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許輕薄
夜涼如水。
回到行帳,林夏看看燭台上的蠟燭,取過束髮的銀簪子,覷着眼挑了挑燭芯,帳內霎時亮堂了些。將那簪子吹一吹,放在一旁,抬手做了個雄鷹展翅的影子戲。
臘梅笑問:“公主可是還不想睡?”
林夏哀嘆一聲:“很清醒。”
現代的優勢,這就已經滿滿地體現出來了。若是還在原來的家,失眠了,就可以打遊戲刷論壇看電影追劇追番各種浪了。這連電都沒有的年代,漫漫長夜該如何打發啊?這要是在富庶的大唐,還可以去逛逛畫舫啊夜市啊,看看花燈啦,調戲個把小紈絝什麼的。
偏這,半是草原,半是沙漠。出去走兩步搞不好就成了土地荒漠化的祭品了。
臘梅又笑:“既如此,奴婢有個主意。春蘭伺候的小母羊下崽了,產的奶水很足。奴婢去給公主溫一盞羊奶過來可好?”
還有這福利?挑了挑眉頭:“我要去看羊!”從來沒有見過3D版的活羊。
臘梅臉上表情獃滯了半晌:“公主,這,不大方便吧?”
林夏才不管那麼多,已經下地穿好了鞋子。雀躍道:“走,臘梅醬。”
臘梅更加獃滯:“臘梅……醬?”
林夏摟着她的肩就往外拐。
羊圈是草搭的棚子,裏頭約莫有三五頭羊,瑟縮在草堆里取暖。一個小丫頭在那裏侍弄,想必就是春蘭。扎着兩個俏麗的小辮兒,一臉嘟嘟的嬰兒肥,和身邊瘦得跟根垂柳似的臘梅很不一樣。一個軟萌好捏一個窈窕有加,心想本宮既有飛燕又有玉環,端的好福氣啊咩哈哈哈。
那春蘭抬頭望了望,問臘梅:“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麼把公主帶出來了?”
臘梅咳嗽一聲:“是公主想來看羊。”
來不及了。她話還沒落地,林夏一個跨欄就蹦進了羊圈。蹲下抱着一頭羊,摸了摸毛,口裏說:“小乖乖。”
旁邊兩個侍女下巴都掉下來。
以前的小公主,面無表情,手裏時刻端着一本佛經,神神道道的。別說這麼生猛地來看羊了,就是連吃口飯都沒力氣一樣。別人問她三句話,她才淡淡答一句,這一句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怎麼,小公主被馬踩了幾腳,變了個性子?
林夏卻沒注意到旁邊二人的臉色,只春風沉醉地看着手下的羊。擼着它的毛,心想剪下來可以做件好大衣啊。
那小乖乖甚是淡漠地瞥了她一樣,嚼着嘴裏幾根草,又趴下了,顯然對她沒半分興趣。
林夏手僵了僵,媽蛋,這不科學,她可是動物園裏最受小動物歡迎的呢。一年級的時候還被評為小動物園明星飼養員。
因此又轉移了,再摸了摸旁邊一隻渾身灰撲撲的,道:“羊咩咩。”
這羊咩咩還是不理她。
靠,怎麼這地方的動物都這麼高冷么。
林夏又挪過去,春蘭道:“公主,這隻母羊性子有些狂躁,你……”她一句忠告還沒說完,林夏已經開啟作死模式。她見到了母羊肚子底下窩着的那隻小咩咩,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當然不是想着吃烤羊羔,而是她生來對一切小小的玩意兒沒有任何抵抗力。
“寶寶,阿姨抱抱。”一臉猥瑣地把羊摟進懷裏,開始順毛。
那邊兩個小丫頭相顧無言,雙雙噤聲:“……?”
突然有什麼不對了,只見那隻母羊哼哧哼哧地站起來,鼻子裏喘着粗氣,一雙眼睛血紅地瞪着林夏。接着後退幾步,后蹄子在土裏嘩啦嘩啦刨着。
《瘋狂動物城》?
林夏腦子裏叮的一聲,這好像,是要撞過來的樣子?
那邊春蘭已經吼了一句:“公主小心!”
啊咧?
卧槽?
林夏是個肢體動作比大腦反應還快的人,在明白過來以前已經撒腿開跑了。抱着那隻小羊,騰地邁出羊圈,往東西南北不知哪個方向狂奔,腰上的舊傷撕裂般的越來越痛,而身後的追兵未肯少歇,緊緊跟了上來。
“公主……”春蘭和臘梅的呼聲和哭聲漸漸地遠了。
“小白,小白……”林夏要哭死了,這貨怎麼還不出來。到底是鬧怎樣啊。
突然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在前方飄然出現,林夏咆哮道:“讓開,給我讓開!!!”撞飛了概不負責。
那人低沉的聲音,在深夜之中聽來猶如空谷幽蘭盛放,又如山間泉水叮咚,煞是好聽。林夏也不明白在這種危急時刻,被一頭狂暴化以後的母羊追趕的囧境裏,腦子裏哪兒冒出來那麼多不接地氣的比喻,只是不由自主就按那人說的做了:“放下小羊。”
林夏閉着眼手裏一松,小羊咩咩叫着就要墜地………被那烏漆墨黑的人抄手接住。
那人拎着羊羔迎着母羊走過去。小羊咩了一聲,母羊頓時偃旗息鼓,溫柔地蹭上來。
林夏彎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淚流滿面看着那羊:你以為我是要搶你的崽是不?
