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七、父親
雲堯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兩個人,芍藥雖可惡,但人間那一世已經受了不少苦楚,便縱有萬千遺恨,這時候也都隨風散了。
至於牡丹,雲堯眯了眯眼,又想起了當年的諸多事來,雖然曾懷疑牡丹是受天後的旨意謀害自己,但現在想來,那時候的牡丹未必沒有私心,守界之石被毀,神界出現裂縫這事絕非偶然,誰知道牡丹仙子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麼樣的角色?
芍藥仍然看着雲堯笑,眉眼清澈單純,儘是無辜善良的模樣,雲堯本就心煩意亂,看見這樣的芍藥更加煩躁,就推開了這姑娘抱着自己的手,乘雲遠去了。
芍藥愣愣地看着雲堯的衣角從自己的手裏溜走,獃獃地怔了半響,而後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葯兒……”牡丹忍痛過去安慰那坐在地上哭的人兒。
芍藥卻大力地推開了牡丹,一個人抱着腿哭泣,抽噎道:“姐姐為什麼不理我,她為什麼不理我?”
牡丹心如刀絞,縱自己有千錯萬錯,也不該拿芍藥來懲罰自己,往事歷歷在目,和芍藥恩愛甜蜜的日子彷彿還在昨天,明明自己費盡心機籌謀規劃都是為了眼前這個,結果……結果呢……
這便是天意嗎?
雲堯終究沒能離開神界,其實雲堯身上的神佛之力已經被喚醒,若是要硬闖的話,神界根本沒有誰能攔得住雲堯,只是南天門跪了烏壓壓的一片,聲淚俱下地求雲堯為六界考慮,不要任性妄為。
西邊隱隱約約有佛光大盛,最後金色的光芒刺痛了雲堯的眼,雲堯在淚眼婆娑里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雲堯,你留下吧。”那個女人如是說,緩緩抬起了手掌。
雲堯已經哭不出來了,日光緩緩地從雲端露出溫暖的樣狀來,雲堯的身上籠罩金光,卻覺得周身一片寒涼。這樣的感覺雲堯太熟悉了,昔年舊日,母親就是用這樣的手段剝離了自己的六感,讓自己迷茫痛苦了許多年。
“為什麼?”雲堯瑟瑟發抖,可是根本也沒有人理會她的樣子,那些個神仙只是苦口婆心的勸她歸降。
雲鹿沒有回答,她只是閉上了眼睛默念了一句佛語,而後指尖金光大盛,那光亮瞬間鍍在雲堯身上。
雲堯能感覺的到,自己能聞花香的感覺在消失,能嘗味道的感覺在消失,連體會疼痛的本能也在逐漸消散。
“為什麼?”眼前已經模糊一片,雲堯卻還是執着地問了這一句話。
為什麼自己非要求一個原因,明明自己也是知道答案的。
雲鹿這樣做分明已經不止一次了,那時候自己尚在襁褓,父親就這樣聲嘶力竭地問雲鹿:“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鹿仍是那樣平靜的聲調,她對雲堯的父親道:“人有六感,所以能知冷暖,所以能體情仇,所以能有愛恨,所以入佛路上一波三折。”
“阿鹿,你住手……”前世的人神帝堯,這一世的花皇帝尊苦苦哀求道。
雲鹿面上卻掀不起半點波瀾,只是繼續道:“能斷絕七情六慾的佛者,倒也並非六感全無,只是他們懂得放下,已然超脫,可女兒不行,你傳承給她的不僅有無尚的神力,還有過於充沛的感情。這才導致她第一世因為感情而白白赴死。”
“女兒她自己修不了佛,我也只有藉助外力讓她清心苦修,六感不在,她也就沒了接觸外界誘惑的可能,如此這般,才能修得大道。”
“不要……”花皇帝尊放下了尊嚴苦苦哀求,再顧不得什麼別的,只是求着雲鹿:“你不能這麼做,不能因為她是你的女兒,就平白無故的遭受這些苦楚,不要……”
雲鹿臉上泛起慈祥的光,輕柔道:“為什麼不要呢,四大皆空斷情絕欲未必不好,我們的女兒,也唯有入佛救世,才能修得大道。”
雲堯指尖泛白,終於握手成拳,她不應該和雲鹿求一個結果的,雲堯早就應該明白,雲鹿生下自己是使命,這樣對自己也是責任,自己沒有必要追問她這樣做的原因,自己沒有必要奢求那份本就不存在的母愛,這份生母之恩,自己早就以受苦受難的方式還盡了,自己從來就不欠雲鹿什麼。
不能被雲鹿再一次剝離六感,她還要好好的看一看雲兮,好好的和那個人擁抱,嗅着她身上的清冷梅香,聽她說數不清的溫柔情話。
“不要,”雲堯終於開口說出了這一句,我不要被你掌控,哪怕你生下了我,哪怕你是我的親娘。
一瞬間白光大盛,雲堯身上金光與白影斑駁交錯,最後這兩種光線以雙雙隱沒為終結,而雲堯和雲鹿一齊跌倒在地上。
他們倆中間落了一個人,器宇軒昂,眉間落拓,不是別人,正是雲堯的父親,當年的人神帝堯,當年的神界花皇帝姬。
“父君……”雲堯又怔怔地落下淚來,頃刻間淚眼滂沱,原本以為此生都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卻沒有想到,他會在今天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花皇帝尊的語氣里聽不出是什麼情緒,有些恍惚,還有些輕飄,“阿鹿,你左右不了女兒的,我阻攔的了你一次,便能阻攔的了你第二次。”
匆匆趕來的月上老君聽見這聲音心頭一跳,在凡間他還是雲堯的師父之時,就曾聽見這個聲音給她託夢,讓自己幫助雲堯尋回六感……難不成,那自己以為的託夢的神仙,就是花皇帝尊?
