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62章
不讓決鬥發生嚴重的後果)者;倒不如用另一種方式無聲無臭的把他毀掉,那才是聰明的辦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脫去了外衣,敞開着襯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結實的拳頭,低着額角,一雙眼睛惡狠狠的釘着呂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滿臉都是殺氣;勃洛克伯爵在旁邊把他打量了一番,心裏想文明人要能消滅決鬥的危險才好呢。
等到雙方都發了兩顆當然毫無結果的子彈,證人就趕來祝賀兩位敵人。大家都已經有了面子,——但克利斯朵夫沒有滿足。他站拙,可不想利用自己的本領,趁證人們不注意的時候——(那也不大可能,當證人的總設法不讓決鬥發生嚴重的後果),——一槍擊中敵人:因為他知道,最傻的莫如教一個敵人傷在自己手裏,讓大家以為他是個犧牲者;倒不如用另一種方式無聲無臭的把他毀掉,那才是聰明的辦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脫去了外衣,敞開着襯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結實的拳頭,低着額角,一雙眼睛惡狠狠的釘着呂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滿臉都是殺氣;勃洛克伯爵在旁邊把他打量了一番,心裏想文明人要能消滅決鬥的危險才好呢。
等到雙方都發了兩顆當然在那兒,拿着手槍,不相信這算是完了。他很樂意象隔天在射擊房中一樣,一槍一槍拙,可不想利用自己的本領,趁證人們不注意的時候——(那也不大可能,當證人的總設法不讓決鬥發生嚴重的後果),——一槍擊中敵人:因為他知道,最傻的莫如教一個敵人傷在自己手裏,讓大家以為他是個犧牲者;倒不如用另一種方式無聲無臭的把他毀掉,那才是聰明的辦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脫去了外衣,敞開着襯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結實的拳頭,低着額角,一雙眼睛惡狠狠的釘着呂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滿臉都是殺氣;勃洛克伯爵在旁邊把他打量了一番,心裏想文明人要能消滅決鬥的危險才好呢。
等到雙方都發了兩顆當然盡打下去,到打中為止。他聽到古耶要他向敵人伸手,又看到敵人堆着那永久的笑容向自己走過來,覺得這種喜劇可恨極了,立刻丟下武器,推開古耶,望着呂西安直撲過去。眾人費盡氣力才把他攔住,不讓他用拳頭來繼續決鬥。
呂西安走開了,證人們都圍着克利斯朵夫。他卻衝出圈子,不理他們的嘩笑跟埋怨,逕自大踏步望森林中跑去,一邊高聲的自言自語,一邊做着憤恨的手勢,也沒想起自己的外衣和帽子都留在場地上,只顧望樹林的深處走。他聽見證人們笑着叫他;後來他們不耐煩了,不理他了。不久,車子遠去的聲音表示他們已經動身。他自個兒站在靜悄悄的林中,怒氣平了,趴下身子,在草地上躺下了。
過了一會,莫克趕到了小客店。他從清早期就在找克利斯朵夫。客店裏的人說他的朋友跑到樹林裏去了。他就開始搜尋,披荊斬棘,到處呼喚;趕到聽見克利斯朵夫的歌聲,他又咕噥着走回頭來,跟着聲音的方向走,終於在一平空地上把克利斯朵夫找到了:原來他四肢朝天,象一頭小牛似的在那兒打滾。克利斯朵夫很快活的跟他招呼,叫他“老朋友”。他告訴他說,敵人被他渾身打滿了窟窿,象篩子一樣;他又強迫莫克跳着玩兒,重重的拍着莫克的身子。天真的莫克雖然手腳不大靈活,也差不多和他玩得一樣高興。——他們手拉着手走到小客店,然後到鄰近的站上搭火車回巴黎。
奧里維一點都沒知道,只奇怪為什麼克利斯朵夫對他那麼溫柔:這些忽冷忽熱的變化使他心中納悶。到第二天,他才從報上知道克利斯朵夫決鬥的事。他一想起克利斯朵夫所冒的危險差點兒嚇壞了。他追究決鬥的原因,克利斯朵夫又不肯說,等到被逼不過了,才笑着回答:
“為了你呀。”
除此以外,奧里維再也套不出一句話。最後還是莫克把故事原原本本講了出來。奧里維驚駭之下,跟高蘭德絕交了,又求克利斯朵夫原諒他的莽撞。克利斯朵夫為了耍弄莫克,很俏皮的把一支法國的老歌謠改了幾個字代替回答。莫克也為了兩個朋友的快樂而高興極了。克利斯朵夫的歌謠是:
“我的乖乖,這教你提防……
那有閑而多嘴的姑娘,
那吹牛拍馬的猶太人,
那無聊的朋友,
那親狎的敵人,
還有那泄氣的酒,
你切勿上這些傢伙的當!“
友誼恢復了。友誼破裂的威脅反而使友誼變得更可貴。過去一些小小的誤會都消釋了;便是兩個朋友的不同的性格也對他們成為一種吸引力。克利斯朵夫把兩個民族的靈魂在自己心中很和諧的結合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內心非常豐富,充實;而這種豐滿的境界在他是照例用音樂來表達的。
奧里維聽了驚嘆不已。以他那種過分的批評精神,他幾乎以為他所熱愛的音樂已經發展到頂點。他常常有種病態的思想,認為一種文化進步到某個程度以後,必然要流於頹廢,所以老是怕這個使他愛好生命的美妙的藝術會突然停頓,泉源枯竭。克利斯朵夫覺得這顧慮很可笑,拿出好辯的脾氣,說在他以前世界上還一無成就,一切都得從頭做起。奧里維提出法國音樂作反證,認為它已經到了盡善盡美,盛極而衰的地步,更無進步可言。克利斯朵夫聳聳肩,說道:
“法國音樂嗎?……它還沒誕生呢……你們在世界上有多少美妙的話可以說!你們真不是音樂家,要不然就不會見不到這些。啊!如果我是法國人的話!”
