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考試不及格
寧小陌怔然,她第一次看到宋明謙這麼脆弱的模樣。
她沒有刻意的去安慰,而是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我媽媽,她也是婦科上的毛病,子宮內膜癌去世的。”
“但她的過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拖着沒有去治療,我們家裏沒錢看病,但是你媽媽不一樣,她發現得早,治療及時,所以結果一定是往好方向發展。”
寧小陌平靜又實在地訴說,比一頭熱的誇張安慰更讓人心安。
她的手指在宋明謙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撓,“其實呢,女人到了這個年齡,身體上容易出一些毛病,別說現在還沒個定性,就算萬一是最壞的結果,病人自己的心態和家人的鼓勵也能起很大的作用。”
寧小陌仰着頭,對他笑,“相信我,你不會沒有媽媽。”
宋明謙收了收情緒,把心裏的躁意給逼了回去,他點點頭,反手把她握得更緊,“謝謝你的懂事。”
寧小陌說:“生死大事不能瞞着你,這不僅是對你媽媽負責,也是對你負責。”
宋明謙摸摸她的頭,“你乖。”
再回到病房,宋明謙冷靜了許多。
莫溫婉第二天要麻醉,所以現在起就不能再進食。餓得發牢騷,“這一晚上不吃不喝的,怪磨人。”
宋明謙冷聲一笑,“您知道磨人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莫溫婉瞟他一眼,“喏,你臉上不就寫着嗎。”
“認錯字了。”宋明謙說:“我現在渾身寫的是想殺人。”
“水果刀要嗎?”莫溫婉指着柜子,指了會就收回手,“不是我說你,你在集團也當了幾年宋董,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現在這副見鬼的表情像話嗎?”
她抬了抬下巴,褪去妝容髮飾,多了一分歲月沉澱后的清淡從容。
“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
“我謝謝您抬舉。”宋明謙不屑極了,“我該有什麼樣子?我媽都快進手術室了,你還指望我高貴冷艷?我呸!”
莫溫婉張了張嘴,這犟勁兒終究沒再上演,嘆了口氣后軟着音說:
“其實我那會子催你結婚催得那麼緊,也是怕自己看不到你成家安定。”
宋明謙冷呵,“母愛如山啊。”
“你那死鬼老爹走得早,這些年你的不容易媽媽也看在眼裏,雖然我總罵你,當然,你也確實有許多討罵的地方。”
莫溫婉停了下,聚了個百感交集的眼神。
“為什麼逼着你結婚,想看你成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這孩子太死心眼。喜歡一個姑娘能喜歡二十年,人啊,最怕的就是自己跟自己較勁。”
宋明謙凌厲的氣勢頓時松解,憂慮和沉默浮上面容。
“媽怕你一輩子出不來,所以我才不擇手段地逼你。”莫溫婉吸了吸鼻子,露出笑,“還好你開竅,遇見了小陌那丫頭。她年紀小又乖巧,就你這臭脾氣,能找個包容的人也不容易。”
宋明謙難得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莫溫婉長吁一口氣,已從這段母子對話里吃到了定心丸,做父母的,陪伴兒女僅僅只是一程路,如果她入土,沒人跟宋明謙在紅塵里做個伴,她是不安心的。
“明謙。”莫溫婉聲音越發清晰,“你是媽媽的驕傲,永遠的驕傲。”
宋明謙動容,卻還是硬撐着倔勁,“我這才三十歲,半輩子都沒過完,離永遠還遠着。你就給我好好活,我讓你見識,什麼叫真正的驕傲。”
莫溫婉清了清嗓子,直擺手,“吹牛皮我也不用打草稿,趕緊滾吧,看見你心肝脾肺腎都疼得發顫。小陌呢,讓小陌過來陪陪我。”
宋明謙嗯了聲,“她在護士那,我叫她進來。”