“父君、父君、父君!”雲堯終是沒能壓下心中的悸動,哭着喊了花皇帝尊三聲。
“好孩子,好孩子。”花皇帝尊過來把雲堯扶起來,對雲堯說:“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怕。再沒有人能欺負的了你,便是你母親也不行。”
“父君……”雲堯卻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原本沒來得及叫他一句父君的遺憾時時縈繞在雲堯腦海,雲堯都沒有想到,都不敢想像、自己和父君竟還有再次見面的一天。
“你、這一次也要阻攔我嗎?”雲鹿萬年不變的面容終於出現了一抹裂痕,她有些怔怔,道:“可我這麼做,是為了六界蒼生。”
“阿鹿,”花皇帝尊的聲線依舊溫柔,叫人聽着卻無端地覺得冷漠,“我不像你那樣心懷六界,我眼中也只有女兒這一個,你便當我是、自私罷。”
雲堯已經快忘了有父親是什麼樣的感受,這些天雲堯一直過的雲裏霧裏,父親和自己說,自己這麼多年受的苦楚他都知道,他以前沒有本事幫自己報仇,如今終於有機會了。
這位花皇帝尊說到做到,不過幾日,就查到了牡丹勾結魔族,藉由雲堯之手毀去守界之石的石錘,天帝慨嘆了一番,消除了牡丹的仙籍,永墜畜牲道,生生世世遭受顛沛流離不得善終之苦。
牡丹行刑前曾哭着喊着要見芍藥,雲堯心中慨然,還是把芍藥帶去給牡丹見了。
二人相見的時候雲堯就在旁邊,她看着牡丹小心翼翼,聲音發顫地道:“葯兒,我、我就要離開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是牡丹仙子啊?”芍藥卻想了半天才想起她。
“對,”牡丹忍痛回了這一句,“我是……”
“沒關係啊,”芍藥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即使你離開了,也會有新的牡丹仙子飛升上來啊。”
“葯兒……”牡丹痛苦地落下了淚,芍藥說得對,其實她說得對,即使沒有自己,神界的花兒也會照常開,終究會有花仙來頂替自己的位置,這沒什麼大不了。
沒什麼大不了。
雲堯看的心中又是一嘆。沒隔幾日,芍藥的處罰也定下來了,當年的事雖是牡丹設計,卻也與芍藥的從旁協助有莫大的關係。
芍藥被刪了仙籍,貶入凡間,這處罰比起牡丹來,已是從輕發落了。
“捨不得了?”花皇帝尊坐在雲堯身旁,給雲堯披上了一件斗篷。
“也不是,”雲堯搖了搖頭,“只是看着這樣天真無知的芍藥,總有些不忍。”
“可父君不能讓她留在這裏,她現在忘了牡丹並不代表以後不會記起,這樣對你來說便是一個潛在的威脅,父君不敢冒這個險。”花皇帝尊鄭重道。
“爹,”雲堯心中感動,便紅着眼睛喚了他一句,“爹,你真好。”
“天後那邊的處置已經在商討了,廢除天後的神格是不可能了,不過讓她去凡間受些苦,總是有希望的。”花皇帝尊嘆道。
雲堯噗嗤一聲笑了。
“我女兒怎麼突然這麼開心?”
雲堯就乖巧地靠在了花皇帝尊的肩膀上,輕輕道:“有父親在的日子真好,父君,你不知道,除了你之外,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就是我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