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八、結局
那天雲堯給花皇帝尊說了很多關於雲兮的事，從遠古人神時期兩個人初相識開始,到自己成為花皇帝姬后忘卻前塵,和她再次相知,最後是在人間那短短數年,兩個人依偎扶持,終於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雲堯說著說著就睡著了,花皇帝尊嘆了一口氣,心裏也覺得嘆惋可惜,世道無常至此，自己的女兒愛上的，竟是宿命里最不該愛的人,花皇帝尊不敢想像,當初雲堯被眾神和自己的母親聯合逼迫，讓她去對付雲兮時的場景。
那是她的心上人，他們要雲堯殺害的,是她的心上人。
那時候孤立無援的雲堯,又該多麼崩潰無助。可嘆自己確實身體有恙,養魂養了這些許年,才能夠重塑仙身,立於六界。
心裏彷彿被什麼東西梗住了，花皇帝尊難受的緊，雲堯最痛苦最難過的時候自己都不在她身邊,那些傷心失落難捱的日子,竟都是她自己一個人過。
花皇帝尊的眼神漸漸凌厲,自己已經很對不住女兒了，過去的事情也沒有辦法挽回，但自己能做的事，是替雲堯討回公道。
天帝那裏有意維護着天後，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讓天帝沒有辦法偏袒，讓天後受到應有的責罰？
花皇帝尊想了半天，眯了眯眼，最後去找了玄天。
片刻之後，上玄宮後花園棋桌旁，花皇帝尊和玄天殿下見了面。
“您怎有空前來？”玄天起身和花皇帝尊問候，和玄天一起下棋的月殤也連忙站起，拱手行禮道：“伯父好。”
花皇帝尊見月殤也在此處，不免會心一笑，只覺得又多了幾分勝算，於是當即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本座是為了天後的事而來。”
玄天面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勉強地勾了勾唇，顯然是不想提起這個人。
月殤看了看花皇帝尊的眼神，然後嘆息着捏了捏玄天的手心。
“您請說。”玄天還是開口了。
“聽說殿下自回天後就未和天後見面？”花皇帝尊問。
“是。”玄天垂眸應聲。
“殿下是知曉了當年的事？”花皇帝尊又問。
“是。”
“那殿下可有原諒天後的打算？”花皇帝尊拋出了正題。
“你叫我如何原諒她？”玄天苦笑了一聲，看了看身後的月殤，心中悲嘆，不說別的，只說天後當年將月殤害成那副模樣，若是自己就這樣原諒了天後，將月殤置於何地。？月殤又怎會毫無芥蒂？
“本座今日來，就是想勸殿下，給天後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花皇帝尊面容平靜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她害雲堯不淺，您怎會特意來這裏讓我原諒她？”玄天皺眉，說到激動處，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先聽聽伯父怎麼說吧。”月殤輕嘆着扳開玄天的手指，在寬大的衣袖下和他十指交握。
“天後當年做了太多錯事，自然不可能讓她逍遙法外，”花皇帝尊冷靜分析，“只是，天後在神界籌謀上萬年，想要顛倒黑白扭曲是非的法子有的是，便是天帝也不得不顧忌這些，不能罰她如何怎樣。”
話說到這個份上，玄天已經差不多明白了花皇帝尊的來意，臉色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這六界之內，沒有人能讓天後甘心受罰，除了殿下您。”
“帝尊是不是高看我了？”玄天苦笑了一聲，他這話並非推脫，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天後會因為他而甘願受罰。
“天後只有您這一個孩子，”花皇帝尊嘆氣，“或許她不是一個好人，或許她冷漠無情殘忍狠厲，但不可否認的事，天後是一個好母親。
我知道這話殿下聽着可能會覺得難受，可天後所做一切，確實都是為你。”
花皇帝尊又是一嘆，人各有命，只怕雲堯做夢也想要一個這樣的母親，她為了她斤斤計較，為了她殫精竭慮，而不是逼着雲堯去和她心愛的女子同歸於盡。
