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鄉村群架
第五章
純溪鎮的瀑布和寧古寺最有名,尤其是寺廟,常年香火旺盛,得益於此,鎮上也搞起了兩條像模像樣的旅遊街。
寧小陌觀察仔細,一旦發現宋明謙的目光停在某件商品上超過三秒,她就主動做起介紹,堪稱專業導遊。
“這是同心鈴,銀子做的,上面能刻名字,祈求愛情美滿,婚姻幸福。”
“是么。”宋明謙拿起鈴鐺看了又看。
“買了還能去寺廟裏開個光,可靈了,你要的話我幫你講價。”最後半句話,寧小陌壓低了聲音。
宋明謙:“我不求姻緣。”
寧小陌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為你沒結婚呢。”
“沒結婚也不求。”宋明謙放下鈴鐺往前走。
寧小陌望着他的背影,明明都是平靜的語氣,卻聽出了一股暗潮湧動的味兒。
走到一半,寧小陌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宋明謙手上多了一包薑糖。
他遞過來,“給你。”
寧小陌意外,“給我的?”
宋明謙把糖塞到她手裏,“起得早,又趕了這麼遠的路,沒吃早飯小心低血糖。”
寧小陌拿着糖,有點不知所措,家裏最後兩個包子她都留給爸爸了,後來趕時間,路上也沒來得及吃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早飯?”
宋明謙平聲道:“我聽到你肚子叫了幾聲。”
寧小陌:“……”
“我們中午早點吃飯。”宋明謙看了看時間,“你找地方,乾淨點就行。”
話題的轉換挽救了寧小陌的窘迫。
“你想吃什麼?”
“肉。”
無肉不歡。
寧小陌想了想,試着建議,“如果你對地方不挑剔,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
宋明謙不做多想,“行,你帶路。”
這一次,兩人沒坐公交車了,寧小陌不知從哪叫來了一輛三輪摩托,“宋先生上車。”
三輪車原本是裝貨用的,為了拉客改成了兩排座位,宋明謙輕鬆地跨了上去,寧小陌嬌小,扶着欄杆費力地爬。
“手給我。”宋明謙看不下去,伸出右手。
寬平的手掌近在眼前,手指一根一根分明,掌心沒有一個老繭。
其實這車她有經驗,頂多再用下力就能自己上去。
寧小陌猶豫了兩秒,把“明明自己可以做到”這件事暫時拋之腦後,將手放了上去。
宋明謙手收緊,拽着她的手小小一隻,差點以為沒骨頭。
寧小陌說謝謝,兩人並排坐,她把手放進衣兜里,指尖搓了搓,那股乾燥的暖勁還沒消。
三輪摩托撒野在鄉鎮小路,他們去的地方是純溪鎮的北巷,這裏不同於南邊的旅遊開發,是個典型的鄉村棚戶區,居民收入低,文化水平低,亂得一塌糊塗。
宋明謙下車后皺了下眉,非常輕,但寧小陌還是注意到了。
她忙着解釋,“這裏雖然環境差了點,但吃飯的地方很乾凈。”
宋明謙說:“沒事。”
他皺眉不是因為髒亂差,而是這裏,就是宋氏拆遷的地方。
這裏的房子都是老舊的瓦房,每家都在門口牽一條繩子晾衣服,各種胸罩三角褲衩在頭頂上迎風飄搖。
宋明謙穿得考究,和這裏格格不入,許多人盯着他看。
“到了。”寧小陌敲門,“馮媽。”
裏頭傳來一嗓子大媽叫,“來了來了。”
木門“嘎吱”一聲打開,大媽探出矮胖的身子。
寧小陌指着宋明謙,“馮媽,這是來旅遊的宋先生,中午到你這兒吃飯。”
馮媽每天推個三輪車去學校門口賣早餐,但她一直想開個小餐館,可沒這個本錢。只要有遊客要吃飯,寧小陌都把人往這領。
宋明謙打量着屋裏,名副其實的破。