寧小陌拿了幾張化驗單邊看邊關門,“血象和尿檢這些都挺好的,晚點我再陪您去做個心電圖。”
莫溫婉半靠着床:“小陌,謝……”
“不說謝。”寧小陌打斷她,“說謝沒意義,您順利手術才是最實在的。”
莫溫婉感嘆了句,“還是生閨女好,聊個天都舒坦。”
寧小陌把化驗單放在桌上,輕聲說:“有媽媽的感覺……也很好。”
莫溫婉看着她的側臉,垂下的眼帘一動不動,遮不住對已故母親那份苦楚的懷念。
寧小陌揉了揉鼻子,抬頭看着她,燦爛一笑,“所以,您一定要讓我們都好好的。”
手術定在第二天上午,早上八點半進的手術室,下午兩點才出來。
子宮裏割了四個小瘤子,主刀教授說,看情況不是最壞的那一種,但具體的要等活檢結果。
麻醉醒后,莫溫婉感受到刀口的疼,又餓又疼。寧小陌用棉簽沾了水往她嘴唇上抹,也只能這樣讓她舒服一些。
宋明謙看得出,他家姑娘伺候病人很有經驗。
大概是莫溫婉的情況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故事重演,只希望結局能夠不一樣。
莫溫婉睡着后,宋明謙讓寧小陌也去沙發上睡一會。
“這兩天辛苦你了。”他說。
“宋爸爸給個紅包吧。”寧小陌伸了伸懶有,“別光靠嘴,來點兒實際的。”
宋明謙只是笑,按着她的腦袋枕在他大腿上,“睡吧,我守着你。”
看她呼吸沉了,才掏出手機在微信上給她轉賬,挺有誠意,按着單日限額輸了數字。
活檢結果第二天出來,切除的四個瘤子全是良性。
莫溫婉已經好多了,身體還虛着,但嘴上不忘宣揚自己的料事如神。
“我早說了,多大點事,你們一個個的就是太年輕,咋咋呼呼成何體統。”
宋明謙撿回一個媽,隨她嘮叨,說什麼都應着,“對,我一點也不成體統。”
“哎,之前還跟你聊了那麼久的話,真是浪費我口水。”莫溫婉嘆氣。
“哦,我也忘了聊天的內容了,就記得你誇我,什麼永遠的驕傲,帥氣逼人。媽,您總算說了幾句實話。”宋明謙挺淡定。
莫溫婉還不能火力全開地大展罵功,只能用眼神表達“我想砍死你”這個有點複雜的信息。
“哎?小陌呢?”
“回學校了,她們下午有考試。”
“你怎麼沒送她?”莫溫婉不滿。
“我得守着你啊,我讓司機送的。”宋明謙順手拿起一個蘋果,削了皮往嘴裏一咬嘎嘣嘎嘣脆,“莫女士,把昨天誇我的話再重複一遍給我聽聽,我睡個午覺,當催眠曲。”
莫溫婉覺得刀口又開始疼了,“你滾吧,沒事別來氣我。”
最後宋明謙還是沒滾成。
住院的消息不知怎地走漏了,中午開始,來探病的簡直踏破門窗,鮮花果籃擺滿了病房。宋明謙越看越覺得,“媽,挺像瞻仰烈士。”
趁莫女士發飆之前,他迅速挑了幾個獼猴桃走到門口,“酸酸甜甜小陌愛吃,我拿給她。”
耽誤了幾天,公司的事積了一大摞,宋明謙沒怎麼休息,直接去了集團。
莫溫婉那邊有護工和中老年閨蜜團照顧着,她手術后,這片區的三甲醫院專家也沒幹別的,就成天開會研究康復方案。
宋明謙忙起來也沒個閑暇,跟累不死的機器似的。
寧小陌這邊就不太好過了。
周四考試成績出來,任課老師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這次三門統一考,三百五的滿分卷,她只考了一百五十分,換做平時,老師才不管你掛不掛科,重點是,這位老師馬上要評職稱,全國範圍內的含金量挺高,教學成效也是考量標準之一。
全班五十來個人,她拖了後腿。
更年期的女性脾氣一點就爆,逮着她就是一頓義正言辭的批評,“這些知識點我反覆講解過,考試前也適當地給出了複習重點,你是怎麼回事呢?”
寧小陌低着頭,糟糕的分數已經夠讓人羞恥了,“我家裏出了點事,沒什麼時間去看書,對不起。”
“誰家還沒個事,但是這次考試的重要性我已經再三重申,留給你們的複習時間也很充足,為什麼還不及格!”
辦公室里還有另外兩名男老師,聽到這動靜,時不時地側目。
寧小陌摳的手都發紅了。
“財會是我們學校的重點專業,這次三門統考就是為了應對教育部的檢驗,老師花了多少心血,別的同學都能配合。是,我知道你是復讀生,基礎比別人差很正常,但你要認識到不足,要更努力,為什麼做不到?”
