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你想寫的東西>
一個具有警示意味的故事說:你可以研究市場,直到盡善盡美的程度,但最終,你只能寫你能夠寫的東西。——尼克·李昂
市場為作家提供了一個寫暢銷書的配方:一分構思,兩分才華,三分動力,佐以耐心。剔除構思中多餘的脂肪,在才華中煨燉,拌人動機,烹煮至濃。如果耐心不夠,再加人新鮮的約束,直至出版。
有人要我就“為市場而寫作”談點什麼,於是,我拿起話筒,請教我的編輯。
“你打算說什麼?”她問我。
“嗯,這正是我在琢磨的”,我說,“你認為我應該講什麼?”
‘峨”,她說,“我正在讀一些爛泥堆。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太被市場左右了,我覺得人們應該寫真正被需要的東西。”
“我能引用你的話嗎?”我問。
“不,我得謹慎些才好。我的意思是,作家們必須了解今天出版了什麼,銷售了什麼,但光到圖書館去是不夠的,還要到書店去,弄清楚那裏正在出版和銷售的書刊。他們應該寫真正被需要的東西。”
“你覺得新人在今天有機會嗎?”
“有,但是很難”,她說,“如今,很少有編輯願意去讀那些爛泥堆了。對此我不能理解,如果他們不去讀那些寄來的稿子,又怎麼能發現一流的好小說呢?”
相比之下,我真是幸運,我遇到了一位極棒的編輯,她使我的小說脫穎而出。
當人們第一次遇到我,多半會這麼想,瞧,這就是那個女人,一點不起眼,可居然竟是有名的作家。於是他們把驚奇變成了提問:“請告訴我您寫作的訣竅,這樣我就會像您一樣有錢,有名氣。”
如果寫作真有什麼訣竅的話,那就是:我寫我需要去寫的,寫我所想寫的,換句話說就是,寫我可以去寫的。
有一個關於作家康拉德?艾肯的故事。他一生獲過許多獎,受到評論界的尊敬,但他卻沒有錢。從年代到30年代,他是一名正在奮起的作家,家裏儘是需要養育的孩子。他也發表文章,但酬金低得可憐,而艾肯當時最需要的就是現金。
他決定忘掉文學,寫一些能夠使桌上堆滿生活用品的東西。他買回所有能夠為作者支付高稿酬的雜誌:《星期六晚郵報》、帕由》、《科利亞》等,並把雜誌上所有的小說研究分析了一番,直到琢磨出要訣,然後精心撰寫了一篇投給《星期六晚郵報》。他肯定,編輯不可能不被這篇東西所吸引。
結果,《郵報》退回了他那篇“完美”的小說,其他雜誌也沒有接受它(他的《沉默的雪,秘密的雪》最終發表在某個名稱不詳的地方,艾肯去世后,這篇作品被收入各種選集,作為偉大的文學短篇小說的範例)。
這則具有警示意味的故事有一個寓意,你可以研究市場,直到盡善盡美的程度,但最終,你寫的只是你能夠去寫的。
在我寫書之前,我會問自己兩個問題:它值得我付出所有的努力嗎?再就是,它足夠激動人心嗎?使我在兩三年的時間裏還被它吸引。
在最初的那些嚴酷的日子裏,我寫的東西沒有一篇被發表。一位女友為我感到難過,她問我“參加成人教育寫作班怎麼樣?”聽起來棒極了。第二年,我選了一門“為孩子寫作”的課程。我想,如果我每天寫一個故事,那麼每周我就能寫上一章,到年終,我就會有一本書了。那時每周我都要寫上一篇小說或一首詩什麼的,但什麼也沒有發表。
我想,要不就寫一篇以日本為故事背景的小說,因為我曾在日本生活過4年,而且我思念日本。當時我並不知道,以12世紀的日本為背景、以小孩為主角的書是沒有市場的。
可一篇小說除了有迷人的背景和緊湊的情節外還不夠。它必須有一個情感的內核,必須要有激情。我的小說的內核來自我那當時只有5歲的女兒。
琳是1962年秋天在香港出生的。在她三周大的時候,警察在市區的行人路上發現了她,把她送到新界的孤兒院,她在那裏生活了兩年多,後來被我們領養。在她5歲大的時候,生活對她來說已經相當安定了,可有時候,她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家。這把我唬得要命,她去哪兒了?我究竟怎麼做才能使她安靜?我嘗試過各種辦法:哄騙她,懇求她,不准她離開,都毫無用處。
一天晚上,我正在廚房裏做晚餐,她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爬上一張長凳,坐下來。我試着跟她閑聊,她沒有回答,彷彿什麼也沒聽見。我越努力嘗試,她越感到緊張。
