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物是人非
林華比一個噓的手勢，小聲說：“別讓你媽聽見了。”
美景捂嘴，然後特別小聲地重新問：“那對她呢？”
“對她......”林華想了想，然後特別慎重地說，“其實，早就沒什麼了。可能和你媽結婚，又有了你之後，就沒什麼了。”
美景托起腮幫子，將信將疑的表情。
“你媽那個人脾氣不好，但是心是好的。如果她心不好的話，也不會嫁給我，我也不可能有你這個閨女。所以，真的早就沒什麼了。”
美景噗笑：“那怎麼還怕在媽面前提起？”
“你還不知道你媽的個性么？”林華無奈地笑，“我如果說不在乎了，她會說你心裏還有那個女人！我如果說還恨着呢，她同樣會說，你心裏還有那個女人！”
聞言，美景更是忍不住，捂着嘴笑。
林華看着她：“那你呢？要一直當個單親媽帶着小葉子到什麼時候？”
“爸，小葉子好像在叫我。”美景說著就要溜。
林華抓住她手腕：“你媽帶着小葉子呢。你都迴避這個問題多少年了？就不能跟爸爸說說嗎？爸媽又沒有逼你給小葉子找個爸爸。”
美景暗嘆口氣，露出笑容：“爸。我現在跟小葉子生活得很愉快啊。這樣，不就可以了么？”
“你倒是愉快啊。小葉子現在年紀還小，還不懂得和你要爸爸呢。等她再大一點，看見別的小孩子都有爸爸，吵着問你要的時候，你怎麼辦！”
是啊，小葉子不可能永遠都相信童話故事。美景心裏面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個雷先生。”林華主動提了起來，“這些年，他每次來家裏看我們，都對我們非常的好。爸看得出來，他是喜歡你，也喜歡小葉子的。”
“爸！”美景瞪大了眼睛，“你想到哪裏去了！雷宇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和茵茵一樣的，是我的好朋友！”
林華乾巴巴地笑笑：“你問過了？他對你，也只是好朋友？”
美景啞口，十多秒后才說：“這個不需要問，我們本來就是好朋友。”
“確定？”
“確定。”
“既然能成為好朋友，那肯定脾氣性格都是合適的。可以考慮發展一下。”
美景無奈嘆氣，然後堅定地說：“不考慮，真的。”
林華喔了一聲，思索了片刻：“是不考慮雷先生，還是所有男人都不考慮？”
“爸......”美景覺得已經快瘋。
“行了，爸就想知道......你對他是不是還沒有放下？爸非常認真地問你。”
美景先是一愣，然後掩不住不自在地伸手摸上後頸，喃喃地說：“反正是不打算放過我就對了。”
林華點頭。
“爸，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跟你一樣。沒有什麼放不放得下的。我如果放不下的話，也不可能活得這麼陽光這麼正能量啊，是不是？”
林華嚴肅地看着她：“我從來沒有問過你這個，也從來沒有在你面前再提起過那人。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很多事也已經算是塵埃落定了，所以爸爸才想好好問你的態度。
“每年逢年過節，那人都會來家裏。頭兩年，他還會問關於你的下落。不管我用什麼方式對他，他都還是會來。後來，他就不問了。只是說，如果有你的下落，讓我們轉告你，就算你不想見他也可以，給他點支字片語也可以。”
美景從來沒有聽林華說過這些，準確地說，她根本就不想知道。這些年，她不看新聞，不看報，就想把自己封閉在這個小鎮上，與世隔絕。
現在聽林華這樣說，原以來再也沒有感覺的心，現在卻莫名沉得很。他每年都會去......每一年......
“美景啊，說到底這都是爸爸的失誤，是因為爸爸當時放不下，才讓這上一輩的恩怨牽連到你們身上。”林華現在想來都覺得難受，“現在，爸的冤屈也洗清了，對他們家也已經放下了，也原諒了。你不用再為了爸爸......”