於是他舉出一個法國人所能描寫的一切:
“你們翻來覆去的搬弄一些跟你們不適合的體裁,適合你們民族性的事反而一件不做。你們是個典雅的民族,有的是浮華世界的詩意,有的是舉止的美,態度的美,服飾的美,你們很能創造一種人家沒法摹仿的藝術——富於詩意的舞蹈,而你們倒反不再製作色蕾舞樂……——你們是一個詼諧機智的民族,而你們卻不再寫喜歌劇,或是只讓不入流的音樂家去做。啊!如果我是法國人的話,我要把拉伯雷的作品譜成音樂,我要製作滑稽史詩……——你們是一個小說家的民族,你們卻並不在音樂上施展小說家的天才,——居斯達夫.夏邦蒂哀的作品還談不上這點。你們並不運用你們的分析心靈、參透個性的天賦。啊!如果我是法國人,我可以用音樂來製作肖像……(比方說,我能夠替那靜坐在下面花園中紫丁香旁邊的姑娘寫照)……我要用弦樂四重奏來表現你們司湯達的手腕……——你們是歐洲的第一個民主國,卻沒有平民戲劇,平民音樂。啊!如果我是法國人,我一定把你們的大革命譜為音樂:把七月十四①,八月十日②,瓦爾米③,聯歡大會,以及所有的民眾在音樂里表現出來!並非用那種浮誇的瓦格納式的朗誦,而是用交響樂,合唱,舞蹈。……別說廢話!我早聽厭了。應當大刀闊斧的,在兼帶合唱的大交響曲中寫出大塊文章的風景,荷馬式的,聖經式的史詩,描寫水,火,土地,光明的天,鼓舞人心的狂熱,本能的活躍,民族的運命,節奏的勝利,彷彿一個世界之皇,駕馭着千萬生靈,教千軍萬馬出生入死……到處都是音樂,什麼都是音樂!如果你們是音樂家,那末為你們所有的公共節目,所有的典禮,所有的工會,學生會,家庭慶祝,都可有個別的音樂……可是第一,倘若你們是音樂家,你們先得製作純粹音樂,無所為而為的音樂,唯一的目的是使人溫暖,使人呼吸,使人生活。你們得創造太陽!……你們的雨下得夠了。你們的音樂使我傷風感冒。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把你們的燈點起來罷……你們抱怨意大利的髒東西把你們的戲院給包圍了,把你們的民眾給征服了,把你們趕出了自己的家。這是你們自己的過失!民眾被你們昏暗的藝術,神經衰弱的和聲,繁瑣沉悶的對位,攪得厭倦透了。他自然要撲向生命所在的地方,不管那生命粗野不粗野,——他們只要求生命!你們為什麼要滅絕生命呢?你們的德彪西是一個大藝術家,但對你們是不衛生的。他促成你們的麻痹。你們需要人家用力把你們撼醒。”
①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黎人民起義攻入王宮,廢黜國王,摧毀了數百年來的封建君主制度。
②瓦爾米為法國瑪納州中的一個市鎮,一七九二年法人在此擊敗普魯士人。
③一七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國各州代表齊集巴黎,紀念攻下巴士底獄之第一周年,謂之聯歡大會。
“難道你要教我們走上施特勞斯的路嗎?”
“那也不行。他會把你們毀掉的。要有我同胞們的胃口,才喝得下這種強烈的飲料。便是我的同胞也未必受得了……施特勞斯的《莎樂美》固然是傑作……魯士人。
③一七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國各州代表齊集巴黎,紀念攻下巴士底獄之第一周年,謂之聯歡大會。
“難道你要教我們走上施特勞斯的路嗎?”
“那也不行。他會把你們毀掉的。要有我同胞們的胃口,才喝得下這種強烈的飲料。便是我的同胞也未必受得了……施特勞斯的《莎樂美》固然是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