灘褲的后袋,拉着充氣床向湖邊走去。

還沒有到達湖邊,手機發出振動,有人打來電話。我停住腳,從防水袋裏拿出手機,是秦天皓,他告訴我查到了太極男的來歷。原來,此人名叫周保忠,頭腦靈活,先在許退之家的煤礦當礦工,後來便開起接送礦工上下井的罐籠車,又因為手比較巧,罐籠車有點小毛病他都能夠自己琢磨修好,慢慢地便成為礦井機械的維修保養負責人。他的兒子幾年前在井下參與械鬥,被指控打人致死,是許退之的父親出面賠償、與死者家屬達成諒解,法院只以過失傷人罪判其緩刑。許家對他恩重如山,他感恩戴德之餘,想要替許家殺掉仇人作為回報,就不足為奇。

秦天皓問我現在哪裏。聽說我在前往西部山區的路,似乎有些意外,馬上叮囑我小心。他說警方還沒有找到那輛吉利車,推測它已經離開市區,所以市內的監控攝像找不到它的身影。

“說不定他還會去找你的。”秦天皓最後說。

我收起手機,放眼望去。太陽躲開雲層的困擾,露出快樂的笑臉,將動人的光輝盡情灑落天地。天光明媚,湖水變得更加清亮透明,溫順柔美。微風掠過湖面,帶來陣陣溫潤的氣息。湖中那對青年男女向湖心游去,被一隻疾駛過去的白色摩托艇勸阻,折返回來。

我先下水,站在湖水中,將寧寧拖進來。他抱肩縮頭,有點怕涼的樣子。我撩起一捧水潑到他身上。他身子一激靈,突然開始反擊,將一捧水意外地潑到我身上。我接着潑他。我們倆同時撲入水中。湖水溫潤宜人,浸泡其中十分舒服。

寧寧曾參加過少兒游泳培訓班,學習了蛙泳,還沒有學會換氣,算不上會游。在淺水的地方戲玩了一會兒,我上岸將充氣床拖進水中。檢查過充氣嘴,確定沒有漏氣之處,讓寧寧爬到氣床上,隨我進入湖中。寧寧信任地聽從我的指示,努力往充氣床上爬。我托住他的屁股,推他上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下齒輕輕敲擊着上齒,手臂也微微抖動。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水並不涼,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我的水性很好,大學時游泳是我的選修課;有充氣床保駕,若出意外,抓住它就可以保證我們的安全。我顯然為別的事情擔憂,那些我還無法知曉也無法控制的可怕事情。

我推着充氣床向湖心滑去。

寧寧趴在充氣床上,兩隻手緊緊地抓住床兩側的邊緣,顯得有點緊張。後來逐漸適應了環境,雙手開始配合我輕輕地划水,還不時問我:“爸爸,我們這是幹嘛?我們要去哪兒?”後來,他膽子越來越大,翻身仰面躺了一會兒,又在充氣床上坐起來,想把一隻腳伸進湖水中。我想警告他不要亂動,小心滑落湖水中,但是並沒有說出口。不知不覺,我們接近湖中心。放開充氣床,我戴着潛水鏡扎進水中。湖水雖然清澈,但此處已深不見底,黑暗的湖水深處,看起來恐怖而不可捉摸。據說滿月湖漲水期水深達七八十米,枯水期也有二三十米。

那隻巡邏的摩托艇向我們駛過來,駕艇的小夥子提醒我們不要靠近湖心,因為那裏不僅水深,而且水文環境複雜,命令我們立即返回近岸。我答應了,拍打了一下充氣床上的寧寧,調頭回划,離湖岸二三十米的位置,沿着湖岸向西移動。

滿月湖位於月亮山主峰腳下,北側浸入山體之中,南側則是一片平闊的湖灘地。因此,湖的南岸也就是我們下水的地方,成為最早開發的景點;湖北岸則崖高林密,交通不便,遊客很少前往那裏。

我輕輕地推着充氣床,將潛水鏡推到腦門上,感受着山水景物中那份動人的寧靜。漸漸地發現,對面的青山,遠看似一道厚重的綠色屏障,其實是分着層次的,它由遠近高低幾座山峰堆疊而成。隨着我們不斷橫向移動,堆疊在一起的山峰開始出現空隙,並且很快,便先後有兩座小山峰從那片綠屏中分離出來,轉到了我們的后側,並繼續一點點向後移動。此處湖面開始收窄,對面的山林景物則變得清晰。漸漸地,我發現對面山腳臨湖不遠處,高低錯落,出現了一片人工建築。這些建築因為被山峰遮擋,在我們下水的湖灘看不見,此刻當我們繞開了這兩個小山峰,它們便身披血紅的殘陽,帶着一股不可捉摸的空靈和詭異,赫然閃現在我們面前。

我緊張地觀察着這一片建築,大腦一陣斷片似的迷茫,感覺那些建築物有些眼熟,彷彿曾經置身其中一樣。

不過很快,我不再茫然,相信這種熟悉的感覺,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大腦像是一部超級計算機在飛速運轉,身體裏湧起不顧一切奔向那裏的衝動。我終於想起來,那裏是一個叫別墅山谷的地方,以前我曾到過那個地方。或許,今天要不顧一切來到這裏,不顧一切下到湖中,目的就是要發現那裏。而解開我經歷的所有奇異事端的鑰匙就藏在那片神秘空寂、毫無生氣的建築物中。

在目迷五色、心馳神往之時,我不知不覺地放開了充氣床,忘記了充氣床,忘記了床上的寧寧,獨自一個人向前游去。待我回過神,發現已經將充氣床撇在了身後五六米遠的地方,趕緊轉身回遊,卻發現充氣床上空空蕩蕩,隨着湖波上下浮動。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兒,腦子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突然,我想了起來,是兒子,兒子寧寧已經不在充氣床上。他本來應該在那裏的,現在卻不見了。想到此,我腦子頓時又是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命中注定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剛才所說的都是欺人自欺的假相,這才是我鬼使神差趕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謀殺那個孩子。他不是我的兒子,是妻子背叛我的令我蒙羞的活證。我心中的魔鬼早已決定,要抹去這個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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