“爸......你聽我說......”美景打斷他，挽過他的胳膊來，“當初那些事，確實是因為我要為你討個公道，也為了讓奶奶在天之靈得到安慰。說實話，我對他們家的人，都是有感情的。特別是奶奶，她真的對我很好。
“現在見你們都各自得到了解脫，我也很為你們高興。只不過，我和那個人的事情吧，真的與你們間的恩怨無關。我不是因為恩怨才離開的。這裏面的原因，很複雜，我一時也沒辦法和你說清楚。
“我和那個人之間的緣份早就盡了。現在，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和他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他是小葉子的親生爸爸。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去攪亂他現在的生活呢？”
林華一臉心疼地看着她，拍拍她的手：“閨女，你知道的，無論你想做什麼，爸爸都會無條件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想清楚，你可以不再相信感情。但是你是小葉子的媽媽，你不可以只為你自己想。”
美景知道這話有道理，點了點頭。
“閨女，還有一件事情，爸爸要告訴你。這次過來，也是不想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有什麼遺憾。”
“什麼事？”
“葉家老太太。”林華開了個頭。
“奶奶？”美景立即緊張起來。
“葉家老太太這次病得不輕，我們動身之前，已經住了幾天院了。”
美景臉僵着：“是心臟么？”
林華點頭：“我去看了一回，看得出來，老人家是一直在硬撐着。你走後，老人家的身體就一直不好了。和我說過很多次，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不然她死不瞑目。”
“奶奶......”美景腦子裏全是葉老太太對自己的好，眼睛瞬間濕潤了，“爸，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林華卻在這時穩住她：“爸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一定要想清楚。回去的話就代表你需要面對！你做好準備了么？”
“爸，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得讓奶奶見一眼小葉子，還得鼓勵她堅持下去，我不能讓奶奶死不瞑目。”
“那再面對那個人呢？”
“我不知道。”
“我問過醫生了。葉家老太太的情況，只要住院好好治療，暫時是不會有事的。”林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你還有時間考慮清楚，要不要再去面對，怎麼樣面對！閨女，五年了，你不可能躲一輩子，對不對？”
美景是鬆氣，也是嘆氣。
“爸。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想清楚的。”
林華摸摸她腦袋：“之前，爸沒有機會幫你分憂。現在，爸都會支持你的。”
美景點頭，枕在他的肩頭。看着這滿頭的繁星，好像又回到了自家的那個小院，父女倆依偎在一起。
......
翌日。
一大早，雷宇峰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菜過來了。
美景怕爸媽又拿着雷宇峰說事兒，一見他就趕緊把他拉進了廚房裏面。
“什麼事？”雷宇峰不明白地問。
“我爸媽看上你了！”美景直白地說，“想要亂點鴛鴦譜！所以你放下這些就趕快閃吧啊，省得等會兒被他們兩個弄尷尬了。”
雷宇峰一聽就明白了，‘喔’了一聲，眼睛裏卻全是光彩，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美景擰眉：“你樂什麼？你沒聽明白么？我爸媽......”
“聽明白了。”雷宇峰繞過她，一邊將菜放在灶台上，一邊回應，“不就是你爸媽想把我們倆搓合成一對么？不就是你爸媽想把我變成小葉子的爸爸么？我怎麼可能聽不明白？”
“那你還不趕快走？”
“走什麼走！”雷宇峰理直氣壯地看她，“我如果走了，或者躲着，反而更加會勾起他們的興趣。如果我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他們面前，知道他們的女兒，你......”他走過來，指指她，“現在就是個石頭心的女人，就會放棄的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一孕傻三年，我這都第幾年了？”美景喃喃地說著，然後一拍腦袋，“雷宇峰，你說誰石頭心？”
“說的就是你。”雷宇峰笑着白她一眼。
美景正想回嘴，沒想到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小鎮那家工藝品店的老闆娘打來的，問她要之前訂的貨，而且要的很急。
掛了手機，美景讓雷宇峰幫忙先摘一下菜，脫下圍裙，拎着打包好的貨就衝出了院子。
這些年，她的經濟來源都是這些手工首飾。
現在，慕名來這個小鎮的背包客多了起來，她接到的訂單也就多了起來。
......
