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生日快樂
寧小陌睡了一個憂心忡忡的覺,第二天六點不到就醒了。
她翻出包,工資還剩八百,拽在手裏沒點厚度,於是忍痛割愛又抽了兩張出來,這一次真的只有兩張,絕對不能再多了。
給宋明謙買什麼禮物呢,這種老總級別的人物,連家裏喝水的壺都是她沒見過的。
寧小陌都快愁死了。
再去步行街來回兩趟都沒挑中合適的。圍巾手套倒是打折,兩百也能買個像樣,不過都快暖春了,送起來也不像話。
別的,實在超出預算。
寧小陌想了想,去了街上的沃爾瑪。
四點剛到,宋明謙的車就到了樓下。寧小陌一出現,他差點以為認錯人。
“這身衣服好看。”宋明謙如實讚美,“過年穿肯定能多討幾個紅包。”
寧小陌繞到副駕,打開車門坐上去。
“為什麼能多討紅包?”
宋明謙挑了下眉,“太乖了,心軟。”
寧小陌嘴角隱隱含笑,“你說實話的樣子還挺順眼。”
宋明謙抬了抬下巴,“手上拿的什麼?”
“哦!送你的禮物。”寧小陌把盒子遞過去,“生日快樂。”
宋明謙放在手裏掂了掂,“謝謝啊,還挺沉。”
寧小陌:“你現在拆開嗎?”
“回去拆吧。”宋明謙把紙盒放到後座,“我沒早說就是不希望你破費。”
寧小陌笑了笑,“你還挺自信呢。”
“不是自信,是你心眼好。”宋明謙轉動方向盤,車子開上馬路。
“哎,待會吃飯人多麼?”
“不算多。”
寧小陌剛鬆了點氣,就聽宋明謙說:“十五六個吧。”
“這還不叫多啊。”寧小陌哀嘆。
“就是我初中同學和發小,關係特別鐵。真要湊人多,開個百來桌都事小。”
這話也不誇張,宋明謙今時今日搖手一揮,真正能做到一呼百應。
寧小陌突然小聲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你發小和同學。”
宋明謙樂得想揉她腦袋,“你是我客人啊,地主之誼還是要做到位。”
寧小陌沒再說話,扭頭看風景,開了半小時,她隱隱約約覺得快到目的地了,終於忐忑地問出了心裏話。
“你朋友都挺厲害吧?”
“嗯?”宋明謙乍一聽沒太明白。
“就跟你一樣。”
“我什麼樣?”
寧小陌摳了摳手,“留過學,有穩定的工作和生活。”
宋明謙說:“也不全是,不過最後都回歸了祖國懷抱,出去久了回頭髮現還是國家山水美。”
“那當然,糖醋魚大烤鴨四喜餛燉涼皮粉面國外沒有。”寧小陌打了個頓,又問:“他們會不會用英語說話?我英語不是太好,可能聽不懂。”
宋明謙樂得摳緊方向盤,“就算真有,我在怕什麼,給你當翻譯。”
“那會不會聊政治時事,哲學宗教?這些我也不太懂。”
宋明謙笑出了音,“你也太抬舉他們了,你跟我在一起聊過這些嗎?別緊張啊,實在不喜歡就吃東西,那家飯店的味道很不錯,每天限量供應的,尤其蝦,你替我多吃點。”
寧小陌點點頭,“知道了,你對海鮮過敏。”
宋明謙:“乖。”
安靜了不到兩分鐘,寧小陌緊緊巴巴地說:“要不然你放我下來吧,我不去了。”
宋明謙:“行啊,打開門跳下去啊。”
寧小陌:“……”
她心裏的確有顧忌,宋明謙好說話,但個人與圈子不同,他的圈子都是鑲金帶鑽的,她怕死了那種被排擠的感覺。
“瞎想個什麼勁。”遇上紅燈,宋明謙總算能夠空出一隻手,照着她的腦袋瓜子用力一彈。
寧小陌無語一噎,“說真的,你為什麼要叫上我?”