寧小陌一再強調,“馮媽手藝真的很好,她做的麵糰炸肉別的地方吃不到。”
宋明謙一本正經:“不好吃我就不給錢了啊。”
寧小陌想了想,做出最大的讓步:“少收點。”
宋明謙笑了,如實評價:“錢串子。”
馮媽做飯速度超快,不到四十分鐘,四菜一湯標準餐上桌,每道菜都用飯盆裝,不像飯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碗,看着大,其實淺,兩筷子就夾沒了。
宋明謙對馮媽說:“一塊吃吧。”
馮媽連忙擺手,“你們吃,我等我兒子回來跟他一起。”
寧小陌把筷子遞給宋明謙,“馮媽,一哥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別提了,那小王八蛋遲早有一天死在外面,我是不會給他收屍,哪條狗看上了,啃了他就是。活着沒用,死了也佔地,餵飽一條狗也算積功德。”
馮媽罵起人來渾然天成,宋明謙內心一片讚美,“口才不錯。”
寧小陌習以為常,不安慰也不附和,夾了塊米粉肉給宋明謙,“嘗嘗。”
這口肉剛到嘴邊,“嘭”的一聲巨響,木門被人踹開,灰塵抖落連地板都在震顫。
“媽!我要吃飯!飯呢!”
馮一的右手纏着繃帶,藏在外套里,空蕩蕩的衣袖無風自搖。
他看到桌上的四菜一湯眼睛冒金光,走過去端起湯直接喝,“咕嚕咕嚕咕嚕。”
寧小陌驚呆了。
馮媽的大嗓門從廚房風馳電掣而來,“小畜生在哪呢,你還想吃飯,就你這熊樣,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馮一吃得很開心,嘴裏還冒着熱氣,“胡說,燙得我想死。”
那碗菌子湯已經見了底。
馮媽殺氣騰騰,揮着鍋鏟往他頭上一敲,“這是客人的,你喝個屁啊!”
客人?馮一眼珠一轉,總算髮現了宋明謙。
“沒關係。”尷尬的氣氛剛起個頭,宋明謙看着他的空衣袖,平靜地故意說:“殘疾人不容易,吃吧。”
氣氛被這句殘疾人升級為火藥。
馮一是個資深打手,脾氣一點就爆,“老子不是殘疾人!”
他瞬間拉開外套拉鏈,吊著繃帶的右手展露無遺。
宋明謙哦了聲,“不是殘疾人。”
馮一被他這平心靜氣的語氣弄得火大,“媽,你上哪兒找的油頭粉面?”
寧小陌拉住他,小聲說:“一哥,這就是那個遊客。”
馮一明白過來,簡單粗暴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情:“我操。”
宋明謙面無表情,放下筷子,“吃飽了,多少錢?”
寧小陌一瞅他臉色就知道,完了,客人不高興了。
宋明謙也就這麼客氣一問,掏出錢包丟了兩百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哎,等等我!”寧小陌回頭無語地看着馮一。馮一對這無聲的控訴視而不見,涼颼颼地飆了句,“啥玩意,裝大爺。”
寧小陌背脊一麻,望着前面的宋明謙,祈禱他沒聽見。
馮一把剩下的飯菜一掃而光,嘴上油一抹,“媽!我走了!”
馮媽扯着嗓子追了出來,“又去打架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馮一腳上像裝了風火輪,學了三聲狗叫,“汪汪汪!”
走出巷子,宋明謙抽了一支煙,慢悠悠地吞雲吐霧,天氣冷,煙氣升空都慢了節拍。
寧小陌站在一邊欲言又止,宋明謙微眯眼睛,對她說:“走吧,還是去飯館。”
寧小陌更加愧疚了,她一通解釋,“一哥對誰都這樣,嘴皮子不省心,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宋明謙撣了撣煙灰,“你才別往心裏去。”
寧小陌:“?”