“葉子媽媽，你這次配的這些都太好看了。”工藝品店老闆娘愛不釋手地讚歎。
美景謙虛地笑笑：“我又發現了些更漂亮的珠子。再嘗試一下別的款式。”
“反正你拿來的東西都是賣得最好的，你看着辦就可以了。”老闆娘遞過來一個信封，“喏，剩下的尾款。”
“謝謝。”
“我謝你才對。怎麼沒帶小葉子過來？”
“家裏來了親戚。”
“那你趕緊回去吧。”
“再見。”
美景說著轉身打算離開，卻差點撞到一個小孩兒。
小男孩兒看上去也就兩歲多，小手扒在老闆娘擺在門口的攤子邊上，好像對攤子上五顏六色的飾品產生了興趣。
“喲，哪來的小孩兒？”老闆娘跟了出來，“看着挺眼生的啊，不是我們鎮上的孩子吧。”
美景左望望。右看看：“是不是遊客的孩子走丟了？”
老闆娘蹲下身去逗小男孩兒：“寶貝，你怎麼到我這裏來了？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小男孩兒奶着聲音，指了指。
老闆娘順着他的手看了半天，街面上就只有幾個同樣在鎮上做生意的人經過。“哪個是你爸爸啊。”
美景沖小男孩兒笑了笑，然後對老闆娘說：“我們鎮子也不大。孩子爸媽如果是遊客的話，很快就會找來的。”
“嗯，放心，我會看着他的。”
“那我先走。”
美景離開鋪子沒有多遠，就隱約聽見老闆娘的聲音。“寶貝，是你爸爸來了吧。”
找來了？那太好了。
美景條件反射地回頭想要確認一下。卻整個人都愣住，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只是這樣遠遠地看了第一眼，她就躲進了旁邊的轉角。
她後背緊貼着冰涼的青磚，心臟撲撲跳得厲害，腦子裏更是轟鳴不斷，整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裏。
“不。”她喃喃地說著搖頭，“一定是幻覺。”
她掙扎了十多秒，想要拔腿就跑，可還是不受控地慢慢探出頭去，往老闆娘店鋪那邊望去。
他穿着駝色的風衣。只是一個背影都看上去挺拔帥氣。就像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只是看見他的背影，就覺得莫名心動。
真的是他......葉文。
她真不知自己此時的心情是什麼，彷彿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
手指緊緊按在青磚上，只有眼眶傳來刺痛的熱感......
這麼多年不見，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貴氣。從老闆娘的表情，也可以看得出來，對他的容顏驚為天人。
應該是和老闆娘道了謝之後。葉文彎腰抱起那小男孩兒，往她這邊來。
她趕緊把自己藏得更深，在一個安全的角度，默默注視着他遠去的背影......
這個小男孩兒，是他的兒子......那小男孩兒的媽媽是厲薇么？是誰，都跟自己沒有關係。總之，他是放下了。
美景感覺到鑽心的痛。
見他突然停下腳步，她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心想如果她現在開跑，肯定反而會引起他的注意。
下秒，葉文抱着小男孩兒轉過身來，環顧了一下兩邊，失了會兒神。
“媽媽。”直到小男孩小手指了指。
葉文這才回過神來，輕聲對小男孩兒說：“好，帶你去找媽媽。”
重新看着葉文離開，美景這才慢慢從轉角後面走出來......在這樣古色古香的小鎮街道上，他抱着小男孩兒漸漸遠去的畫面，像極了一幅畫。
她好像曾在夢裏見過，每一次，他都是這樣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平和和滿足。
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美景露出一個既苦澀又安心的笑，伸手擦掉從眼角湧出來的淚，然後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她進院子的時候，林華和雷宇峰愉快交談的聲音，站在院子裏都聽得見。
“回來了？”雷宇峰聽見院門聲音，探出頭來。
美景嗯了一聲，精神不振地往房間裏面去。
推開房門，見小葉子不在，心想肯定是和媽媽在哪裏玩着。於是在沙發上坐下來。然後一臉的回不過神。
不一會兒，雷宇峰走進來，見她這幅樣子，不得不問：“怎麼了？那老闆娘不喜歡你做的東西？”
美景呆茫地搖搖頭。
“沒收到錢？”
美景還是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
“我爸呢？”
“廚房裏。小葉子拉着你媽出去玩兒了。”
聞言，美景唇瓣微啟，好半天才說：“我看見他了。”
雷宇峰擰眉以示不明白，見她這失魂落魄的表情，這才反應過來，極為嚴肅地坐她旁邊：“還是被他找到了？”
美景搖搖頭：“我看見他，他沒看見我。”
“我想辦法打聽一下。”
“不用打聽了。”美景微嘆口氣。“我看他應該不是跟着我爸媽來的，只不過是偶然。”
“為什麼？”
“因為......”美景故作輕鬆地說，“因為他帶着他兒子，應該是一家三口出來旅遊散心的。如果是來找我的，就不會帶家屬了。”
“這幾天，你不要出門了，讓小葉子和你爸媽也不要出門。我會想辦法弄清楚的。”
“看你，比我還緊張。”美景笑。
“怎麼？做好心理準備，可以面對了？”
“人家都重新開始，娶妻生子了。”美景深呼一口氣。“說明......真的過去了吧？既然如此，什麼時候再面對，或者怎麼面對，都不再是一個問題了吧。”
雷宇峰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擔憂。
美景扭頭：“你這什麼表情？”
“沒什麼。”雷宇峰聳肩，“我繼續去廚房幫你爸了。你休息一會兒，等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好。”
......