寧小陌有點難過,“復讀”這個詞是她人生畏懼和膽怯的根源之一,被人不留情面地撕開,毫不掩藏語氣里的嘲笑。
她感覺自己渾身在冒冷汗,老師還在憤憤,寧小陌只是一個勁地道歉。
拖後腿,影響評職稱,也不怪老師憤怒。
“這就是學習態度問題!到了期末,平時成績這一項里我肯定不會給你打及格!”
寧小陌猛地抬起頭,“李老師,我。”
“行了別說了,自己好好反省,別說什麼勤能補拙,你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先把態度給我端正!出去吧。”
寧小陌走出辦公室,靠着牆才發現自己兩條腿軟得像麵條。
她捏着幾張卷子遊盪回寢室,這位老師也是個奇葩,把全班分數都給公佈了出來,室友輪番安慰,寧小陌有苦難言。
下午四點的時候,宋明謙的電話如約而至,“我姑娘下課了嗎?老時間校門口接你,晚上咱們出去吃飯。”
寧小陌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嗯。”
宋明謙已經開車出來了,一個字的回答,極不正常。
“要不你自己去吃飯吧,我學校還有點事。”寧小陌說。
宋明謙敲着方向盤,“都周五了能有什麼事?你別唬我。”
“真有事,輔導員讓我去整理大一的檔案,都加班呢。”寧小陌提高了語調,語氣裝得與平日無異。
宋明謙半信半疑,先同意了,“你忙完給我電話,我來接你。”
掛斷電話后,寧小陌捏着手機坐在寢室發獃。
那團紅筆劃得亂七八糟的試卷刺目地擱在手邊,寧小陌不由地懷疑,“我真的……一無是處嗎?”
打坐到七點,寧小陌覺得特沒勁,拿了學生證就去圖書館。
功課落下就得補,成績不好就要發狠,一定不能再拖後腿了。
找了兩本專業書,業務計算是弱點,她就專挑計算題做,草稿紙寫了一整頁,可寫着寫着,寧小陌就在草稿紙上畫了一隻烏龜。
“哎!又分心了。”她用力搖頭,把那隻烏龜給劃掉。
周五圖書館人還挺多,有人在邊上坐下的時候,她也沒在意。
“自畫像還挺逼真啊。”
寧小陌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差點蹦起來,她驚恐未定,“宋明謙?”
宋明謙笑不露齒,冷得陰陽怪氣,“再畫一幅我看看。”
“這哪是自畫像。”寧小陌稍稍鎮定,好不容易壓制住的委屈又冒出了頭,“別侮辱王八行嗎?”
不遠處的秦濤正和值班老師撩騷。
“你又走後門了。”寧小陌小聲嘀咕:“秦教授老是助紂為虐。”
宋明謙彈了彈她腦門兒,“別給我亂用成語。”
人都找上門了,刻苦學習的形象也沒必要裝了。
寧小陌灰頭土臉地走出圖書館,走在氣勢凌人的宋爸爸後面,真像一個被家長抓住現場的失足少女。
宋明謙也沒搭理她,丟了一句,“別以為我給了你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
寧小陌的委屈變成了嘴硬,“誰說我要開染坊了,開顏料廠不行啊?”
秦濤聽得逗死了,忍不住拍手鼓勵,“就愛看宋渣吃癟。”
寧小陌挺配合地問宋明謙:“你要吃鱉嗎?我草稿紙上畫了一隻。”
“你怎麼回事今天?”宋明謙皺了皺眉頭,敲了敲她腦袋,“給我收住,火藥亂射。”
寧小陌愛理不理,“知道了,你去打球吧。”
秦濤適時扔過籃球,“咱哥倆多少年沒上過場了,搞起來!”