宋明謙慢悠悠地把她從上至下掃了一眼,說:“衣服好看,拉出去顯擺顯擺。”
寧小陌:“……”
秦濤訂的地方是個挺高檔的飯店,要了最大的包間,宋明謙一進去就開始給他吐刀片,“為人師表的教授同志,弄個這麼貴的地方是想造反啊?明天我就去舉報你。”
秦濤正在打牌,聽見聲音也沒回頭,隔空回應了句,“愛舉不報,反正你買單,那啥煙酒我都挑最貴的拿,你卡帶夠了沒?行了行了,壽星鴻運當頭,快來給我坐坐莊,連輸三把了都。”
另外一個聲音,“明謙還帶了朋友啊?”
全部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宋明謙指了指寧小陌,“對,女兒。”
寧小陌:“……”他媽的又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
“就你這基因還生不出這麼漂亮的下一代。”一個年輕女人毫不客氣地拂了壽星的臉。
宋明謙笑了笑,“這是寧小陌。”
寧小陌也對大家笑,好在各玩各的,注意力一下子四散開來。
宋明謙領着她去秦濤那桌,“剛誰在那吠着讓我來鎮場子啊。”
他們玩的是鬥牛,純拼手氣,有人自動讓座,還給寧小陌抽了條椅子,跟着宋明謙一塊坐下。宋明謙手氣確實不錯,贏了兩把后想煙了,對寧小陌抬抬下巴,“去我外套里把煙拿來。”
乘這工夫,秦濤問:“叫寧小陌啊?是你讓我查的那位姑娘吧,多少年不見你帶同伴了?”
“說了是女兒。”
玩了半小時就開飯了。一大桌子人寧小陌也不知該坐哪,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宋明謙坐主位,對她勾勾手,“坐這。”
挨着他坐。
秦濤特別熱情,招呼小陌說:“嘗嘗這個蝦球,很新鮮的,吃芥末嗎?這兒有。”
“謝謝。”寧小陌夾了個吃,說:“挺好吃的。”
“你再嘗嘗這個滷水鴨,要辣油嗎?你別拘謹啊,都是哥哥姐姐,我叫秦濤。”
有人喊了一嗓子,“情哥哥。”
把大家樂的,秦濤朝他丟了一粒花生米,“閉嘴吧。”
寧小陌也跟着笑,這些人穿得都很精英,更重要的是身上有一股氣質,積極,自信,像是有對人生勝券在握的底氣,和她從小接觸過的人都不一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寧小陌看了一眼宋明謙,他捲起了襯衫衣袖,懶散散地聽滿桌人插科打諢,偶爾笑笑,眼廓和嘴角一塊往上揚,像是暖陽覆上了枝頭綠葉,漸溫漸暖。
察覺到目光,宋明謙低眼看了她,清清淡淡地說:“吃嚇。”
寧小陌緊繃的忐忑猶豫,這才完全鬆了下來。
“小陌,小陌對吧?”有人叫她的名字,“別怕宋明謙啊,不能平白無故讓他撿個漂亮閨女在這長輩分,有事哥哥姐姐給你撐腰。今年多大了?”
寧小陌說:“21了。”
“真年輕,我十八歲也跟你一樣好看呢。”
話還沒說完就是一片“滾滾滾”的罵聲,“林研你西瓜蓋的畢業照我這還留着呢。”
叫林研的繼續問:“小陌還在上學吧?大三還是大四啊?”
寧小陌突然尷尬了,“我。我沒上學了。”
氣氛有了點小微妙,短暫的打了個頓時間不長,但她能感受到。
“那現在是在工作嗎?”
“對,工作了。”寧小陌的聲音小了下去,摳着新衣服的衣角,全身的弦又給繃緊了。
林研心大,也沒意識到不對勁,隨口一問:“在哪兒上班呢?”
