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安妮

5.安妮

陳簡從酒店大門走出,遠遠望見一輛邁巴赫停在路旁。她被冷風凍個哆嗦,抱肩快步走過去,拉門進車。車子很快開動。

恩一坐在右後座,指節翻着書。一路無言。上了立交橋,陳簡望一眼他安靜削瘦的側臉,心裏想到他在酒宴上的話,氣不打一處來。

恩一停止翻書的動作,問:“生氣了?”

陳簡陰陽怪氣地學他:“我是她的丈夫。”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自己太衝動了。這麼多年的習慣,她終究是懼他的。陳簡悄悄瞄他。沒想到恩一卻笑起來,他笑得有些猛,開始劇烈咳嗽。很多年前,曾有一枚裹銅的子彈穿過他的肺腔,幾乎要了他的性命。老天留他一條薄命,卻收了他的健康。

陳簡微微心慌,她趕忙給他順氣。恩一停下咳嗽,呼吸,瘦白的手抓住她的腕子,他開口:“你在怪我。”

陳簡說:“我不敢。”

恩一看着她。黑色的平靜的眼睛,在這雙眼睛面前,似乎一切無處遁形。

陳簡招了口:“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卻破壞我。”

恩一卻反問她:“你在香港活得不好嗎?”

陳簡腦海中浮現瑪利亞慈祥溫和的臉,她的聲音有些澀:“好。”幾乎下一秒她轉口道:“這麼多年是你教我恨她。”

於是恩一不說話了。他放開陳簡的腕子,靠回後背,“你不僅怪我,還覺得人是我殺的。”

陳簡沒回答。沉默代表默認。

恩一嘆一口氣:“和你說了多少次,我從不殺人,也不是壞人。”

陳簡心裏默默想:如果你是個好人,本·拉登今年就可以上台領諾貝爾□□向全世界人民揮手微笑了。

她抬頭,看到他黑色的短髮,越發清雋瘦削的臉龐,她開口:“你不要攔我。”

良久,那邊傳來聲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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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鈺的天賦越發顯露,與之相行增長的,是他的驕傲脾性,他周邊的同行們開始用冷傲形容這個漂亮的東方男生。然而因為一張標準美人臉,加上過人的天分,無人會當面置喙。

在正常人的理解中:天才總是孤寂而不被人理解的。

新學季來臨的時候,大大小小的音樂會擠滿學校日程表,作為評判學生學業質量的準則之一。承鈺的老師為他安排了一場鋼琴與小提琴合奏曲目。

與他合作的是一個來自印度的小提琴手,錫克教,包紫色頭巾。他們去琴房合練的第一天,第一個音響起,承鈺就敏銳地意識到兩人不會合拍。果然,兩人排練了五天,都未能找到一個和諧的狀態。

第六天的練習結束后,印度人先行離開了。承鈺的老師推門進來,他和藹地問自己的得意門生感覺如何。

承鈺蓋下琴蓋,抬起一張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的俊臉:“樂感是個好東西,智商也是個好東西。”

幾天後,承鈺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忍受了。那天他們申請了一個正規的音樂廳進行排練,座上有別系的同學觀摩。開始一切都不能再順利,然而當樂章進行到激昂的部分時,這個來自亞洲友好邦國的同志,心情過於激動,琴弓脫手而出。琴弓在飛越一個完美的曲線后,成功地彈在了前排一位嘉賓的臉上。

那位來自管弦系的烏克蘭金髮女同學,摸着臉驚呆在原地。

排練結束后承鈺去尋找負責人,他決定不顧一切都要為自己換一位搭檔。他站在辦公室的門前敲了門,門裏傳來聲音:“請進。”

屋內已經開了暖氣,負責人是一位紅頭髮的女士,坐在白色的辦公桌后。辦公桌前,站着另一位訪客。訪客聽見聲音,回過頭來。

這是一個有着明顯混血痕迹的女生,俏麗的臉龐,捲髮,牛仔褲,好身材。她回頭看了承鈺一眼,又問了負責人一句,負責人答了一句,女生點點頭,轉身向門走,與承鈺擦身而過。在握上把手的一刻,她又回頭看了承鈺一眼。

承鈺走上前去,向負責人說明來意。

紅髮女士鏡框后的眼睛睜大,問:“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承鈺回答她:“因為琴聲。”

紅髮女士抬頭看着這個英俊的東方男生:“琴聲?”

承鈺的臉上挑不出什麼故意的情緒,彷彿這句話實在源於內心,他說:“因為他的琴聲有一股咖喱味。”

紅髮女士結結巴巴地試圖向他解釋,咖喱是個好東西,你可以不喜歡咖喱,但不能否認它的神奇。

當然,在最後,她還是承諾會考慮承鈺的建議。

幾天後,承鈺的老師對他說:“孩子,今晚你要和我去參加一個舞會。”

承鈺投來疑慮的一瞥,“舞會?”他相信眼前的這個美國老頭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舞會達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舞會絕緣體。

穿得花枝招展,活生生打扮成一隻花孔雀,在另一群同樣的花孔雀里,捧着酒杯說一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話。

呵,愚蠢又無聊的人類。

“是的。”老頭笑呵呵。

承鈺皺皺眉,問“我可以拒絕嗎?”