最後,我終於失去了耐性,尖聲叫喊了起來。“琳”,我吼道,“如果你不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能幫助你呢?”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麼那個女人要把我給別人?”她質問。
於是一切就滔滔不絕地開始了。她為什麼會被送給別人?我們從來就沒對她說過她是個棄兒。這似乎太讓人難過了,只不過她的媽媽沒有能力撫養她,又想讓她有一個家。我再三說明這一點,又補充說,我肯定她的母親從來沒有想過要拋棄她,只要有可能,她一定會照料女兒。她的媽媽還活着嗎?她好嗎?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她讓我設法安慰她,讓她放心。後來,以至她的整個少年時期,這些問題仍纏繞着她。
如今她自己也做了母親,一位充滿愛心、有趣、了不起的母親,對我們這個小孫兒,她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愛心。她是一個奇迹,我沒法告訴你我有多麼敬佩她。
她給予我的不只是她自己,而是一個故事的情感內核。
我想給這本書起名為《菊花的標記》。故事發生在12世紀日本內戰的中期。主人公是名竊賊,正在尋找他從未謀面的父親。他所愛的女孩子最後進了妓院。我這樣寫並不是有意驚世駭俗,因為在12世紀的日本,如果得不到保護,一個13歲的美麗少女是很有可能走進妓院的,而愛着她的少年,身無分文,根本無力搭救她。
說實話,在這之前我幾乎沒有讀過這類為年輕讀者寫的書。當我寫《菊花的標記》時,也沒有去想是否會有讀者。我寫了一個我想寫的故事,我盡自己所能,真誠地把它寫了出來。
在我把書寄給出版社的同時,一本以成人讀者為對象的暢銷書也出版了,這本暢銷書打破了自《飄》以來所有的銷售記錄。這本名為《喬納森?利文斯頓的海鷗》的故事多愁善感,講的是一隻超越既定目標的海鷗。作者是理查德·巴赫。
那麼,我的書何時才能見天日呢?
在兩年多的時間裏,這本書一直在各個出版社輾轉,隨後發生了一個奇迹,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士,從出版社的第七或第八個爛泥堆中發現了它。讀過之後,她深深地喜歡上了這本書。她把書稿送給了高級編輯,後者是一位在兒童書籍出版方面頗有眼力的女士,剛從日本訪問歸來。她總是敢於出版那些能為孩子們敞開新世界的書。她並不以為這本書會賣得很好,但她希望年輕讀者能夠讀到這本書,還希望作者能有機會寫更多的書。
儘管《菊花的標記》的精裝版銷售得不夠火,但它的平裝版卻賣得相當好,對此我已經非常滿意了。因為孩子們和年輕人買平裝書,這就意味着,它的讀者正是那些我為他們寫作的人。
那些控制着紐約大多數出版社的公司巨頭,並沒有我的編輯所具有的眼光,你能抓住的機會就更少了。
幾年前,《哈潑雜誌》上刊登了一篇令人沮喪的文章,名為《閱讀可能對您的孩子有害》。文章羅列了1990年本最暢銷的平裝兒童書,在前十名里,有九本書的標題都有《忍者龜》。整個書目中只有兩本真正的書,其中一本是排在第十五位的《夏洛特的》,作者是e?b?懷特,出版於1952年。另一本排在末位,是毛萊斯?森達克的《蠻荒在哪裏》,出版於1963年。
為此,我勸那些沒有《忍者龜》專利的人,索性把精力放在我們真正關心的東西上。
要記住,當你為市場寫完一本書,書稿被一位編輯接受,直到最終出版,走完漫長的過程后,市場可能早已轉移到別處,而你的書卻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頭。但是,一本像康拉德·艾肯、e·b·懷特和毛萊斯·森達克所寫的,經過精心雕琢、抒寫人類情感、深邃美麗的書,是永遠不會過時的。我始終相信,總會有那麼幾位薪水微薄得可怕,敏感而又精力充沛的編輯,樂意在爛泥堆中耕耘,他們是僅存的為數極少的優秀編輯。他們勇於抵制潮流,為你的書稿配上封面和封底。
當然,這需要奇迹。但我又怎能否認奇迹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