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苗女

10.苗女

第二天陳簡開車去承鈺家。

她發上包着絲巾,鼻樑架一副墨鏡,車速開地飛快。公路兩旁景物飛速退去。她已經借力慢慢折磨那個女人丈夫的公司,想必那個遠在國內的男人已經鎮日焦頭爛額。她又開始接近那個女人的兒子。然後呢?她接近了,之後呢?之後她要做什麼呢?

她不知道。她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這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無論選擇是對是錯,結局是好是壞。

她從不低頭認悔。

車子停下時是中午。陳簡撥掉冷氣開關,開車下門。

這裏位於副熱帶濕潤氣候的勢力範圍,四季分明,夏季悶熱,空氣也濕得能掐出水來。甫一下車,熱氣悶上皮膚,誘出細汗。

陳簡向大門的方向走,中途瞥頭,看到別墅一側工具間的大門開着,裏面是熟悉的身影。

於是她穿過濃密樹蔭,走過去。

工具間裏又悶又熱,擺着機床、手工工作枱。她認出了雕刻針,主夾板,和其他一些獨立零件。

承鈺坐在長木凳上,袖子上挽,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面前的工作枱上放着一張素描紙。承鈺手指夾着鉛筆,正在塗描。

這樣蒸熱的環境,他似乎一點也不受影響。

他聽見響動,轉過頭來。梳理的整齊的頭髮,黑色的沉靜的眼。

陳簡覺得自己快要被蒸化了,她走到承鈺旁,垂頭。素白紙上是鉛筆的描印。

她很快認出,這是一隻表的設計圖紙。

於是她很自然地笑起來:“會彈鋼琴的鐘錶師?”

“愛好而已。”承鈺看她一眼,答。他用手中的鉛筆在圖紙上加註精密的距離標記。

“我也有愛好?”

“什麼?”他問。同時抬起頭看她。陳簡的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黑色的發尾,稍微俏皮地翹着。白色的臉,紅色的唇。

她調皮地笑起來:“睡覺。”

承鈺看着她帶着笑意的眼睛,幾秒,垂眸。

然後他側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只是顯然,此時的筆法已經稍微顯得凌亂與不經心了。多少泄露出筆的主人的心緒。

“表要怎麼做呢?”陳簡環頭打量四周,問。屋內雖然零件眾多,但收拾得很是齊整。工具被分類收納在一塊,牆面靠着架子,牆上掛着照片。

甚至架子上還擺放一盆綠色植物。

“機芯的主夾板用來固定獨立的零件,其他夾板也是,比如自動盤,所有程序中對元件的精密度要求最高……”

陳簡背對着他,卻能感覺到視線投在自己背部。她從架子上拿下一製作精巧的八音盒。華雅的金色,圓鏡狀,只有一隻手掌的大小。上面是一隻**的小天使,肉胖胖,兩隻短短翅膀。

“很相近的原理。”承鈺的聲音在她頭頂傳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垂眸看見她柔軟的發頂,雪白的耳尖。隱約的香氣。

陳簡將八音盒打開。

音□□出。是《C小調鋼琴四重奏》。

她看到鏡蓋處的凹痕,這應該是可以放圓形頭像照的,可是裏面空空。陳簡闔上鏡蓋,音樂戛然而止。她說:“挺好的愛好。人應該有愛好,不然老年了只能坐在花園的躺椅上抱着貓發獃。”

陳簡繼續說:“你知道丹尼爾·劉易斯嗎?那個拿了好幾個奧斯卡影帝的男演員,他隱居在英格蘭,大部分時間呆在家裏。你知道他不演戲時候最愛做什麼嗎?”

“木匠。”他回。

陳簡笑起來,“做木匠。”她點評,“有些怪癖的男人,會讓女人覺得他很可愛。”

她轉過頭來,對着他的臉。多麼好看的一張臉啊,比起海報上的明星也是不差的。那樣的女人,憑什麼讓她生出這樣好看的孩子?陳簡幾乎有些不忿起來。

她看到那玫瑰色的唇瓣動了動,緊接着她聽到聲音,“那你的丈夫平時喜歡做什麼呢?”

說完這句話,承鈺心中的懊惱幾乎要將自己湮沒。懊惱自己一時口快。他作為什麼身份好好提出這樣的問題?他該立刻補一句“我只是好奇”嗎?“我只是好奇”會不會更加顯得欲蓋彌彰?

於是他抿緊唇,神色似乎這真的只不過是一句家常。

陳簡笑起來。

承鈺的話,承鈺的心思,和他的人一樣百轉千回。

同時她想起恩一壞心思的玩笑,想起自己作為“有婦之夫”的身份。他是在在乎這個嗎?所以他心中的道德感讓他保持對自己禮貌的距離?