“他就是個小毛孩,我不跟小孩記仇。”
宋明謙是真餓了,“帶路,吃飯。”
這回寧小陌老實了,規規矩矩地帶他去了餐館。
宋明謙佔據主動權,點了幾道家常菜。
他這次親自到純溪鎮,一是躲他逼婚成魔的媽,二是實地考察。拆遷的北巷房子居民密集,確實是個大工程,雞毛蒜皮的事還能吵一架,一牽扯到白花花的錢,不要命都有可能。
投資發展部一直都是以政府為突破口,主要藉助政府勸說來開展拆遷工作,但收效甚微。有沒有辦法找到一根槓桿,就像,擒賊先擒王。
宋明謙無意地看了眼窗外,街對面的一家店門口圍了一群人。
“你們這的人業餘愛好是打群架嗎?”
寧小陌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對面確實是在打架,她定睛看了一會,以為自己看錯眼。
烏泱泱的人里,棍棒亂飛,是動真格的。
刀劍無眼,沒有誰敢上去看熱鬧。
寧小陌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挨揍的主角,正是馮一。
她驚呼一聲,“一哥!”然後飛快地跑出了飯店。
宋明謙抓都抓不住,“小導遊!”
馮一在鎮上小有名聲,打架確實厲害,收穫聲名的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看不慣他的大有人在。
這下徹底濕了鞋,被十來個人圍着打,他再大力金剛,也分|身乏術。鼻子嘴巴都是血,只剩戾氣在苦苦硬撐。
寧小陌和馮一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人一慌亂就頭腦發熱地做出不符合自身條件的決定。
“你要幹嘛!”宋明謙抓住她的衣領,打斷了她的空中助跑動作。
“你別拉我,他快被打死了!”寧小陌心急火燎地掙扎,宋明謙拎小雞一樣把她甩到身後,“給我老實待着。”
他只是提高了語氣,整個人的氣勢如風起,吹涼了寧小陌的熱血。
宋明謙冷眼望了很久,知道那小毛孩是真撐不住了。他嘆了口氣,心想,在純溪鎮吃頓中飯咋就這麼難呢?
邊想邊脫外套,丟給寧小陌,“拿着。”
宋明謙撿起滾落到腳邊的木棒,對着一旁的卷閘門用力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奪取了所有人的注意。
打鬥暫停。
宋明謙手上拿着五百塊塊錢晃了晃,“打累了的,就去買點飲料去去火。”
所有人一頭霧水,不為所動。
宋明謙又掏出五百,往地上一撂,“夠了嗎?”
帶頭的反應過來,“你誰啊?”
宋明謙不想廢話,木棒捶地,敲了敲地上的紅鈔|票,輕描淡寫的樣子才是囂張的最高境界。
有人動搖了,望着那疊錢咽口水。帶頭的重整士氣,“你媽逼的滾蛋!”
木棍一頓,宋明謙眼眸降溫,“你媽什麼?”
“逼”字還只做了個嘴型,宋明謙掄起木棍朝他肩膀揮去。
場面瞬間大亂。
宋明謙已經過了衝動的年齡,暴力這個詞在他看來,是解決問題最無知的手段。
但夾縫生存,黑白兩道都得玩的溜,宋明謙不是簡單的衣冠禽獸,打起架來,也是名副其實的流氓。
他工於心計,打得很有思路,知道這些年輕人身上哪塊骨頭最脆,就專挑那個地方打。
在這寒冬小鎮,宋明謙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野生群架。
最後以壓倒性勝利結束這場戰鬥。
宋明謙微喘氣,先是撿起地上的一千塊錢,然後走到要死不活的馮一面前。
馮一心裏五味雜陳,他從小對打架這種事的認知,都是從電影《古惑仔》裏學的,再後來,他自學成才,終於成了純溪鎮排的上名的打手。
可再厲害,也只是在純溪鎮。
馮一對“厲害”的理解就是硬碰硬。但宋明謙這一架完全顛覆了他的觀念。
他很會動腦子,靈活地見招拆招,用最少的元氣以少勝多。
是個身體和腦子都有本事的人。
宋明謙在馮一跟前蹲下,心平靜氣地說:“在你家,你說我裝大爺。現在你聽好了,我不用裝,我就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