眼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花皇帝尊打起精神來，對玄天繼續道：“我也不同殿下拐彎抹角，若是殿下親自去勸天後，天後必然能心甘情願地接受懲罰。”
是啊，花皇帝尊已經給玄天指了一條明路，只要玄天和天後說，除非天後受罰，否則自己便不認這個娘，便永遠都不會原諒她，用這樣的話威脅，那天後還是有幾分改過的可能。
“本座話已至此，至於殿下願不願意去做，還要看殿下自己了。”花皇帝尊對着玄天鄭重地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去。
空氣彷彿凝滯了，半響后，玄天才聽見月殤道：“我覺得這樣挺好。”
“阿月……”
“你和天後不可能老死不相往來，總還是要見面的，她也總還是你的母親，與其這樣僵持，不如努力尋找突破，這是一個機會。”月殤看着玄天的眼睛道：“若是天後真心甘願受罰，功德圓滿之後，她還會是這神界的天後，也還是你的母親，這樣不好嗎？”
“可你呢？”
“若是她受了應有的懲罰，我大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計前嫌，與她和平共處。”月殤認真道。
“好，我去找她。”
沒有人知道那一天玄天殿下同天後說了什麼，只知道天後涕淚縱橫地衝上凌霄寶殿，在眾神面前承認了自己全部的過錯，自請受罰。
這天上地下看似最無情冷漠的女人，最後還是敗給了感情。
“我已經不求什麼，只求留着我的魂魄，不要讓我灰飛煙滅。”天後已是泣不成聲。
天帝終是顧念多年夫妻感情，沒有剝奪天後的神格，給她在神界留了一席之地，可即使這樣，天後也還是承受了一百六十二道雷霆之刑，行刑過後，還要去人間世世修鍊，直到孽債還清，直到功德圓滿，才能重回神界。
天後行刑前過來給雲堯道歉，雲堯心情複雜，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也不求你原諒我，當時我鬼迷心竅，做了許多錯事，到現在天兒都不肯認我這個母親了，我才發覺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天後笑得凄清，卻又帶了一點破碎的希望，“不過天兒也說了，只要我願意把贖罪，只要我把這罪孽還清，他就願意原諒我，再叫我一聲母后、叫我一聲親娘。為了這一句，我也會好好贖罪的……”
雲堯本以為自己這個時候會有多揚眉吐氣，多痛快暢快，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雲堯卻也說不出自己心裏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雲堯張了張嘴，語調里竟有些軟弱和無措，彷彿又回到了當年，自己還是那個對神界一知半解的小帝姬，她問天後：“你當年說，自己沒有女兒，曾把我當成自己的親女兒一般，這話，可是真的？”
天後怔了一瞬，而後捂着臉崩潰大哭，原來自己失去的並不是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貼心的孩子，如果自己當初不是那樣偏執，如果自己當初不是那般模樣……可這世上哪裏有什麼如果，天後這時候滿心愧疚，卻也只能不斷的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了……”雲堯苦笑了一下。
“堯堯……”花皇帝尊在不遠處叫她，雲堯摸了摸眼淚，儘力扯出來一抹笑容來，道：“父君，我不難過了。”
花皇帝尊一嘆。
“當年我孤苦無依，是想要有個依靠，天後說把我當女兒一般，我很感動，也天真的信以為真了，所以後來才會那般傷心。”雲堯笑得愈加洒脫，“現在我娘親罌粟回來了，父親你也在我身邊陪着我，我很知足了，真的很知足了。”
若說是有什麼不知足的地方，大約就是雲兮不在，要是，雲兮也能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
她們曾經說過永遠都不要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話，沒想到最後的結果竟是這般、聚少離多的模樣。
天後的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神界卻沒能平靜，因為，雲兮來了。