宋明謙揉了揉她腦袋,“有事跟我說,別悶在心裏。”
寧小陌點點頭,“我去給你們買水。”
人走後,宋明謙站在三分線外,對着籃筐伸手一拋,“哐當”兩下,球進了。
“教授,幫忙問個事。”
寧小陌買完水回來,兩個大男人在籃球場上跑得不亦樂乎,長胳膊長腿的,投球命中率還特別高,好多女學生都側目。
“小陌,接着!”宋明謙把球拋給她,球在半空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寧小陌穩穩地接在了手裏。
“上來,爸爸教你打球。”宋明謙的聲音大,單手撐腰遠遠地對她笑。
寧小陌學他,把籃球丟回去,宋明謙閃身一躲,結結實實地砸中了後面的秦濤。
“我操!陰險!”秦教授暴怒,伸手去搶球。
宋明謙運球滿場跑,“我家姑娘還杵着不動幹什麼?來幫忙。”
寧小陌興緻勃勃地衝上去,幫的是秦濤。
宋明謙以一敵二,步子和手勢竟然還挺流暢,五次投球四次都進了,大長腿往上一躍,綳得直直真他媽男色勾引。
寧小陌去搶籃板,跳起來的時候被宋明謙輕鬆一個蓋帽,還不咸不淡地丟了句,“小矮個兒。”
真是奇恥大辱。
寧小陌索性來了個火星撞地球,手腳並用地又扯衣服又踹籃球。
“哎哎哎,違規違規,黑牌罰下場。”宋明謙的白襯衫都快崩開了,“輕,輕點,這衣服手工定製,貴。”
“不就是一縫紉機做的嗎,說得這麼洋氣。”寧小陌一下午的委屈好像都有了使力的出口,酣暢淋漓地發泄在了宋明謙身上。
“真貴,六千多還沒穿兩次。”宋明謙笑着阻攔,其實也是做做樣子,純屬陪她玩鬧的性質。
他每一次控球,都恰到好處地掌握了力道,既不刻意讓人看出他是在放水,也不讓寧小陌毫無競爭力。
寧小陌搶累了,額頭鼻尖都冒汗,彎腰撐着膝蓋直擺手,“不來了。”
秦濤優哉地在場邊喝娃哈哈,“結束了啊?小秦來給你們送溫暖了。”
宋明謙被他這聲“小秦”噁心得都快吐了。
“你他媽的積點口德成嗎?”
秦濤遞過兩瓶水,“來,娃哈哈給宋總,祝你我兄弟情誼濃,農夫山泉給小陌,祝你生活快樂過。”
“操,沒完了!”宋明謙只接過一瓶水,擰開后給寧小陌。
寧小陌喝了兩口,宋明謙才接着喝。
“嘖嘖嘖,恩恩愛愛簡直要人命。”秦濤感慨,“你們讓我這個大齡單身男青年不快樂了。”
“秦教授你真逗。”寧小陌如實讚美。
宋明謙哼笑一聲,“你見過穿豆豆鞋的教授嗎?他上次去法國一個拍賣展,花了八千拍了一雙黑色的豆豆鞋,還他媽的帶毛。”
“你懂個屁。”秦濤嘖聲,“帶毛是為了冬天穿暖和。”
雖然他一次都沒穿過,後來直接送給他爸了,結果,聲名遠赫的教育部部長挺直觀地問了句:“這是……擦玻璃的海綿?”
秦濤賤嗖嗖地答道:“對,新款。”
寧小陌笑得直不起腰,等她笑夠了,才發現宋明謙一直溫柔地看着她。
“我姑娘心情好些了嗎?”
寧小陌收了收嘴角的弧,“嗯?”
宋明謙一把攬住她的肩,“運動能夠舒緩身心,告訴宋爸爸,現在心裏舒坦些了嗎?”
寧小陌楞了會,小聲問:“你都知道了?”
趁她去買水的時候,宋明謙讓秦濤問了系裏的同事,知道了考試的事。
“我沒及格,挺差勁的。”寧小陌情緒又低落了。
宋明謙把她攬得更緊,聲音落在耳朵邊,“誰敢說我姑娘差勁,我弄死他。”
“全班就我一個拖後腿。”寧小陌有了支撐,脆弱和委屈直往外蹦。
“這段時間又忙你爸又照顧我媽,你沒時間去複習,這不怪你。”
宋明謙把她轉了個邊,兩人面對面,然後抵住她額頭,鼻尖碰鼻尖。
“帶你打球,帶你鬧騰,就是希望你放鬆一點。”
寧小陌卡住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你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安慰嗎?”
宋明謙伸出的右手按住她的後腦,輕輕壓在了胸口:
“傻瓜,我來給你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