老頭瞅他一眼,“不可以。”老頭繼續道:“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把十八歲活成了八十歲,你的生活方式簡直比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人還要健康。”

晚上他們開車抵達了一處位於郊區的別墅。

老頭的目的當然不是想讓自己的學生成為一名成功的舞會獵手。事實上,此次前來,他是為了把自己的得意門生介紹給一名著名的作曲家。

這名作曲家姓李,美籍華裔,出生香港,早年畢業於著名的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在美國音樂界頗有幾分名氣。結識並交好這樣的人物,對於他的學生無疑很有幾分好處。

別墅內燈火輝煌,舞會氣氛濃烈。他們穿過一群白種青年和中年,見到了這名著名音樂人。

老頭和他寒暄,看上去交情不錯,最後,老頭向他介紹:“這是我經常向你提起的學生。”

作曲家打量承鈺,承鈺也在打量他。

這是一位明顯出身富渥,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年華人,有很好的服裝品味,標準的美式口音幾乎聽不出他從異國而來。

他們三人相談甚歡,互相交換了一些對現今古典樂的看法,甚至調侃着說了些古典音樂家的八卦閑聞。比如巴赫如何在樂隊演奏不盡如人意的時候,一把抓下假髮朝表演者頭上砸去,比如杜普蕾如何向她的姐姐請求和姐夫做.愛,比如莫扎特的晚年如何一邊寫信不停借錢,一邊供着老婆去泡溫泉……

這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承鈺回頭去看。

是那個在負責人辦公室見過的混血女生。今天她穿了一件小黑裙。

作曲家向承鈺介紹:“這是我的女兒李安妮,你們一個學校,她正在學習小提琴。”他甚至無比誇張地用美式英語說:“安妮出生的那天天空在飄雪,一片雪花出乎意料地落入了我的懷裏,我接住了——那就是安妮。”

安妮笑着和自己的父親擁抱,然後她回過頭來,向承鈺伸出手:“你好,學校里我經常聽過你的名字。”

承鈺一隻手在口袋,一隻手抽出來,挑挑眉,握上,點頭:“你好。”

安妮眼睛看着他,眼眸里映出男人英俊的臉龐,微笑。

幾天後,承鈺受到負責人的回復。這位負責人托其他學生為承鈺帶了一本如何做出美味咖喱的食譜,與此同時,通知他有時間來辦公室一趟。

傳信人把她的話帶到:“我已經為你重新物色好一位優秀的小提琴伴奏,我敢保證,她是最棒的。”

承鈺在約定的時間來到辦公室。

安妮依舊站在紅髮女士的辦公桌前,她轉身對承鈺微笑:“Hi.”

安妮成了承鈺新的合奏者。

他們開始在琴房共同排練,幾天後,安妮不再喊他的名字。她開始親切地叫他的小名。

她說:“傅點點,你覺得我今天的表現怎麼樣?”

“傅點點,你要嘗嘗我家保姆新學會的點心嗎?”

“傅點點,這個音我有點拿不準,再來一遍好嗎?”

他們用了很長的時間在一起排練。落入他人眼中,他們似乎形影不離。大約半個月後,承鈺走在校園裏,迎面走來一個熟人。

熟人向他打招呼,“Hi,承鈺,聽說你新交了一個女朋友?”

承鈺無比驚訝:“什麼,我有女朋友了?”

安妮覺得再沒有比他們更般配的了。她的父親是著名作曲家,母親是一家上市製藥公司的唯一繼承人。財富、美貌、天分,她都有了。

現在,她只缺一個與自己並肩齊驅的優秀的男人。就連這一項,很快她也就會擁有了。

兩人的合奏音樂會很成功。音樂會結束后,有人看向承鈺身邊的美人,打趣問:“不介紹一下嗎?”

承鈺很認真地介紹,“這是我目前最好的朋友,李安妮。”

安妮臉上的微笑幾乎要裂開。

從學校畢業后,承鈺在郊區購置了一座小型別墅。兩層,白色,有間小閣樓,閣樓內是圓形的窗。大部分時間他在世界各地演出,剩餘的時間住在這裏,努力實現他梭羅式的生活理念。

然而好景不成,他開始失眠。

失眠是一隻惡魔,被它纏過的人才能明白它的可怕。

安妮說:“你需要一位醫生。”

安妮為他找醫生。

第一位醫生是拉丁裔。承鈺說:“他可怕的口音能讓我三天睡不着覺。”

第二位醫生來自瑞典,高大壯碩。承鈺說:“他簡直像一座移動的肉山。”

周圍的親友開始向承鈺施壓,他們說:“你不能再這樣任性下去了。”

承鈺只好舉手投降。

幾天後,安妮接到一位曾經高中同學的電話。這位同學大學讀了醫科,他向安妮推薦一位醫生。

安妮問:“是男是女?”

“女。”

“來自哪裏?”

“中國。”

“她有很嚴重的口音嗎?”

同學回答:“呃……應該沒有……”

安妮又問:“漂亮嗎?”

同學說:“挺漂亮。”

安妮沉默一下,問,“她叫什麼?”

“簡·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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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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