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十八章
在1017年五月的第十天,一千五百名安奎利塔斯士兵受阿萊克修斯的委託,圍攻一個名為山的小城市。在這個城鎮裏有一千名安維赫駐軍,還有一些由當地居民組成的散兵游勇。不過經過十多天的圍城,山城中的一部分居民和士兵認為自己無法戰勝敵人,於是他們決定向聯軍投降。他們以一個名叫巴松的人為首,偷偷聯絡安奎利塔斯士兵,打開城門,把城鎮拱手交給敵人。在安奎利塔斯士兵入城以後,全部士兵和居民便放棄了抵抗,投降了。不過,阿萊克修斯致信道,他們必須儘快將山城的居民殺光,否則等到對方聽聞正在進逼的安維赫大軍以後,就會成為身在聯軍後方的不安穩因素。莫里克利昂竭力阻止當時的指揮官普羅科修斯做出如此暴行,但普羅科修斯仍然決定在一天夜裏進行屠城工作。作為特朗西特斯人的朋友,巴松提前得知了這一計劃,因此他很快把自己的親友遷出城市,並且帶領自己的士兵加入到對同胞們的屠殺計劃之中。在五月的第二十一天夜裏,隨着普羅科修斯的號令,屠殺開始了,平民們幾乎無力反抗,便死在侵略者的刀下。只有一個名叫和憲的人,帶領着十多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進行着抗爭。他們試圖把守在一個城門外的安奎利塔斯士兵打退,給城內的同胞們謀求生路,但是他們最終失敗,和憲本人重傷被俘。
當巴松聽說了和憲的消息,便私自帶着幾個士兵,趁着和憲被押送到普羅科修斯面前時把他殺死。巴松之所以這樣做,似乎是為了防止自己的醜行暴露。因為在山城被圍攻以前,和憲主張棄城逃亡,但他反而因此被巴松諷刺為叛國賊和懦夫;而現在,“愛國者”巴松帶着士兵屠殺自己的同胞時,“叛國賊”和憲卻努力為同胞的生存進行着最後的抗爭。懦夫和姦人卻成了戰場上最勇敢與正義的人,這在人類歷史上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了。人類已經慣於利用如此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卑鄙行徑為自己謀利,所以當我們看到任何人不遺餘力貶損和抹黑某個人的時候,他本人的道德水準其實才是最值得懷疑的東西。
一直到1017年底,聯軍士兵都只是在一個很小的範圍中活動。他們本想期待着香檀的援軍如期而至,可他們卻聽聞兩國軍隊在某處遭遇慘重失利,同時,南北香檀的國王互相指責對方懷有異心,竄通外敵,因此聯軍不得不停留在海岸旁,以備危機的時刻能夠安全逃離。至於在當時西方的土地上,加爾馬納極其同盟者的推進速度則顯得快了許多,但也殘酷了許多。路德維希曾經做過的屠殺工作被普遍視作必須的事情,因為在同盟軍看來,當地的安維赫居民完全不值得信賴,他們天生就是一群惡徒。此外,同盟軍又以巨額的報酬和獎勵吸引海外移民和退伍士兵,他們想要在佔領的土地上建立屬於自己的城市,但只有很少平民和老兵願意冒這樣一個風險,因為他們不確定同盟軍是否能夠站穩腳跟。
是的,戰爭總是由少數好事者挑起,由多數清白平民承擔。無論是對同盟軍還是安維赫人來講,他們當時的矛盾已經到了這樣一種程度:他們彼此把對方視作完全不可能合作的存在。因此當時的戰爭完全不同於人類經常爆發的其他戰事,雙方都認定,單是消滅對方的士兵是不足夠的,他們必須把敵人從頭至尾完全剷除,於是平民便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當然,首先背離正義原則的一方,即安維赫人,可以說是罪魁禍首。但看看同盟軍一方,戰爭爆發以後,又有多少狂熱暴力的孽畜充斥其中,他們並不以屠殺安維赫平民為恥——即使這可能是必須的工作——反而四處叫囂着,“強權即正義”如此幼稚的言論。如此簡單愚昧的話除了哄騙缺乏人生智慧的人以外,也就只有在那些力求為自己罪惡辯護的無知淺薄者身上才會發生的事情。
藉此機會,我們不妨回想一下,人類歷史中的流行小說故事,究竟有多少充斥着如此荒謬的結論與教化作用。加爾馬納人的騎士小說,我們的英雄傳記,薩赫利人的宗教神話,還有安維赫人的種種通俗市井小說。然而,縱使這些書籍的作家們通篇宣揚着英雄正義,講述一個個英雄如何仗劍行俠,英勇蓋世,他們卻也總是為了加強自己小說的吸引力,摻雜進能夠滿足一般頭腦慾望的奇思怪想,比如說一個個非常具有魅力的反面角色,一個個無視正義與邪惡之分,而只懂得用力量說話的社會。以至於一般人讀完這類故事,不但不會想着如何正義直言,匡救世界,卻想着怎樣力大無窮,懲治私敵。多少無知者讀完這些小說發了瘋,妄想着自己身懷絕技,拉曼卻紳士正是沉醉於如此荒誕的故事之後,認為自己刀槍不入,身有天神下凡之力,所以死在了一個酒館醉鬼的拳頭下;況且,如若剩下的人像拉曼卻紳士一樣,尚且留有正義感也好,但他們偏偏走上了恣意為惡的道路。很多人把強者為尊之虛設世界中的法則帶到了現實中,使他們無法使用正常的眼光評判和看待人類的現實社會。這種野蠻的小說不僅很好地滿足了讀者的臆想,也改變了讀者的自我。
在安維赫的某個村鎮裏,就生活着這樣一個盜匪,他與拉曼卻同樣瘋癲,以至於他認為單憑自己的力量即可抵擋眼前的三百名聯軍士兵。因此他遣散了自己的同伴,獨自站在士兵的陣列之前,站在原地大吼大叫,胡亂比劃着奇怪的姿勢,士兵起初非常驚愕,但一向缺乏耐心的他們馬上沖了過去,把對方踩死在地上。雖然事後有傳言道,盜匪頭領變化成一支飛鳥逃過一劫,可這終究只是虛妄之言。
整個1017年,交戰雙方的士兵很好避開了敵人主力軍隊,專心致志進行屠戮和奴役平民的工作。他們一方在伊維薩人的土地上橫行,一方在安維赫人的地盤上遊盪。在他們當中,部分人是為了各自心中正義的目的,部分人是為了發泄野蠻的情緒,部分人是為了謀求自己的私利,通過雙方時常展開的辯論,我們能夠很清楚看到他們每人都理解如何使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們不滿足於建立和平的秩序。正如之前反覆提到過的,他們認為和平秩序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所以他們光明正大進行殺戮;但這與他們力圖在國內建立的秩序則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即使罪犯不斷湧現,可他們一直在維護法律的權威,宣揚正義的理論。簡而言之,這些完全是由於人類短淺的道德和智慧水平引起的罪行,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兩方面完全是性質相同的工作,只是在後者,愛國心和民族情緒取代身為人類的共同情感,造成了無窮無盡的破壞——他們把自己視作一個虛有其表之名詞的奴隸,寧願自己受苦受難也要將其所代表的名詞發揚光大,舉世之間,荒唐可笑之舉莫過於此。
面對通行於人類世界之正義的號召,人們可以這樣回答:我是國王和英雄,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命令;我可能成為國王和英雄,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命令;我是國王的奴隸,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命令;我是祖國的忠誠戰士,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命令;你這向我下達命令的傲慢傢伙又是誰。以上五類人,是世界通向美好之道路的最大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