寧小陌的最後一根弦就這麼給綳斷了,她就知道這飯局不該來。其實說出來也沒那麼難,但面對的人不同,位置也不一樣,她實在不想把自己置身於別人的腳底。
正無措,宋明謙突然說:“在VS,就西經路上的那家。”
“哦哦哦,我知道,洗車行。”
此話一出,全場再次靜默。短暫的三秒之後,秦濤出來打圓場,“我在國外也打工呢,超市做裝袋員,你們沒聽說過吧。”
話題給帶跑了,吃吃喝喝又恢復了熱鬧。
寧小陌沒再動碗裏的蝦球,坐了兩分鐘就借口說去洗手間。一直默默吃菜的宋明謙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轉了一圈沒見着人,最後在外廊上找到了她。
“那麼貴的菜不去吃,站在這吹什麼風?”宋明謙走近了,寧小陌別過頭沒說話。
“怎麼了?”
“沒怎麼。”
宋明謙彎下腰,把臉湊過去,“沒怎麼是怎麼?”
“你煩不煩啊,念繞口令呢。”寧小陌吸了吸鼻子。
“第一次對我發脾氣。”宋明謙還是一臉笑,“我今天是壽星,給點面子。”
寧小陌眼睛一酸,像是戳中了心窩,“誰都會給你面子,你面子最大。”
宋明謙明白過來,“真生氣了?那哥跟你道個歉,不該告訴別人你上班的地方。”
“沒什麼該不該的,反正別人也不會怎麼你,沒上學去洗車的又不是你!”寧小陌咽了咽喉嚨,看向他,“還女兒呢,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你女兒啊。”
“什麼叫你這樣的人?”宋明謙皺了皺眉頭,“你很好,別瞎想。”
“我好個什麼?我瞎想個什麼?只有別人會想!”寧小陌側過身,忍無可忍的情緒終於決堤,“我沒上大學,沒有媽媽,除了洗車賺到的一千三百塊的工資,就什麼都沒有了!”
宋明謙唇齒張了張,聲音淡,“這都是暫時的,錯過這期報名,下學期還是可以回歸校園。”
寧小陌心酸地笑,指着自己,“什麼叫暫時?洗車的一千三百塊錢工資,一半貢獻給了這身衣服,過大年討紅包?我問誰討啊?我媽死了這麼多年,我爸那樣子你也看到過,我這人一輩子就這樣了!”
她眼裏漸漸有了淚光,“還讀書呢,你知不知道啊,我爸把我攢了一年的錢都給偷去賭博輸光了,他被打進了醫院,就是被我打的,我拿着開水壺往他腦袋上砸,我想跟他同歸於盡得了,活着多累啊,累得我都不敢睜開眼睛看第二天的太陽。”
宋明謙愣了愣,“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跟你說?”寧小陌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聲音啞得已經變了調,“你借我點學費吧,你幫我把我爸給殺了吧,我不想去洗車了太冷了……你是我在這兒認識的唯一好人,我一想到你在這,二話不說坐火車就過來了。”
寧小陌咬緊嘴唇,眼淚直往下墜,“我敢說么?你就是救命用的游泳圈,你要煩了,我上哪再找一個去啊,再也碰不到第二個你了……”
宋明謙有一剎那忘記了所有,忘記了他今天生日,忘記那邊還有一屋子的朋友,忘記他是宋明謙,甚至……忘記他愛了二十年的女人。
心裏細細密密的心疼都屬於寧小陌。
寧小陌善良,心軟,從不抱怨任何,卻在夾縫中盡自己的全部去努力。
宋明謙嘆了口氣,拉着她的胳膊摟進了懷裏,“乖啊,別哭了。”
寧小陌咬着嘴唇,硬氣地說:“沒哭。”
腦袋卻一埋,在宋明謙的肩膀上蹭了滿肩的鼻涕。
“穿這麼漂亮,弄成哭臉貓就討不到紅包了。”宋明謙在她背上拍了拍。
“又不過年,哪有紅包。”寧小陌壓着哭腔,沉沉悶悶地說。
“有我在,天天讓你過年。”宋明謙輕鬆的語氣逗她,“小姑娘說哭就哭,不知道的還以為爸爸打女兒。”
寧小陌抬起頭,“誰要當你女兒,我慘得連喜歡你都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