中午休息之後，美景在房間裏面工作了會兒，又是打包。又是填快遞單。爸媽都圍着小葉子轉，所以也不用她陪。
天都快黑的時候，三個人才回來，還帶着一大堆玩具和零食。
“爸，媽，不是說好了，不準溺愛小葉子。”美景表示抗議。
“你就別說話了！”美景媽才不管，“這一年，我們才見小葉子幾次？就是買點東西，這就叫溺愛了？”說著。還把小葉子抱在懷裏，疼愛到不行地哄，“小葉子，開不開心。”
“開心。”小葉子點頭，然後瞄了瞄林美景的臉色，“不過媽媽說了，不可以用這麼多的玩具。我會留着，一年只玩一個的。”
“聽聽，多聽話多懂事。”美景媽狠狠親上一大，然後往裏面去。
美景覺得又無奈又好笑。這小傢伙還會圓場了？
“美景啊，我和你媽聽說這旁邊有個溫泉還挺有名的？”林華問。
“是，我打算過兩天再帶你們去的。”
林華看一眼堆在過道上的快遞：“你忙你的，我們明天帶着小葉子去就可以了。你去了，反而電燈泡。”
美景愣住，睜大眼睛：“我什麼時候成了電燈泡了？”
“爸的意思是......我們對着你幾十年，陪着小葉子，加起來的時間都也只有幾天。”
“行行行。”美景攤手，“反正你們是為了小葉子來的嘛，我知道。”
林華笑：“知道就好。你要是想恢復地位啊，就先回去，變回我們的閨女。”
美景啞口，只能說：“放心，快了快了。”
......
第二天，林華和美景媽帶着小葉子真去了溫泉，還留下便條，說在那裏住一晚再回來。
美景心想這也挺好，再帶上兩天，估計他們就會知道，他們的閨女小時候那才是真的又乖又可愛，還從不惹事！
正這樣自我感覺良好地想着，突然聽見有人敲院門。在這鎮上，白天院門都是這樣敞着，有事會在門外喊，她一時想不到會是誰在敲。
她走出來，就見門外站着個背包客模樣的男人，頭上戴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臉。
“你好，什麼事？”她問。
“請問......”男人開口。“這裏有房間住么？”
美景先是一愣，因為這個聲調聽上去特別熟悉，但轉念一想不可能，回了句：“不好意思，我這裏不借宿的，你去別家問問。”
話音剛落，男人低頭取下了帽子，朝林美景看了過來。
“你......”美景呆住了，“英其？”
葉英其露出一個好久不見的笑容：“二嫂沒有把我忘了。”
美景噗地笑出來，眼睛紅着，不知道該回他什麼。
......
葉英其在院子裏坐着。
林美景從廚房裏端來了茶，放他面前。
“謝謝二嫂。”
“客氣什麼。”
林美景在他對面坐下，這才把他細細端詳。他還是葉英其，卻也不是原來的那個葉英其。頭髮剪得短短的，皮膚也不再是以前那樣細嫩，而是健康的古銅色。額角上，甚至還多一條疤痕，為他添了幾分滄桑和故事。
“這個。”葉英其主動指着疤痕說，“在非洲的時候，被一個部落的男人用他的長矛弄傷的。”
美景睜大了眼睛。還真想知道這些年他都經歷了什麼。
“還有這個。”葉英其繼續展示起他手臂上留下的精彩回憶，“是一個羊癲瘋病人咬的。當時，我們剛好碰到，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咬的，我沒辦法，就讓他咬着我的手臂。”
美景想想都覺得疼：“你傻啊？”
“救人嘛。我不是志願者嘛。”葉英其笑笑，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樣青澀，而是成熟又穩重。
“我同意你去，是想讓你去看看那裏的世界，感受一下生活，繼續創作你的畫，誰讓你把自己弄成這樣的！黑成這樣，都不再是小鮮肉了。”美景心疼地埋怨。
葉英其看着她笑：“可是我喜歡現在的我。二嫂，我沒有失言，我活着回來了。”
美景哭笑不得，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找到了我，那不是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