雲堯想過無數次再見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如今這樣，兩個人之間隔了神界萬仙，於雲端之上遙遙相望。
百萬魔軍在側，身着鐵衣鎧甲，雲兮面容凌厲冷寒，陌生的不像是那個在自己耳邊溫聲軟語的人。
“姑姑……”雲堯輕輕喚了一句，轉瞬已是淚眼滂沱。
周圍風聲呼嘯，魔界眾兵和神界天將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吵得不像話，雲兮的耳中卻只能聽見那一道聲音，那聲音正在喚她，雲堯一如往昔那般喚她——姑姑。
不過是這一聲，便已勝過了千言萬語，雲兮什麼也顧不上了，竟直接越過神界眾仙，落在了雲堯的身邊，將她緊緊地擁入了懷裏，一點點的加重力道，越箍越緊。
“姑姑、姑姑、”雲堯一聲又一聲地喚她，無數想念都在這聲聲的呼喚里顯現，竟然凄厲的不像話。
“別哭，堯堯，算我求你了，別哭，”雲兮心如刀絞，一遍又一遍地親吻雲堯的眉眼。
“我不哭，姑姑，”雲堯扯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哽咽道：“我只是有些想你，我很想你……”
“我帶你走，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雲兮早已經卸下了那層寒冷的偽裝，在這個人面前，她永遠都是溫柔而又有耐心，她用手掌輕撫着雲堯的面龐，用拇指抿去了雲堯眼角的淚水，又重複了一遍，“跟姑姑走好不好？”
雲堯很想說好，可一想到尚在神界的父君、罌粟，百合，月殤哥哥還有月爺爺，雲堯竟心頭一酸，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雲兮看着雲堯的神情，瞬間就明白過來了，雲堯不像自己，自己除了她以外，就再也沒有記掛在心的人了，她還有別的親人。
“姑姑！”眼看着雲兮的手要從自己的肩膀上滑落，雲堯急忙去握她的手，她把雲兮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急急地喚道：“姑姑，我不是不想跟你走，我……”
“姑姑都懂，”雲兮笑得洒脫，“你不用為我放棄什麼，我也不會讓你因為我而為難。”
如果雲堯就這麼走了，那就意味着她要放棄在神界的這些親人，從此只有自己一個人，雲兮恨不得讓雲堯眼底心底只有自己，卻也捨不得讓她的世界如此狹小。
“姑姑會成全你……”
雲堯哭的更凶了，直接就打斷啊雲兮的話，“你別說這種成全我的話啊，我會以為你不想要我了，我捨不得父親還有娘親，可我也更捨不得你，我親生母親讓我對付你，讓我和你同歸於盡，我不是怕死，我是捨不得你死，我還想跟你過好多好多年，我們還說過永遠都不要分開。”
雲堯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這邊兩個人相擁着互訴衷腸，神界眾仙震驚過後，也不是沒有想要趁機攻打的，只是所有仙法在這兩個人身前都消於無形，沒有誰能近的了兩個人的身。
“我知道，姑姑都知道，”雲兮攬着雲堯，彷彿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道：“堯堯，這天下除了你之外，我再沒把誰放在心裏，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也在沒有旁人能攔得住。
若說我有什麼放不下的，表示剛出世那一年，佛魔之力洶湧混亂，我在癲狂之下奪了萬數生靈。”
“那本就不是你的錯啊！”雲堯怕雲兮做什麼傻事，緊緊地拽着她的衣袖喚她，“是你父親過分的愛和你母親控制不住的恨意全部宣洩在了你身上，你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意識！”
雲兮搖了搖頭，淺淡的笑容裏帶了些洒脫，“錯了就是錯了，如果這一樁事不能了結，我也不能毫無顧忌的同你在一處。”
“姑姑……”雲堯的聲音裏帶了些哀求，攥着雲兮的手越來越緊。
“天後犯了錯，可以去人間修行抵過，想我做百世善人，世世行善積德，也算是補上了曾經犯下的過錯，”雲兮笑着親吻了雲堯的嘴唇，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地問：“只是堯堯，你，願意等我嗎？”
人間百世，至多也不過一萬年，而我愛你，是永永遠遠。