於是陳簡笑得更厲害了。然而她得忍着。與此同時,她壞心眼地,故意地說:“他呀……釣魚算一個吧。他活得像一個老年人。好想你也活得像個老年人。”

承鈺瞥她一眼,收回。左手仍在口袋裏,右手去觸碰架子上的元件。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感情很好?”

陳簡對自己說:忍住,你不能笑場。她開口:“我們……”

話才說出兩個字,被急匆匆的招呼聲打斷。鏡框男傑克跑進來,看兩人一眼。

陳簡微笑,“Hi.”

傑克向她比劃了一個俏皮的敬禮,然後對承鈺說:“我們都要出發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陳簡問:“出發,出發去白宮參加會議嗎?”她開玩笑。

傑克大笑,:“不不不,度假,要來嗎?”

陳簡微笑:“好呀,只要是玩的我都喜歡。”

他們的目的地是紐約州北部。加拿大安大略湖與美國的聖勞倫斯河交匯處有一片大大小小島嶼。島嶼大多不大,按照地理,數量被一分為二。北部的屬於加拿大,南部的屬於美國。

千島湖水質透徹,夏季涼爽,是傳統的旅遊與度假勝地。湖中的島有公家的,但很多被富人採購,用作渡假。

他們此次目的地是湖中的一座小島。

小島屬於傑克的母親,那是她結婚時的結婚禮物之一。

他們開了兩輛敞篷車,一藍一紅,一前一後。男人在前座,女人在後面,用絲巾包着頭髮,架一副墨鏡。車上有冰鎮的啤酒,除了開車的可憐人,其他人開拉環飲用。眼影女甚至帶了一個拍立得,拉着幾個女孩在馳騁的跑車後座自拍。

開車的傑克講了一個故事。那是幾年前,他在加州洛杉磯分校讀電影。學院裏有一個教授,教“影像心理學”,白髮,又高又瘦,神經兮兮,每夜穿着條紋睡衣在教學樓遊盪,經常嚇得剛剛熬夜剪完片子,睡眼朦朧搖搖擺擺走出剪輯室的同學滾下樓梯。但其實幾十年前,教授英俊瀟洒,很受歡迎。

玉樹臨風的教授沒在幾十年後變成氣質老頭,卻成了午夜幽靈的的原因是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在舞蹈系當客座教東方舞的中國女人。苗族,艷麗。當她旋轉時,沒有人不為她傾倒。教授愛上她,他們很快結了婚,郎才女貌。

結婚幾年後的一天,早晨,苗女做好早餐,他們坐下吃飯。苗女拿出一把□□,放到嘴裏,在丈夫面前,轟掉了自己的腦袋。

愛情故事變成了恐怖故事。

有女生不滿起來。鏡框男傑克回頭問:“簡,你是苗女嗎?”

陳簡微笑:“半個,可我絕不會用□□轟自己的腦袋。”

傑克繼續說剩下的故事。

苗女不是正式的老師,她只是學校私下請來的。她是非法移民,她甚至早已經有了丈夫。苗女隱瞞情況與教授結婚,圖的是合法移民的身份。

她帶着目的而來。

教授知曉了,愛極也恨極。他不願離婚,把那孤零零身在異國的女人逼瘋了。苗女也用自己慘烈的死法把教授逼瘋了。

他們在高速上行駛,一小時多後進入紐約州範圍,很快,從12號公路下來,到達目的地。遠遠的廣告牌寫着“歡迎來到亞歷山德拉灣”。

這是一個鎮。不大,一條街直通碼頭。兩旁是售賣旅遊用品的商店。陳簡空身而來,進去刷卡買了水上衣具。

他們沒去排隊乘坐被遊人塞得滿噹噹的客輪。傑克不知從哪兒搞來一隻快艇,幾人坐進去,破浪而乘。艇尖破開白浪,越過一隻只體格龐大的游輪,又越過心島。

這座心型島嶼在19世紀末被美國旅館業大亨買下。大亨要在上面建一座古堡送給妻子。古堡落成,裝修期間,妻子卻病逝。大亨悲慟不已,決定停工,再不續建,也再不踏足此地。大亨死後,將島嶼捐贈給了政府。

很快地,他們到了鏡框男母親的私屬地。一行人下穿,整理物品,隨後登上這座面積不大的島嶼。

島礁上有一幢紅頂白身的小別墅,周邊是草地和樹木,再外圍便是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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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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