腰上突然一輕,整個人竟被那穿夜行衣的傢伙攔腰抱了起來…
輕呼一聲:“大膽。不、不許輕薄。”
那人低笑一聲,依然是鏗鏘金玉之音:“這副樣子,送給我輕薄,我也不要。”
林夏臉上一紅,確實剛剛迎風一陣亂跑,跑得跟鬼似的,再美的女孩子,此刻必然也是蓬頭鬼一般。不過,由夜行衣想到了上半夜才出現過的那廝,趴在那人肩上聞了聞,氣味也差不多,是一種好聞的絲絲入腦的甜而不膩的香味…“啊,我們是不是見過?”
那人不答,單手拋出條絲線來,系在那母羊的角上。於是一手牽着羊,一手抱着她,默默往回走。
林夏猛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詭異。剛剛跑得遠了些,從水草豐茂的那一邊深入大漠這一邊了。四下寂靜無聲。一個黑衣人一手抱着個小姑娘,一手牽着頭母羊,母羊還帶着小羊…
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背上還有個胖娃娃?
“你放我下來。”林夏不想變成只鴨子。
那人依然沉默無言,渾身持續散發出那種好聞的香味。
其實她也只是最後掙扎一下而已。剛剛跑得太猛了,腰上痛得不得了,自己下地走路還真不一定走得動。
天朗氣清,月明星稀。
也不知在沙地里嘩啦嘩啦走了多久,總算聽到春蘭和臘梅此起彼伏尋找失蹤兒童的聲音:“公主、公主,錦公主……”
“QAQ臘梅醬,我在這裏。”林夏在這人的懷裏哭道。
這人根本不帶停的,手裏的絲線一松,放了羊,手裏卻依然抱着她,不知道要去哪裏。
林夏握着那雙肩膀,有點急了:“喂,我到了,多謝相送,可以了。”
那人還是不說話,一躍進了個行帳。
林夏四下一望,就是她自己的大帳。
接着被安放在床上。林夏從那個溫溫軟軟的懷抱里退下來,不知怎的有點空虛起來,見那人立刻就要走,忙喊住:“等一下,壯士。”
壯士回頭,蒙面的黑布之上一雙蕭殺的眼淡淡看住她。
“可否讓我一睹尊容?”林夏咳嗽一聲,搜腸刮肚在那兒拽古文,“今日承蒙相救,卻不及相識,他日想要報答壯士救命的恩情,可該如何是好?”
壯士依然不說話,但是轉過身來,抬手撫上她臉頰,目光里含情脈脈的……
……卧槽?
林夏啪地一聲拍掉那爪子,罵道:“喂,我只是說報答,並沒有說怎麼報答吧,你怎麼就動手動腳的起來!一點都不尊重!”
那人低低笑了一聲,又看她一眼,刷地飛出行帳了。
林夏滿面黑線。
這一晚上的戲一出接一出的,真是精彩,精彩到要命。
臘梅和春蘭一前一後進來了,臘梅已經哭得臉都腫了,春蘭一臉氣呼呼地看着這邊。
“我、我回來了。”林夏自知理虧。
臘梅小步跑上來,蹲在地上,抱着小公主的腿哭道:“奴婢還以為…”
“再也見不到我了是不是?”林夏笑了笑,“不會的,來,摸摸頭。”
臘梅怔了一下,只見自家小公主真的抬手摸在自己頭頂,摩挲了幾下,頓時心裏又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了。只得擦乾了眼淚,強自笑道:“公主,羊奶還喝不喝?”
林夏臉上黑了一下,“喝,為什麼不喝。”
它追得我險些命喪九泉,我就偏喝它的neinei補回來。哼。
臘梅轉悲為喜:“那奴婢去弄。”
春蘭立刻止道:“得了吧,以後你攔着公主少去那畜生身邊些,就是我的造化了。你坐着,我去弄。”她言談爽利,果然辦事也利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給把羊乳端過來,熱氣騰騰的,想來是煮過了,又細細吹着,給晾到半涼,才恭敬遞到林夏跟前。
林夏人受了驚嚇,此刻驚魂甫定,整個兒窩在被子裏,抬手接過碗來,道:“多謝。”
緩緩飲着熱羊奶,胃裏暖和起來,方才受的驚嚇被稀釋了不少,眉眼也都舒展開了。純天然有機食品就是不同凡響。都市裏那些提煉再提煉然後用水沖開的速食產品,壓根兒不能比。
咕嘟咕嘟抱着碗喝盡了。大概是跑了一場實在累。扔了碗,很快睡死過去。
第二天,是被小白扇醒的。
那貨一屁股坐在她胸前,拿前爪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着她。
林夏醒過來,往旁邊偏了偏腦袋,嘴裏不舒服地嗯了幾聲。抬手接住它那小爪子,趁機在肉墊上摩挲兩下,唔唔兩聲問它:“你怎麼來無影去無蹤的?”算什麼系統。
小白抬起前爪洗了一把臉,“我很忙的。”
你忙個鬼啊。林夏翻了翻白眼。
“起來,今天你有個家族聚會,你父汗的口諭已經傳下來。再不起來收拾,會來不及。”小白言簡意賅地,從她身上跳下來,“快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