雲堯也忽地笑了，她抬起衣袖擦掉了早已滂沱的淚水，然後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會等你，我會陪着你。你要去彌補過錯，我就陪着你去彌補過錯，你要行善積德，我便陪着你行善積德，你以前我曾忘記過你，你都沒有嫌棄我，這回換你忘記我，不過即使你不記得我了也沒關係，你還是會喜歡我的，姑姑，我知道，你最喜歡我了。”
“嗯，最喜歡你了。”雲兮捧着雲堯的臉，在萬神注目下，和雲堯深吻到一處。
早已趕來的雲鹿菩薩看了許久，到了此刻才終於恍然大悟，“是我錯了，佛渡眾生，可謂回頭是岸，最忌諱殺戮，以殺止殺以戰止戰，本就踏上了歪途。我還妄想用雲堯的死換佛魔的滅亡，卻從未想過讓佛魔贖罪，走上正道。我所謂的普渡眾生，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西天又一位菩薩蒞臨此處，看着這一幕，露出祥和無比的微笑，“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終究肯為人們留有一線生機，雲鹿，你生下雲堯，或許初衷不對，但至少最後還是渡了佛魔。”
“弟子有罪，願重新修鍊，從頭來過。”雲鹿含淚雙手合十，對着那金光耀眼處重重跪拜。
“好，”那菩薩慈祥的臉上泛起溫柔的笑，而後轉頭對這一眾仙道：“佛魔之子雖走過罪責，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既然她願意百世行善償還，那我們也應該成全，百世過後，這世上再無佛魔之子，只有雲兮。”
眾神面面相覷，本以為終將會有一場惡戰，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不了了之，但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不過，畢竟沒有人是真的想要打打殺殺，眾仙所求，也不過是一個安穩祥和。
雲堯又和雲兮去了一次浮央宮，往事一幕幕一樁樁在腦海里回映，雲堯還依稀記得在這浮生橋下，長明燈火盡數破滅，自己和雲兮雙雙轉世。
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雲堯希望盡數破滅，是帶着遺憾和不甘離開的，而現在，雲堯她是懷着希冀的。
雖然雲兮即將離自己而去，雖然自己不得不道別，但至少前方的路已經清晰明朗，只要過了這百世，只要等的了這萬年。
她和雲兮，就真的能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姑姑，”雲堯和雲兮十指交纏，靠在她懷裏道：“你在這裏等了我很久很久，對嗎？”
“嗯，”雲兮並沒有否認，也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悲戚，她只是溫柔地抱着雲堯，跟她輕笑道：“等了你很久很久，每一年，我都會在這浮生橋邊點一盞長明燈，想着，若是你能來，看見這邊這樣燈火輝煌，也不會覺得我過的太冷清。”
“是不是很難過啊？”雲堯將雲兮抱得更緊了。
“並不難過，”雲兮輕撫着雲堯的頭髮，呢喃道：“只是，很想你。”
“我可能沒有你這樣的耐心，不可能長長久久的等一個人，”雲堯抬起眼睛看着雲兮笑，“所以我覺得像現在這樣很好，雖然你轉世為人，就不認得我了，但是那也沒關係啊，我會去找姑姑的，我會很快找到姑姑，然後一直陪着姑姑。”
雲兮又笑：“若是我每一世都長命百歲，你又當如何，且不是要陪我一萬年了嗎？”
“那不是很好嗎？姑姑以往總是欺負我，這回我就可以盡情欺負姑姑了。”雲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小丫頭，”雲兮捏了捏雲堯的鼻子，縱容笑道：“想的倒是挺好。”
“堯堯，”
“嗯？”
“我該走了。”雲兮放開了抱着雲堯的手。
雲堯雖然不舍，但也緩緩離開了雲兮，然後抬着頭笑，說了一聲：“好。”
雲兮的身影漸漸淺淡，雲堯的眼前也逐漸模糊，在雲兮消散前的那一刻，她聽見雲堯輕輕地、呢喃着道：“姑姑，你要等我，等我去找你呀。”
人間百世，至多也不過一萬年，而我愛你，是永永遠遠。
我一定會去找你，
所以，請等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